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盈盈掀帘。
花旗为玉兰的那艘画舫浓烟冲天,火苗暂时没见着。船舫之间相邻极近,如若真的火势蔓延,必是连成一片。
“二公子,我们快走吧。”扈盈盈连忙带慕锦和二十出去。
逃生的人群如果不想跳湖,只能往相邻的画舫跑。一个肥重的男子跳上了扈盈盈的这艘船。巨大的冲力,使得船只颠簸了下。
扈盈盈一个趔趄,眼见就要滑倒。
慕锦及时搂住了她的腰。
她焦急地说:“真的着火了。”
玉兰画舫这时起了大火,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个狼狈的男子来不及穿上外衣,跳进了湖中。
火焰遇风,直往扈盈盈的画舫吹,将慕锦和扈盈盈逃生的路给挡了。
四周陆续有跳湖的人,扈盈盈拽了拽慕锦的袖子。
他拖着她,继续向甲板走。
她拉住了他,“二公子,来不及了,跳湖吧。”
慕锦笑笑,“我护你上去。”
话音刚落,肥重男子没站稳,撞到了慕锦。
船只摇摇晃晃,晃得慕锦连同扈盈盈,一起落了水。
二十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二人掉了下去。
寸奔就在岸边,应该会及时赶来吧……
二十握了握拳,掉头就跑。身后传来扈盈盈的呼救,混在惊闹的人群里,十分尖利。
二十停下脚步的同时,被一个大汉撞到,摔在了船板上。手指险些被一个匆忙而过的男人踩中。
她转头看湖中。
扈盈盈嘴里灌了几口湖水,话音模糊不清,“救我!二公子……”
而慕锦,沉得比扈盈盈更快。
二十:“……”
就在二十以为,慕锦要一落不起的时候,他顽强地上来了,而且拉住了扈盈盈的手。接着,湖面扑腾的扈盈盈被他拉得沉了下去。
这一刻,二十想了很多。她的未来,她的家乡,以及慕家。
花苑和掩日楼的女人,可以说是依附慕锦而生存。虽说女人们衣食无忧,吃穿用度有慕家。可是她们没有月银。有什么生活需要,报给马总管,马总管会一一购置。
小九走的时候,二公子赠了一车金银珠宝。
一旦二公子不在了,大公子可没那么仁慈,给二公子的妾室发放遣散费。
无一技之长的女人,失去了慕家,连生活都无法维持。
这是其一。
其二。
主子落水,二十不能见死不救。如若她不识水性还好,可是当年进慕家,陈副管家问她有何特长,她诚实地坦白自己精通水性。
万一,慕二公子溺死在万碧湖底,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慕大公子不会放过她,慕老爷不会放过她,恐怕还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二公子和她两人踏上画舫的那一刻,他的生死就和她的安危绑在了一起。
二十沉沉地看着湖水。
再等下去,就算寸奔来到,二公子也无力回天。
二十深吸一口,跳下湖,向慕锦游去。到了他的身边,她捉住他的手臂,把他向上拽。
他像是失去了意识,只知道拉住扈盈盈不放。
可怜的扈盈盈,本来自己能够浮起来,却因为慕锦而动弹不得。
慕锦和扈盈盈二人的重量,凭二十如何又拽又推,也没办法将他们拖到水面。
关键时刻,扑腾的水花中,出现了第四个人——寸奔在水下托住了慕锦的腰,他看向二十。
二十意会,放了手,改去拉扈盈盈。
寸奔将慕锦托出了湖面,唤道:“二公子!”
慕锦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寸奔飞身一跃,将慕锦带上了岸。
二十扶着扈盈盈,慢慢地游过来。
扈盈盈憋气憋得满脸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恐万状。在水中,她紧抱二十,到岸边,她放开了,自己使劲爬了上去,无力地躺倒在地。
二十拧拧裙子的水,再抹一把脸。
寸奔一声不吭,半跪在慕锦面前。
慕锦刚才吐了几口脏水,已经清醒了。他左腿曲膝,左手搭上膝盖。如果忽略湿漉漉的衣袍,这潇洒的身姿,就又是自由自在的二公子了。“寸奔。”
“在。”
二十觉得,寸奔说话的声音,也像在湖中浸泡过,重量沉了不少。
慕锦说:“送盈盈回浮绒楼。”
“是。”寸奔起身,转向扈盈盈,“扈姑娘,能走吗?”
