一时间, 上目天穹无穷尽, 下湖宁静无波澜。
突然之间——
“咳咳……”
谢渊突然间瞪大了双眼, 伸出一只手握成拳放在嘴边, 低沉压抑的咳嗽从他干涸的唇齿间碰撞而出。
他的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
嬴沧觉得不对劲儿的时候, 谢渊的脊背已经疼得蜷缩起来。
那种万蚁噬咬的痛楚从谢渊的皮下肌理一个劲儿的泛起,灼烫的热度从骨髓烧到眉心……
“阿渊!”
嬴沧转过身去, 双手迅速地握住谢渊的双肩,却换来他愈发强烈的痛呼声。
——蛰伏在谢渊身体里的跗骨之毒,再一次在他的身体里兴风作浪, 衣物附着之下,皆有切肤之痛。
谢渊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脚步沉重毫无章法, 再往后退两步就要掉入冰寒的湖水中了。
嬴沧顾不得谢渊面上的痛苦之色,手臂一伸, 将谢渊整个人捞入怀中。
谢渊蹙眉抿唇,手指微微动了一动,只是浑身上下虚浮无力, 靠着嬴沧胸口的那块地方犹如被刀削针砭一般。他声音虚弱,语气还颇有些无奈:“能帮我取下我脖子上的挂坠吗?我实在是……疼得厉害……”
嬴沧沉吟着, 虽然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触碰会让谢渊更加痛苦, 将谢渊带离湖边之后便放了手。
听到了谢渊的请求之后,嬴沧皱了皱眉,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解开谢渊身上系着的狐裘,右手用力,握着他深色皮袄的一边,缓缓地拉开谢渊的衣带,掀开了他的外衣。
一个造型古朴,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的麒麟盒子,由一条细瘦地链子连着,就安静地吊在谢渊的胸前。
嬴沧的手指轻轻拨弄了那盒子一下,问道:“就是这个盒子吗?”
此刻的谢渊已经疼得有些浑身抽搐,见嬴沧见到了盒子也没有下一步动作,立刻答道:“是,就是这个,能……取下来给我吗?”
嬴沧点了点头,伸手握住那细细的链子,将这个小巧精致而又造型怪异的盒子从谢渊的脖子上摘下来。
只是在摘的过程中,嬴沧宽大的手指轻轻擦过谢渊露出的那一小截如白玉般无暇的脖颈。
细腻温软的手感从指腹下划过,嬴沧只觉得浑身一荡,视线由谢渊的脖颈往上移了移,正好见着他苍白的两片薄唇紧紧抿着,因为痛苦而微微阖起的双眼上,睫毛长密,微微颤抖……
亓眉确实没有看错,这人面目雕琢精细,眉目眼间贵极雅极,面貌皆不似荒海之人,如此大好颜色,真真美人也。
嬴沧的指腹还留恋着这丝细腻的触感,隐隐记得那日残阳正好,谢渊的衣袍翻飞扑簌如振翅飞鸟。他气质温雅,安安静静地倒在自己的身下,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苍凉冷漠,就这样望进了他的心里去……
“唔……”谢渊从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眉头又蹙得更紧了。
嬴沧握着那沉甸甸的麒麟铁盒,在手心了转了转。突然之间,他眉峰一挑,捏住那活灵活现的眼珠,用力一摁,只听得微微“咔——”地一声,麒麟的嘴角开阖,一枚暗红色的药丸正好落在他的手心里。
嬴沧伸出两指轻轻捏着这药丸,端详片刻后,放在谢渊的眼前问:“是这个吗?”
