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吴王步履匆匆地赶来,然后深吸一口气,请内侍代为通传。内侍告诉他,卫国公和梁国公正在里头,吴王一愣,便道不用了,他下次再来。
看来今日是不成了。
他站在殿外,缓了缓急促的呼吸,低头看自己的手,竟在微微发抖。
他扬唇,露出个笑。
……
此后每隔几天,颜雪柔便要领着紫裳去跟乐阳她们练习蹴鞠,一群姑娘玩得大汗淋漓,极是尽兴。这一日练习完回府的路上,紫裳正叽叽喳喳地在颜雪柔耳边念叨,说的全是蹴鞠的事。
颜雪柔虽然爱玩乐,但性子至少比紫裳安静些,她见从小陪自己长大的小丫鬟也喜欢自己的新朋友,心情自然是愉悦的,便由得她说个痛快。
“小娘子,颜小娘子在前面。”霍唯的贴身侍女轻轻掀开车帘,对安静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霍唯道。
霍唯顿时睁开眼,掀开车帘往前看去,颜雪柔一身杏色衣裙,骑在白马上犹如一只收起双翼栖息的蝴蝶,她的衣裙干净得很,鞋袜上却有些泥土,霍唯自小生长在京城贵女圈中,一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她一定是去蹴鞠了,回来时换过衣衫,却没有换鞋袜。
此刻,颜雪柔正与同行的紫衣侍女驾马并肩缓缓而行,身后跟着几名侍卫,眼看就要到跟前了。霍唯出声轻唤了句“颜家阿姐”,颜雪柔这才看见坐在马车中的霍唯,她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笑。
一旁骑在马上的霍琪也看到了颜雪柔,同她打招呼,三人寒暄几句,颜雪柔见霍唯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便也下马来。霍唯年纪尚小,个子也不及颜雪柔高,此刻仰着小脸,定定看着颜雪柔:“上次颜家阿姐舍命相救,唯儿一直感激于心,但近日来我霍府一直被人议论纷纷,父亲心中烦闷,也不曾专程去颜府道谢,为此,唯儿寝食难安……”
颜雪柔知道霍唯指的是霍府一直不曾为首饰铺子中霍康为抓邵冲全然不顾颜雪柔性命的行径道歉,也不曾对颜雪柔为了霍唯挺身而出的事道谢。说起来,她从未指望过霍家会为那件事给她和颜家什么说法,毕竟那是霍家,对他们抱有期望,岂不是傻?
于是她摆摆手,毫不在意道:“这有什么……”
霍唯见她并不责怪,心中的不安反而更重,明亮的大眼睛中浮起一层水雾:“……这可怎么是好,我同三哥说了,想要去颜府道谢的,可三哥说……”
霍琪见妹妹快哭了,忙摸着她的头安慰她,然后转头对颜雪柔道:“我是担心,我们登门贵府,反而会让令尊和令堂为难。你们若接受了我们的谢意,会让人误以为颜府与霍府有了交情,不接受,又会觉得是颜府不给霍府面子,若是这样,还不如不去的好。”
霍唯沮丧地垂着头:“毕竟京中有大半人不喜霍家。”
这下颜雪柔更加不知所措了,说好的要谢谢她,怎的变成要她来安慰他们了?她忙不迭地拿出一块干净手帕给霍唯,道:“真的没关系,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去后也会告诉家父家母,你们兄妹二人与你们二哥不一样。霍妹妹,你别哭了,哭花了脸多不好看呀。”
“可是……”霍唯抽抽噎噎。
霍琪见妹妹这样难过,忍不住四下张望,忽然他眼睛一亮,指着一旁的一家两层高的酒楼道:“不如我们请颜小娘子到‘客至’坐坐,吃点东西,聊聊天,如何?”
