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清明猛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去打开了门,看见燕明卿穿着一袭藏青色的衣裳,立在门口,昏黄的烛光透过门隙落在她的面孔上,眉目精致好看得仿佛谪仙。
宫婢不敢多看,立即垂首行礼道:“奴婢见过殿下。”
……
此时秦雪衣正跟着林白鹿往前走,暖黄的灯笼光芒照亮了脚下的青石砖小径,她把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抱着手炉,四下打量,笑道:“这里我曾来过。”
林白鹿便想起来,从前秦雪衣住在宿寒宫时,他和殿下几人大半夜碰见她举着油灯去爬宫婢舍房的窗户。
他也笑了笑,道:“这边偏僻,除了宫里的下人,鲜少有人来。”
正说着,才拐个弯,前面便出现了一大片房屋,大多数都灭了灯,林白鹿道:“郡主,到了。”
秦雪衣点点头,跟着他在其中一间房屋前停下,从窗纸看进去,里面黑漆漆的,仿佛没有人,林白鹿眉头轻皱,道:“怎么灭了灯,难不成她先睡下了么?”
秦雪衣一笑,道:“不妨,我与清明熟识,自己进去便可,林侍卫,今日有劳你了。”
林白鹿眼中的疑色还未散去,但听她这么说,便只能道:“郡主言重了,本是分内之事。”
秦雪衣笑眯眯地摆手道:“时候不早了,林侍卫早些休息吧。”
林白鹿颔首:“属下告退。”
他说着,便提起灯笼走了,才走了十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秦雪衣已经进屋了,灯烛未亮,那种怪异的感觉仍旧在心头挥之不去。
总有些不心安……
秦雪衣进了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唯有窗户旁透出几分微微的天光,她疑惑地叫了一声:“清明?清清?”
“这里。”
一个低着的声音回答了她,就在窗边,秦雪衣微眯起眼,终于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修长高挑,很是熟悉。
她笑了,道:“我还以为你睡下了呢。”
清明答道:“没有,在等你。”
秦雪衣又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屋子里太黑,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啪嗒一声响,她疑惑道:“这是什么?”
清明没答话,只是走了过来,牵住了秦雪衣的手腕,道:“这边。”
秦雪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忽然反手把那只手给握住了,明显地感觉到手的主人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清明的声音淡淡响起:“怎么了?”
秦雪衣笑眯眯道:“你过几日就要走了,我心里很舍不得你。”
清明的呼吸很明显的一滞,手甚至微微颤了一下,而后又慢慢放松下来,她道:“可以书信往来。”
秦雪衣在窗边停下,道:“那可多不方便啊。”
清明没作声,她望着黑暗中模糊的人影,眉头轻挑,道:“我从前还说,出宫以后要买个小院子,咱们一起住着么,看来是没法实现啦。”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遗憾,过了好一会,清明才慢慢地开口道:“我……会来京师看你。”
秦雪衣弯起眼笑了,道:“真的?”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应答:“嗯。”
下一刻,一丝昏黄的光芒倏然闪现,慢慢地晕开来,那暖黄的光晕如浸开的水墨一般,将四周的黑暗都逐渐驱散了。
照亮了一切,也让对面原本模糊不清的暗影一点点露出原本的模样。
秦雪衣将桌上的烛台点亮,然后呼地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道:“小鱼给的火折子还挺好用。”
她说着,目光顺着那藏青色的衣袍下摆一点点往上挪去,直到看见了那秾丽精致的面孔,熟悉无比,秦雪衣冷笑一声:“好玩吗?长公主殿下。”
她刻意重重地咬着字眼,说出那个燕明卿最厌恶的称呼。
秦雪衣把火折子扔在桌上,抱起胳膊绕着她转了半圈,在她背后停下,然后踮起脚尖,从她的肩膀处探出头去,姿态亲密得宛如情人,鼻尖几乎要挨上燕明卿的侧脸。
少女的眼眸黑白分明,通透明澈,她面上是笑着的,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声音轻得好似私语:“你知道我怎么发现的吗?”
