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顾书房一圈,将满地狼藉收入眼底,然后问,“你在收拾书房么,反正我没事,我来帮你吧。”
说着就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卷散落竹简,谁知飞白却“诶”了一声。
赵常乐抬眼,看到飞白有些为难的神情。
飞白确实有点为难。
说起来画卷被毁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他是没什么关系的,但飞白总觉得自己也得担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毕竟祭酒一向不喜别人进他书房或卧房,飞白既然知道他的偏好,就应当时刻警醒。
这次画卷被毁,说是宁葭不小心弄的,可如果他盯的紧呢,说不定就没这回事了。
所以飞白从那日起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发誓以后再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现类似事情。
因此刚才阿乐欲帮他一起收拾书房,飞白难免犹豫了一下。
赵常乐自然不知飞白内心想法,却从飞白动作神态里看出,他不愿她碰书房东西。
衣襟里丝帛柔软,贴着她的胸膛。
赵常乐垂下头来,一副知错模样,声音亦压低了,越发显得哑,便更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是不是……画卷一事后,祭酒再不信任我了?以后我再不配在书房伺候了?”
她低头垂眸,从飞白的角度看过去,便只看到她单薄的下颌,与光洁的侧脸。
飞白见状,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伤人心肺的坏事,忙辩解,“不,不是……”
他搔了搔脸,“画卷那事,你那是飞来横祸,错并不在你身上。补偿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你赶出书房?”
在祭酒身边伺候,毕竟是个好差事嘛,没有哪个奴仆不愿的。飞白想,阿乐一定是害怕被祭酒厌弃,从此又要回去顶着大太阳扫地了。
说起来她这样容颜,天天顶着烈日洒扫也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赵常乐闻言抬脸,灿然一笑,“那我可以帮你吗?”
她是极少笑的,尤其是这样灿烂的笑,一笑起来眼波顾盼生辉,飞白唰一下红了脸,鬼迷心窍就点头应承,
“那……那行吧……”
话出口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飞白心中想,他觉得阿乐是个好姑娘啊,不像宁葭那样浮躁,做事情也小心谨慎,应当不会弄坏书房什么东西的。
飞白便不再多想,开始指挥赵常乐干活了。
赵常乐跪在地上,将散落的几卷竹简捡起来抱在怀里,背对着飞白,她无声轻叹。
自己在利用飞白的信任,伤害飞白的主人啊。
如果飞白知道她内心的打算,一定会恨死她吧。
可是……
她伸手按了按自己胸口衣襟,三片丝帛紧紧贴着她的胸膛。
她自己的报仇执念,还有主人的命令,都不容她生出其他的想法。
她要做的,就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完成任务就是了。
三日……趁杨错不在府中,她要在三日之内完成主人的任务。
飞白虽然机灵,但毕竟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在他眼皮子底下搞点小动作,应该不难……吧?
其实还是挺难的。
画卷一事给了飞白很大的教训,他自觉要好好照看祭酒的书房,再不能发生类似事情。所以哪怕同意了赵常乐来书房帮忙一事,飞白却没有放松片刻,还是成日在书房呆着,和赵常乐一起整理书房,还时不时唠叨几句“手脚轻些别弄坏东西”。
弄的赵常乐什么小动作都做不出来。
赵常乐能做的,也只是收拢满地散落的竹简,将之抱到一处,然后由飞白根据书名,将竹简放置在书架上——飞白识一些常用字。
赵常乐并不敢表现出自己认字——一个舞姬,说会煮茶,勉强可以接受,毕竟都是伺候人的活计,可舞姬识字就太奇怪了。
所以她只能替飞白打下手,不是归拢竹简,就是打水擦地,一天下来,书房落锁,她却还没在飞白眼皮下找到一点做小动作的机会。
赵常乐心急如焚,主人只给了她三天时间,今日是第一天,她一事无成。
第二日亦是如此。
转眼就是第三天,也是主人规定的最后一天。
书房大半已经被整理好了,飞白做事认真,又有赵常乐帮忙,真是恨不得把每个角落都擦的反光。
赵常乐跪在地上,抹布扔在一旁木盆里,恨不得直接趴在地上。
她可是跪在地上一寸一寸亲手把地擦干净的!
腰要断了!好累啊!