“客至”?名字很熟,颜雪柔有些茫然地看着霍琪所指的酒楼,此处离皇城不远,街边的店铺基本都是一层,像这样不但有两层高还人来人往、富丽堂皇的着实罕见,几乎是整条街上最亮眼的所在了。
“‘客至’,不就是明路上次说的那个吗?”紫裳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
颜雪柔这才想起来,先前明路说过,新任的榆林伯便是在这“客至”酒楼中吃多了酒,将对霍家的怀疑和不满说得人尽皆知,那时她还感慨过这家酒楼当真是个传播秘闻的好地方。
霍琪见颜雪柔仿佛有些兴趣的样子,便笑着道:“这家酒楼是齐王的产业,里头厨子做的菜相当值得一品,齐王又向来不涉足权位之争,所以平日里他设宴,来的人总是很多的。这酒楼开了几年了,只要来过一次的,都会成为常客,所以来此吃饭喝酒品茶的京城权贵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
话已至此,颜雪柔再拒绝便不妥了,且霍琪和霍唯与她年纪相仿,都还是孩子,不该像大人那般客套。颜雪柔跟着霍琪和霍唯进入酒楼,里头的陈设布置着实不凡,霍琪和霍唯像是来惯了的,要了个雅间,跟着博士一路往楼上去。
楼梯很宽敞,眼见着要到二楼了,忽地从拐角处跑出一个人来,闷头就往楼下冲,正正与霍唯撞上。那人跑得快,撞得也狠,若不是侍女眼疾手快扶住霍唯,恐怕她会仰面栽到楼下去。这下霍琪和颜雪柔都被吓得不轻,霍唯更是整个人都蒙了,颜雪柔见撞到霍唯的是个少女,她自己也摔在了地上,还没有人扶着,一时没有出声。再看霍琪,满脸恼怒,眼看就要发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困了……
第17章
就在此时,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从那少女后头追来,见了霍琪霍唯,脸顿时白了,慌忙蹲下身将少女扶起。那少女抬起脸,脸上竟挂着泪珠,这下就连霍琪也不好再当众指责她了。少女见自己撞的是霍家的人,似乎有些怕,半垂着头战战兢兢请罪,颜雪柔扶着霍唯,满脸疑惑地看着对方脸上的泪。霍唯只好说不碍事,那少女看了她一眼,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直起身子来,神情不自然地说了句“没事就好,先告辞了”。
然后便绕开几人往楼下去,虽然不再跑了,步子却依然很快。颜雪柔看着少女的背影,想到她方才的眼神,心中有些不舒服。霍唯忽然喃喃了一句“好眼熟”。
颜雪柔看着霍唯,一旁的霍琪也道“确实眼熟”,颜雪柔听了忍不住在脑海中回想自己是否也见过那少女,然而不过一刻便放弃了,她才回京多久,才见过几个人?
霍唯和霍唯都想不起那人是谁,这时楼下传来博士热情的招呼声,几人低头一看,竟是霍冀霍康两兄弟走进了酒楼,唐颐也跟在他们身后,一时间楼下的人都看向他们。自从上次在首饰铺子被劫持,霍康对颜雪柔不管不顾,颜雪柔便一直对霍康此人充满厌恶,霍冀这个人更是阴沉,她不欲与这两兄弟照面,霍唯见她皱眉,立刻会意,抱歉地冲她笑了笑,三人领着随从继续上楼往为他们准备的雅间走去。
霍琪吩咐博士:“我们在此的事,不要告诉我那两位兄长。”
博士连连点头应是。几人经过某个雅间旁,隔着屏风听到里头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似乎带着怒气:“从小就看不上她那副小意谄|媚的样子,如今竟变本加厉了!咱们姐妹好不容易相聚,还好心将她唤来,她却一来就摆脸子,好像她是柳家人就多尊贵似的!”
柳家人?
颜雪柔愣了愣,京城中卫国公府便是姓柳,难道这几位小娘子说的是卫国公府的人?
里头似乎坐了好几个人,那少女说完,其他少女纷纷赔笑附和她,她似乎也高兴了些,继续说那人的坏话,很是得意。颜雪柔他们的雅间正巧只与她们隔着一盏屏风,几人坐下后,细细听了一会儿,霍唯小声道:“似乎是李雨婵。”
颜雪柔有些惊讶,那不就是李雨姗的妹妹?