燕明卿略微转过头来看着她,她的身量本就极高,几乎高出秦雪衣一个头,这么一转过来,秦雪衣的鼻尖便擦过她的脸颊,她薄薄的唇微动,声音清冷得如同玉石相撞,顺着话头问道:“怎么发现的?”
秦雪衣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弯起唇角笑,悄声道:“当然是因为,你找来的那个人,演技实在是太拙劣了,长公主殿下。”
燕明卿不语,垂眼看着她,仿佛在洗耳恭听,对于秦雪衣一次次用那个称呼恍若未闻,态度分外随和,甚至让人恍惚觉得此刻的她,十分温柔。
秦雪衣心里不知为何轻轻一颤,她退开一步,别开目光道:“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开始觉出不对了,你知道她怎么露的马脚吗?”
“她自称奴婢。”
秦雪衣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我与清明相识这么久,无论何时,她在我面前,都从未说过这个词。”
燕明卿的目光微动,却什么也没有说,秦雪衣原本是愤怒的,愤怒于自己真心结交的朋友竟然欺骗自己,她与她说了那么多话,甚至连同师父师兄的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过往也告诉了她,这个人却报以欺骗。
然而在面对燕明卿近乎温柔的沉默之时,秦雪衣的愤怒忽然就消散了,消散得莫名其妙,她看着对面的人,觉得有些没意思,道:“其实说来,原本也是我的错,若我那一日没有走错院子,殿下也不必要去假扮一个低等的宫婢了。”
说到这里,秦雪衣问道:“其实有一事我始终不解,殿下为何当初不承认自己就是清明呢?难道是看我被骗得好玩吗?”
燕明卿终于开口了,道:“不是。”
秦雪衣道:“那是为何?”
燕明卿袖中的手猛然握紧,她张口欲答,话到了嘴边忽然又停下来,秦雪衣等了半天,腿都站酸了,也没等到一个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道:“看来殿下是不想说了。”
秦雪衣说着,退开一步,拿起桌上的烛台,冷冰冰地笑道:“等哪一日殿下想说了,再来告诉我吧,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否则翠浓宫又要闭宫门了。”
这回可没有地方收留她了,是该早早回去。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待走到门边,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笑道:“有一事我忘记说了,殿下。”
燕明卿抬起头,嘴动了动,却听秦雪衣笑眯眯道:“打从我第一眼看见那个清明时,便知道她是假的了,毕竟……”
她的眼神颇为戏谑,往下一扫,停留在燕明卿的胸口位置,道:“毕竟殿下是平胸啊,您要找个假冒的,也该找个一样平的嘛。”
她说完,不等燕明卿反应,举着灯台信步离开了,再也没有回过头。
秦雪衣举着烛台走得飞快,心里还窝着一股子火,然而外面风太大,她才走出门没多久,烛台就被吹灭了,连带她心里的那股子火气也被吹没了。
其实她生气不是因为燕明卿瞒着她,也不是因为燕明卿不肯承认她是清明,而是因为那个假的清明。
瞒着她没关系,但是为什么要找一个西贝货来?
她看起来很傻吗?
傻吗?
她发誓,她以后再也不要跟这个女人睡觉了!绝不!
作者有话要说: 悄咪咪顶锅盖说一句:咱们女主其实没咋真的生气,她真生气的时候就没这么多废话了,所以这不算刀子!不算——(破音
至于男主为什么不肯解释的原因,下一章就说,然而,要明天了,作者君现在正在疯狂码字,今天估计写不完。
呜呜呜今天文下多了好多□□,作者君看完之后心态差点崩了,打开文档开始自我怀疑,对着发了好久的呆,一字未动,晚上才写了一点,本来还想三更,结果没想到难产了。
qaq希望小天使们别见怪,从明天开始,更新时间会稳定在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么么哒。
第33章
宿寒宫此时灯火通明,所有的宫人都被叫去了一处,不少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俱是战战兢兢的,桂嬷嬷面容冷肃地站在前面,目光如刀子一般扫视过众人,声音威严地问道:“我再问一遍,谁知道殿下去了哪里?”
假的清明缩在人群里,欲言又止,但见周围人都垂着头,她又把话咽了回去,正在这时,林白鹿走过来了,见了这么一大拨宫人,道:“桂嬷嬷,这是怎么了?”