擦地时不觉得时间流逝,等整个地面都擦完了,赵常乐抬起眼,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太阳竟已经开始西斜了。
阳光慢慢暗下去,透过门口悬着的竹帘,投射进来的光又更暗了几分,便显得书房格外昏暗。
这时,书房外忽然传来匆匆脚步声,然后是一个小厮扯着嗓门喊,“飞白哥,不好了,打架了!打死人了!”
飞白正在整理书架,闻言一惊,忙跑出去,“怎么了?”
跪在地上擦地的赵常乐,一下便警觉起来,她侧耳认真听屋外小厮的说话声。
那小厮急慌慌,“几个杂役打那个倒泔水的,快把他打死了!你快来管一管!”
以往这种事都是宁伯在管,飞白只用伺候好杨错就行了。
可因为宁葭犯错,如今暂时被关着,只等祭酒回府之后再做惩处,宁伯可能是自觉丢人,又或者心灰意冷,反正这几天也不再出门,更没有管事。
幸得府里奴仆本就不多,以往也不怎么生事,所以这两天飞白暂时代替宁伯管事,倒也轻松。
可今日忽然出了奴仆打架的事情,飞白顿觉棘手。
飞白忙问,“打架?在哪儿?”
小厮答,“就在大厨房。飞白哥你快些,再晚那个倒泔水的要被打死了!”
飞白此前也未经历过这种事,一时有些慌,忙回头对赵常乐道,“阿乐,我去看看,你守着书房,别弄坏东西,也别让别人进来。”
言语之间都是信任。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飞白还是相信阿乐,会像他一样尽职尽责的。
赵常乐对飞白点头。
飞白和小厮匆匆离开,身影消失后,赵常乐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再不复刚才疲累状态。
她手伸入衣襟中,将三封丝帛取出来。
她找不到在书房独处的机会,只能想办法制造机会——那边的打架争端,是黑齿故意挑起来的,就是要引走飞白。
赵常乐匆匆跑到书架前,顺手将手中丝帛放在一旁案桌上,用镇纸压住,然后放开手脚,开始翻找起来。
上一次她是在书架深处的一个小匣子中盗的密信,她猜杨错是将比较重要的文书放在那里。
既然要诬陷栽赃,自然要做的逼真,按照杨错的习惯来。
她一面因做贼心虚而心如擂鼓,一面又头脑冷静思维缜密。
有上一次盗字的经验,这一次赵常乐很快就从书架深处找到了那个小匣子。
她跪坐在案桌后,将小匣子打开,将丝帛叠成一小块放入其中。
第一封放入。
“祭酒有命,莫敢不从……”
第二封放入。
“三日之后,定不辱命……”
这是诬陷杨错与他人勾结来往的书信。
第三封——
忽然之间,书房外传来一声极大声的哭喊,“祭酒,祭酒——”
十分凄厉。
赵常乐当机立断,一把将匣子合上,伸手要去抓第三封摊在案桌上的丝帛,外面哭喊之人却已经闯入书房,她只能将手一把收回。
“祭酒,我——”
哭喊声戛然而止。
宁葭不管不顾冲进书房,本以为能见到杨错,却只看到案桌之后,一个女婢姿态端方,仿佛女主人一般跪坐在那里。
她脊背挺直,恍惚间,宁葭竟觉得她的姿态与祭酒是如出一辙的高贵典雅。
阿乐!
宁葭咬牙,陡然间心中恨意勃发。
第30章
这两日宁葭被关在自己房里,一步都出不了门。
她做的错事,祭酒都知道了。
祭酒厌弃她了吗?她要被发卖出去了吗?像阿乐一样被发卖出去?不知道会被卖到哪户人家,不知道未来如何,往后连祭酒一面都见不到了……
这怎么可以!
她是杨府的家生子,从小就在杨府干活,单调的丫鬟生涯里,那位谪仙人一样的郎君承载了她全部的少女琦思。
如果她被赶出府了,往后怎么办啊……
她想留在祭酒身边,她真的知错了,就算让她做一个粗使丫鬟她都认了,她想留在祭酒身边……
她求那个看守她的仆妇,说她想见祭酒一面,可那仆妇却不跟她说一句话。
直到今日,宁葭终于找到了机会。好似府里有几个人打架,看守她的仆妇耐不住,看热闹去了,宁葭终于寻到机会跑出来了。
她不是想逃跑,她只想见祭酒一面,求祭酒不要把她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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