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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身高烧,记忆错乱,昼夜不分,他醒不过来。
    有一日,他忽然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
    那少女问,“杨错怎么样啦?”
    声音稚嫩,显然不过十一二岁。
    便立刻有人回道,
    “禀公主,今日终于退烧了,可是郎君依旧不清醒,仿佛梦魇。太傅说怕是受了惊,准备请方士来做法。”
    哦,原来那少女是公主。
    他迷迷瞪瞪之中,竟还尽力在推测周遭环境。
    他仍旧不放弃挣扎,拼命想要挣脱这具身体的束缚。
    他不过才挣扎片刻,就听少女忽然小小惊呼一声,“杨错动了!他是不是醒来了!”
    她吩咐下人,“你快去叫医官过来!”
    下人的脚步声匆匆远去,而少女的脚步声却近了。
    床榻微微陷下去,显然是她坐在了床沿上。
    紧接着,他就听到她一叠声的呼唤,“杨错!你醒醒!快醒醒!”
    她声音不大,可落在他耳朵里,却像雷鸣一样,在脑子里嗡嗡一片,让他头疼欲裂。
    少女不放弃,继续叫他,“你醒醒!快醒醒!”
    他被吵得头疼,其实很想开口,让她闭嘴,还他清净,可他连嘴都张不开。
    浑身力量尽失,他做不出一点动作,只能紧紧皱眉,满头冷汗。
    十五岁的少年面孔清隽,有一半少年的青涩,可皱眉时,又带了一半成人的隐忍。
    他觉得身上一身一身发冷汗,浑身都冷,可只有额头是热的,烧的脑子里混沌一片,烧的他不知今夕何夕。
    忽然间,额上覆上了一片凉意。
    并非冰帕子那样的冰冷,反而像是玉那样的感受,有丝丝凉,却又有人情味的暖。
    他满足的喟叹一声,眉头微松,可不过片刻,他却立刻反应过来——是那少女的手覆在他额上!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逼自己睁开眼。
    这是多年本能。
    便是垂危之时,他都不允许别人如此接近他——唯有如此警惕,方能自保。
    初睁开眼,面前少女的容貌他还没看清,全凭内心对危险的本能防御,他一手伸出去擒住她两个手腕,另一只手则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床上——她立刻失去了行动自由。
    少女甚至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来。
    眼神终于聚焦,少女的脸在瞳孔里渐渐清晰起来——
    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双凤眼,若是笑起来,该是很好看,可此时却只是盛满了恐惧,害怕,厌恶。
    他愣住。
    好熟悉的一张脸,与记忆中很相似,但又极为不同。
    这是……幼年的中山公主?
    不知怎得,第一个冒进他脑海里的念头是这个——原来她小时候长这样。
    凤眼依稀可见成年后的风流,只是如今年纪小,脸颊还鼓鼓,显出一种不谙世事,被保护的极好的天真来。
    成年后艳冠中原的中山公主,原来小时候长这样。
    他想。
    趁着杨错的片刻愣神,中山公主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施展她打小调皮捣蛋的本性,狠狠推了杨错一把,一拧身就逃离了杨错双手的束缚。
    而后她一蹦三丈远,几乎从里间逃窜到了外间,捂着自己的脖子,如临大敌的瞪着他。
    中山公主不高兴。
    杨错是救了她没错,可他也不能一副要掐死她的样子啊。
    中山公主几时受过这样委屈?
    凤眼瞪圆,她想:她不喜欢这个驸马了!
    他毕竟刚刚苏醒,大病未愈,身体虚弱,更何况中山公主力道也不小,狠狠将他推倒在床上,足见她心中愤怒。
    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隔着颇远的距离,他沉默的看着她。
    都说贵族虚伪,便是心里想什么,脸上都不会表现出来。
    可中山公主是个特例,真的是从小太受宠了,无忧无虑,没受过一点委屈的,所以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写着。
    此时她眼睛里,映照出他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写着对他的感受——害怕,厌恶,惶恐,逃离。
    他微愣。
    这样的情绪好熟悉。
    那时候,所有人第一眼看到他时,露出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他是一个怪物,他知道,活在暗不见日的深林里,身上都是瘴气。
    可那时候,她与别人是不一样的,她看见他,并不会厌恶到想要逃离。
    他平静心神,坐在床沿上。
    四周环境入眼,脑中记忆融合。
    抬起眼,他看着她惊惶的模样,忽然间,微微笑了笑。
    山林瘴气尽数被收入皮囊之中,他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副谦逊温和的君子模样。
    他淡笑,“公主,刚才是一场误会,抱歉。”
    赵常乐观察着杨错。
    少年不过读书人,又是抽条时候,其实身形并不雄壮。
    好似……也并没有什么危险。
    他对她笑,是一副谦逊温和模样。
    于是赵常乐慢慢放松警惕,朝他走过去。
    她的一生,从这一步开始,朝深渊走过去。
    第7章
    长阳君府,前院。
    因杨错受伤一事,宴饮中止,宾客断断续续的离开。
    顺命君却走的迟。
    长阳君送走了其余所有宾客,转回席宴上,看到顺命君自顾自的饮酒。
    长阳君走过去,对他叹了一口气,“今夜真是倒霉。”
    指的是杨错受伤的事情。
    长阳君与顺命君关系好。二人都好歌舞声色,堪称是一对酒肉朋友。
    与长阳君肥胖的体型不同,顺命君颇是瘦削。
    他不过二十三岁,但面色苍白,一副身有重疾的模样。
    如今是春末夏初,天气暖和,可顺命君却仍旧披着一件白狐裘披风,他慢慢喝酒,偶尔咳嗽一声。
    显然病在肺部。
    听长阳君抱怨,顺命君也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今夜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面带几分愧色,
    “说来也都怪我,当初你要开酒宴,是我劝你去请杨错的。结果杨错来是来了,可惜却不欢而散。”
    长阳君摆摆手,“唉,怪我倒霉!”
    顺命君又饮了一盏酒,“那舞姬呢?处死了?”
    长阳君摇头,“没。上大夫不追究,我没必要多此一举。毕竟像阿乐那等绝色,死了多可惜。”
    此话一出,方才悠闲饮酒的顺命君,擎酒的手顿了顿。
    他目光垂下,似是若有所思,眸色低沉,叫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怎么没死?
    这可难办啊。
    还是死了比较好。
    片刻后,顺命君抬起眼来,对长阳君认真道,“你怕是有祸端。”
    长阳君胆子小,一听就紧张。
    “什么?怎么了,你是说上大夫还不放过我?可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一晚上的,本来好好听个曲儿,结果什么乱七八糟的!”
    顺命君闻言,又咳了一声,才慢慢道,“杨错说不追究此事,你就真信了?”
    提起杨错,他冷笑一声,目光都是不屑。
    长阳君一愣,“什么意思?”
    顺命君道,“杨错的手段,你莫非不知道?当年他攻打赵氏国都,承诺说投降不杀,可结果呢?赵氏宗族,一人不留——咳咳,咳咳咳。”
    说到这里,顺命君竟又开始咳嗽。
    长阳君忙让丫鬟端了一杯水来。
    顺命君是赵氏留下唯一的血脉,当年杨错屠戮宫殿,多亏他不在宫里头,再加上赵灭以后他投降诚意十足,这才逃的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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