扈盈盈缓过了呼吸,坐起,“可以……”她拢了拢单薄的衣衫。
寸奔的眼睛只停留在她的颈部以上,礼貌地说:“请。”
“二公子……我先走了。”临走时,扈盈盈行礼道谢,“谢谢二公子救命之恩。”
二十想,真要等二公子救,扈盈盈恐怕已成水中冤魂了。
寸奔和扈盈盈远去。
着火那边叫声不断,岸边的慕锦和二十,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二十裙上的海棠花浸了水,萎缩成团。她预感到了危机。
果然,慕锦欣赏湖水的眼里,映不出任何美景。向来笑里藏刀的脸上,浮起冷冰冰的细屑。“没想到,你连我不善泅水的事都知道。”
二十讶然。
“说。”他动作极快,她还没看清,他已到了跟前。“你还知道什么?”
二十摇头,畏怯地缩起身子。
慕锦掐紧她的下巴,“说不说?”
她想再摇头,无奈脑袋转不动,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稍稍放松了力道。
情急之下,二十挣开他的手,跳进湖中。她装作扑腾的样子,在水中浮上浮下,张嘴像是要喊出救命,然后白眼一翻,潜了下去。
不一会儿,二十上岸。看着刚才扑腾的水面,她眼睛瞪大,双唇微张,再用双手捂住嘴巴,做出了十分惊慌的样子。紧接着,扑通一下,又跳下了湖,像是在拉什么东西上来。
最后,回到了岸上。
慕锦琢磨着她连续的肢体动作,缓缓问:“你的意思是,见到我溺水了才过来救的?”
二十立即点头。她再爬起,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的,然后一个抽搐,躺地上睡起觉来了。
他靠在树上,“让我猜猜?我那天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没有跟你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二十连连点头。
“我能猜到,可见你这出戏唱的很假。”慕锦又挂上了微笑,说:“谎话连篇,骗鬼去吧。”
第13章
在此之前,慕锦逗弄二十,无非闲着没事寻个乐子。
二十说的那些所谓秘密,他自然是不信的。他再糊涂,再醉酒,也不会将底细全盘托出。
慕锦假装成相信的样子,恐吓她,威胁她,见她惊慌得跟小白兔一样,他就畅快不已。偶尔觉得,这女人挺能逗他乐的,留着她也无妨。
有趣的兴致,建立在二十不知他秘密的条件下,一旦情势逆转 ,慕锦则厌恶这种无法掌控的局面。
眼前的女人是一个大骗子。
画舫着火,他和扈盈盈往外跑的时候,二十的眼睛一直追随他。他以为她想求助,他没管她,她鬼点子多,死不了。
后来她跳江,不是为了逃命,而是过来拉他。当时扈盈盈在呼救,他没有。二十却直奔他而来。
慕二公子没有被除寸奔以外的人救过,谁对他施以援手,他反而生疑。尤其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更加蹊跷。
慕锦不善泅水。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的鼻子只要灌水,就会闷疼肿胀,久了无法呼吸。大夫说这是先天鼽嚏。慕锦的娘亲亦是如此。
如果二十连这一弱点都知道,那么酒醉那晚,他也许泄密更多。
慕锦的酒量极好,唯独喝不了“翌日方歇”。然而,京城的生辰宴,备酒都是这个。
数十年前,大霁京城建在素有“酒泉宴客”之称的江州。
那年,当今皇上十四岁,刚被册封为太子。
一位官员糊涂献错了礼,将一壶民间窨酒呈给了生辰宴上的太子。等他发现,为时已晚。
大霁果酒香气重,醉意轻。而这壶窨酒,酿酒人学了东周的蒸馏术,口感清甜,后劲浓烈。太子抿了一小口,被甜果般的香味吸引,不知不觉喝了大半壶,之后睡足了一天一夜。
于是此酒得名:“翌日方歇”。
也并非所有人都会休息两天,因个人体质而异。譬如二公子,醉一晚上也足够了。
生辰宴那天,慕大公子说:“一年到头也就一个晚上,醉了也就醉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