桂嬷嬷转过身,微微颔首,道:“林侍卫,你来得正好,方才一直没有找到你,据我所知,殿下今夜未回枕秋殿,亦没去抱雪阁,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林白鹿才要回答,目光忽然一扫,看向远处,道:“殿下来了。”
桂嬷嬷抬眼看过去,果然见到燕明卿正在走来,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殿下为何没有穿斗篷?来人,快去取斗篷来。”
她说着,便快步迎了上去:“殿下,这么晚了,您去了哪里……”
桂嬷嬷的话还未说完,燕明卿就绕过了她,往前走去,桂嬷嬷一愣,紧接着脸色就白了,那是出宿寒宫的方向。
她急忙追了上去,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要出去?”
燕明卿不理她,一味地往前走,林白鹿见了,顿时也觉得不好,他对众宫人吩咐道:“你们都散了吧。”
随即提起灯笼便大步追了上去,桂嬷嬷跟在燕明卿身后,她的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只是仍旧还追不上燕明卿。
冷冷的寒风将她宽大的袍袖吹得鼓起来,飘飘忽忽,燕明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桂嬷嬷不敢拦她,只能与林白鹿两人一路跟着。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一道朱色的高墙,远远望去,宛如一座巨大的城池,那是抱雪阁。
大门前有侍卫正在值守,见了人来,急忙垂下头行礼,只感觉到一阵冷风拂过,再悄悄转头望去时,那道藏青色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抱雪阁里的梅林依旧傲然盛放着,吐露寒芳,在夜色之中,宛如一片起伏的白色花海,极其漂亮,而燕明卿却未曾停留,大步地走了进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桂嬷嬷倏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林白鹿,质问道:“殿下已有好些日子没来抱雪阁了,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白鹿大约是猜到了什么,额上略微见了汗意,他眨了一下眼,道:“我……恐怕嬷嬷要问殿下了。”
“你——”桂嬷嬷气急,转念倏然明白过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秦雪衣?!”
林白鹿不语,桂嬷嬷冷声继续道:“今日一早有宫人来报我,说秦雪衣昨夜留宿枕秋殿,我就知道有问题。”
“我从前千叮咛万嘱咐,说过无数次,你们竟然还放任那个祸害靠近殿下!”
林白鹿忍不住抬起头,直言道:“嬷嬷,殿下的事情,我等素来不敢插手,您何不亲自去问问殿下呢?”
他素来是温和的脾气,到这个份上也有些忍不住了,坦然道:“嬷嬷,殿下如今年纪渐长,已不再是小孩子了。”
桂嬷嬷瞪着眼睛看他,竟一时语噎,最后忿然拂袖,大步踏进了梅林之中,林白鹿只能抬起头望去,那白色的梅花海中,一座楼阁影影绰绰地显露出来,他的眼里浮现出几许忧色。
桂嬷嬷站在楼阁前,绞着手帕,心焦难安地踱着步子,岂料等了半天,里面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静悄悄的。
而越是安静,便让她越是惊惧。
桂嬷嬷终于忍不住了,抬脚上了台阶,试探着对着黑黢黢的门口叫了一声:“殿下。”
意料之中的,里面没有任何的回应,桂嬷嬷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扶着门框踏进了楼里。
若是有外人进来这里,必然要觉得奇怪,因为这屋子里光秃秃的,没什么多余的摆设,根本不像一座宫殿。
一眼望去,只有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桌案,一把梨花木圈椅,除此之外,就是满屋子的卷轴,各式各样的,短的有三四尺,长的甚至有一丈多,从房梁上垂挂下来,有字有画,颜色惨白惨白的,好似一条条垂落的白绫一般,那些墨色就宛如干涸的鲜血,蜿蜒攀爬。
冷风一吹,那白绫就晃悠悠地飘起来,颇是渗人,胆子稍微小一点的,恐怕会被吓到。
桂嬷嬷扶着那些字画卷轴往里面走,这楼阁很大,屋子尤其宽,风声从窗隙里吹进来,满屋子垂挂的卷轴飞舞摆动着,在夜里宛如森罗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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