谢渊的瞳孔猛然一缩,没有想到竟然被嬴沧找到这麒麟盒的开启方式,心慌之下,身体又忍不住跗骨一阵又一阵的侵袭,只能轻轻地点点头。
嬴沧将那粒药丸喂给谢渊,自己负手站在了一边。
等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嬴沧忽然看见了不知何时被自己扔在一边的那朵小花,嫩黄色的花瓣被皱皱巴巴地揉成一团,细瘦的根茎短成好几截,只依靠着外面的一层薄叶相连,极其凄惨地躺在一边的泥土上,和周围开得正艳的小花相比,显得格外的凄惨……
嬴沧面色无波,悄悄的往前踏了一步,将那朵小花踩在脚下,还用力地碾了碾,直到将它压到泥土的深处,再也看不见……
谢渊跗骨发作的时候,连轻微的接触都会有钻心的疼痛,于是他一直摇摇晃晃地不敢坐下,更不敢躺下。
艰难地咽下药丸,又过了半晌,谢渊才感觉到那些细微的感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向嬴沧道了声谢后,谢渊也不出声,完全是一副你不问我就不答的样子。
不过嬴沧并不在意谢渊的态度,他负手望着远方,轻声道:“这药丸,我记得之前你也喂我吃过。”
谢渊知道这话题再也避不开了,只得苦涩一笑,两颊病态的嫣红让他显得有些憔悴:“是,之前你发热之时,我给你的就是这个药。”
嬴沧点了点头,继续道:“这盒子很小,照着药丸的大小,也装不了多少颗,你明白自己的情况吗?”
“我……明白,很明白。”谢渊轻声答道,反复的确认似乎是想要说服自己。
跗骨的解药他只有这么多,用一颗便少一颗。
第一次发作便是依靠自己熬过去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跗骨第二次发作竟然如此迅速,让他猝不及防地将这幅面貌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嬴沧的面前……
谢渊心乱如麻,不知道该用何种借口将这件事情搪塞过去。
“我希望你在下次开口之前,好好的想一想。”嬴沧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你的身份,可是我并不在意。如今荒海之上,只有秦九与我速来不和,除非他能找到另一个置我于死地的机会,否则也只能屈居在我之下,任我差遣,供我驱使。夔城之中,城主亓修地位最尊,我为主祀,身份最贵。再来,我行事向来不拘一格,做事从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理由。你跟在我身边,也不会有任何人来为难你。以后,不想解释的,你便不解释,不想想理由的,你便不说理由……”
谢渊一怔,无来由地觉得嬴沧此刻的话有些荒谬。
从他的口气听来,竟然颇有些冲着自己坦白的意味?他一直惊讶于秦九与他的身份,如今还见到了城主亓修,更加对荒海中的权力中心感到好奇。
如今嬴沧在这种情况下将他们三人的身份高低讲了一个透彻,而此时此刻,这一长串话扔出来,犹如就在隐隐的告诫:他嬴沧已经对他知无不言,所以他此后,宁可闭口不言,也不能用谎言来搪塞。
仔细想来,谢渊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好瞒着的,周人身份人尽皆知,谢良之子的身份早已暴露,再多一个身中跗骨之毒,似乎也并没有什么。
“是!”谢渊微微笑了笑,夹杂着苦味的笑意显得有些酸涩:“不知道你是否听过——跗骨之毒。”
嬴沧眼睛望着远方,余光却注视着谢渊,见他一番挣扎之后,终于决定不再隐瞒,他突然觉得心头一松,点了点头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谢渊心下大惊,浑身仿佛都打了一个寒颤。
嬴沧转过头仔细端详了谢渊一会儿,接着极其认真地解释到:“所有来自大周的探子最终都会生一种古怪的病,这种病没有来由,就像是天生蛰伏在骨髓里的剧毒,在突如其来的一天猛然爆发。它奇妙的地方在于,这种病是从内里开始溃烂的,一直折磨到人死,表皮都会鲜活如常,只是骨髓五脏,早就成为了一滩污血。之前这种病没有名字,直到最近有人告诉我,这种病叫——跗骨,跗骨之毒,深刻入骨。”
谢渊虽然面上尚未动容,心中早已动容。他此刻的心情怪异复杂,头一次听到别人对跗骨的描述,如此鲜血淋漓,仿佛就像亲眼所见一般……
亲眼所见?最近得知?
谢渊突然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