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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白屏息,杨错却已察觉他的到来。
    他捏紧拳,闭眼,将所有情绪压下,冷声道,
    “让她滚。”
    嗓音极哑。
    飞白怎敢反驳,连连称是。
    祭酒的意思昭然若揭——杨府再不容阿乐了。
    明日就叫人牙子过来,将阿乐卖了吧。
    飞白叹息,想,这也不算坏事,放在其他府里,怕是阿乐犯这样大错,会被杖毙而死,如今只是发卖出去,也未尝不是好事。
    哎,希望阿乐下一户是个宽厚人家。
    **
    其实一开始,赵常乐并不喜欢杨错。
    第一次见面,初冬二人在湖上泛舟,小舟侧翻,他为救她险些溺毙,此后高烧多日,她心怀愧疚,便常去看望他。
    可多接触几次,却发觉杨错的性格并非她喜欢的类型。
    杨府下人都说,郎君自从落水高烧之后,性子好像一下子变得死寂了。
    赵常乐不喜欢死寂的人。
    宫里头死气沉沉的人多了,后宫里无望熬日子的妃嫔,被生活搓磨的麻木了的奴才。无论太阳多好,都驱散不了他们身上的灰暗。
    落水之事过去几个月后,杨错身体慢慢好转,赵常乐愧疚减轻,便也同他关系淡了,不爱再找他去玩。
    生活里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才不想只陪着无聊的他。
    中山公主喜欢有趣又新鲜的事情,譬如纵马长街,譬如狩猎荒野。
    那样刺激,可也那样危险。
    十三岁那年,她遇到了刺客。
    剑光只在一瞬间,有人从天而降,一剑斩断她的马头,鲜血喷了她满身,她叫都叫不出来。
    下一瞬,剑刃搭在她脖子上,轻轻一划,纤弱脖颈便是一道血痕。
    而她身后数骑侍卫被围攻得正紧,救不了她。
    赵王治下,世情不稳。
    反叛各地都有,打着前朝姬姓的名号,意图推翻父王统治。
    可父王是天生统兵帅才,叛乱虽此起彼伏,却一一被他平复。
    于是刺杀又时有发生。
    宫闱深深,要闯进去太不容易,取不了赵王的命,那退而求其次,不妨取公主的命,以此警告赵王。
    刺客以剑抵着公主脖颈,刚冒出杀意,可下一瞬,却觉出身后有一股更大杀意。
    匕首破空而来,不知从何处,快如闪电,直直扎在刺客后心。
    颈间剑落,赵常乐只觉得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上马匹,瞬间跃出数丈。
    赵常乐被他抱在怀里,马儿夺命狂奔,她背后之人紧紧抱他,身躯修韧。
    她抬起头,看到杨错侧脸冷峻如武神。
    他仿佛盾牌,将所有危险隔开。
    她的心忽然剧烈跳动。
    杨错无暇看她,身后刺客已然追来,剑光一闪,他抱住她偏过身子,躲了过去。
    他拧身,左手抓住刺客胳膊,将他身子横拉过来,右手袖间滑下匕首,杀意迸发,匕首直直插进刺客心脏,然后一拧,赵常乐听到血肉的声音,那刺客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句呼喊,就那样死了。
    血溅出来,赵常乐愣住。
    母后说杨太傅独子杨错最是好性子,温和敦厚,谦逊让人,不会欺负她的,定能一生一世同她相敬如宾。
    可……这个眸光狠戾,下手狠辣的人,是他吗?
    一双手盖住她的眼,声音响在她头顶,“不要看。”
    他手上有血腥的味道,但指节修长,分明是习字的一双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甩脱剩余刺客,挟她下马,扬臂,狠狠抽了马儿一鞭,而后朝反方向走去。
    他行了几步,转身,看到中山公主并未跟上。
    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前一瞬,觉得他将所有危险隔开;下一瞬,却又觉得他就是危险本身。
    杨错冷声又寡言,“找个山洞。”
    刺客还在,人数极多,不能贸然出去。
    公主一夜不归,明日必有侍卫来找。
    赵常乐抱膝缩在山洞一角,目光不住朝杨错瞥去。
    匕首带血,被他放在身侧,他手上沾血,白袍上亦溅上血迹。
    他那样文雅,分明是天底下最远离杀戮的一个人,可他出手那样狠戾,却又是离血腥最近的一个人。
    他排除危险,他却是危险本身。
    他身上有一种矛盾的气质,像夜,危险,却又吸引着她。
    赵常乐不住瞥他,忽然被他抓住目光,他抬起眼眸,浅色瞳孔直直望过来。
    赵常乐心头又是一跳。
    可杨错很快垂眸,一副不想同她说话的模样,语调客气却十分疏离,“公主受惊了,休息吧。”
    赵常乐讷讷无言,看他出了山洞,背对她坐在草间。天地空阔,而他背影寂寥。
    颠簸一日,赵常乐很快睡着。但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有人追杀,剑架在她脖子上,恨不得割断她的头……
    然后有一双手落在她眉间,轻抚了抚她的眉心,她觉得很安全,滚过去,碰到一件柔软的衣服,蹭了蹭,然后熟睡过去。
    杨错身体僵住。
    月光下,少女躺在地上,额头抵在他身侧,蹭了蹭他的衣服。
    她睡的正香,不知又梦见了什么,唇角竟还微微翘起,带了笑意。
    是一张从未受过苦的脸。
    她是无辜的,所以仇恨并不应牵扯到她身上;
    但她是赵王之女,所以他不该接近她。
    他狠了狠心,将她推到一边去,不让她碰他。
    结果片刻后她又滚过来,枕着他的衣服。
    他又推,她又滚,又推,又滚……
    最后杨错无奈,靠在墙壁上闭眼,刻意忽略身侧那一团。
    次日,赵常乐醒来时,侍卫早都赶到,她躺在御辇里,摇摇晃晃被抬着往王宫里走。
    昨夜怎么睡那样熟?
    她以为自己受了惊吓,会一夜不眠。
    可能杨错在身边,她觉得很安心吧。
    她从御辇中探出头,向后看去,长长的侍卫队伍尽头,她看到杨错骑在马上。
    他同别人刻意保持距离,只是遥遥缀在队伍后面。
    阳光从他背后透过来,将他侧脸照出一圈光。
    赵常乐笑。
    那是她的驸马呀。
    **
    赵常乐从晕厥中苏醒过来,已知道了自己即将被发卖出去的事情。
    人牙子明日过来,于是被卖之前,她暂且被关在柴房里。
    又是柴房。
    赵常乐自嘲的苦笑一声,苦中作乐想,自己重生这一遭,跟柴房真是结下了不解之缘。
    她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脖子,觉得嗓子生疼。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杨错掐死了,朦朦胧胧地还在想,若是这次死了,不知还会不会又附魂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发卖出去……
    赵常乐叹气。
    原以为盗字成功,一切顺利,可没想到忽然冒出画卷被毁一事,将她卷入。
    主人现在应该在仿照杨错字迹,伪造书信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兴许过不了几天,黑齿就会交给她一封伪信,让她偷放在杨错书房里。
    然后她就可以等杨错被诬陷入狱,等他人头落地,自己大仇得报。
    赵常乐怎么能甘心,眼看报仇一事就要大功告成,她怎么能甘心自己半途而废。
    不行,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不能被发卖出去,她必须留在杨府,留在杨错身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然后门被打开,进来一个人影。
    “丹河!”
    赵常乐惊喜万分。
    丹河提着食盒,满脸担忧,也不顾地上脏乱,跪坐在她面前,“你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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