“另几个也是京城各府的贵女。”
“……”果然,这酒楼中的贵客极多,很容易就能碰见熟人。
霍琪忽然道:“我想起方才撞你那人是谁了,他是卫国公府柳家旁支的女儿,叫柳小莲。”
他一说,霍唯也想了来,正要开口说什么,楼下忽然热闹起来,几人往下一看,原来是方才下楼的柳小莲继续走路不看路,撞到了刚进酒楼的霍冀身上。颜雪柔一看那场面,便惨不忍睹地扶住额头。
楼下,霍冀一听身后随从小声提醒他,说这没长眼乱撞的女子是柳家的人,如冰般冷漠的脸上瞬间多了几分暴戾。昨日在宫宴上,武唯先等人伙同惠妃煽动众武将责骂霍家,还故意让吴王当众难堪,他后来都听闻了。柳甫年与武唯先从来一个鼻孔出气,霍家兄弟对柳武两家已是恨到了极点,柳小莲算是直接撞到了阎王脸上,她只是个旁支,刚好供霍家兄弟随意欺凌、发泄心中不快。
只见霍冀转身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随从便高声喝问:“见到霍世子,还敢随意往上撞,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吧?!你哪家的?”
柳小莲身子抖了一下,抬起头,目光刚一触到霍冀的脸便吓得又低下头去,那随从又不耐烦地问了一次,柳小莲只好声如蚊呐回答:“中……中散大夫柳叔永之女……柳……柳小莲。”
“原来是柳家人,哼。”霍冀还没说话,一旁的霍康便开口,“看来你们柳家当真是不满我们霍家,连在大庭广众之下走个路都要往人身上撞。”
“不……不是的……”柳小莲的脸已一片雪白,一副绝望得快要晕过去的样子,眼泪都忘了流,“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没注意……”
“要不,”霍康打断她,“便是因为你家只是卫国公府的旁支,平日里不受重视,想要借机攀附霍家,所以故意往我大哥身上撞,意欲勾|引我大哥嫁进霍府,我说得可对?”
柳小莲大惊,几乎站不稳,然后听那看都不看她的霍冀嘴里蹦出两个字:“做梦。”
隔着屏风,颜雪柔听到李雨婵她们几个少女一齐笑起来。
贵女发笑,自是不可能放声大笑,不过窃笑几声。但在整个酒楼都因楼下的事噤若寒蝉之时,她们几人同时发笑,楼下耳尖的人还是听得到的。一直都在霍家兄弟身旁没说话的唐颐抬起头来,并没有注意到李雨婵她们,倒是一眼看见了边上雅间里正往楼下看的颜雪柔,四目相对间,颜雪柔暗道不好,却见唐颐愣了愣,随即转头拉了一下霍冀。
“此处太闹了,”唐颐说着,抬手指了一下柳小莲,“她不过是个小女子,你就别为难了。”
霍冀和霍康已过了嘴瘾,也懒得真对柳小莲做什么,听唐颐这么说,便收回满脸讥讽的目光,问唐颐想去哪。唐颐报了个离此地较远的酒楼名字,几人一道往外走去。
这下酒楼里的一众人等又有话题传了,不知是“国公府远亲当众撞入恶少怀中,投怀送抱意图嫁入豪门”,还是“国公府世子自作多情,称路人撞到自己是为高嫁”,更有甚者,还有可能传出“十九皇子公然为落魄女子解围,恐动春心”这样可怕的猜想。
颜雪柔脑中忽然蹦出个念头:难道唐颐是为了不让她与霍家兄弟碰到,才拉他们离开的?
这想法一出,她便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若是连唐颐都变得善解人意了,那满京城都会是大善人,这太荒谬了。
正这么想着,走到门口的唐颐又回头,看了楼上的颜雪柔一眼,两人对视一瞬,唐颐便将目光移开,刚好落在满脸泪痕、软软靠在侍女怀中的柳小莲身上。柳小莲正一副如遭雷击的神情,双眼无神地望着霍家兄弟的背影,她似乎感觉到唐颐的目光,竟回了神,愣愣地看着他。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