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跟着来,本就是为防意外事故需要换衣服的,闻言也不耽搁,利落的带着容辞去了一处无人的房间,翻出一套干净衣裳递给她:“二奶奶要奴婢侍奉更衣么?”
容辞当然拒绝:“不必了,你去门口守着吧。”
眼见梨花走出去,容辞连忙将门从里面锁上,飞快的把一身湿透的夹袄脱下来,扔到一边,接着把束腰带解了下来,这带子也湿了,想到若要再把肚子收起来,就要把这样冰凉潮湿的布料贴在身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把它重新再带上。
容辞环视房间,找到了中间摆着的炭盆,便马上把束带扔了进去,看它化为了灰烬方才安心。
将身上打理干净,换了身衣服,为难的是容辞本身穿的衣服都很厚,又特意多穿了两件,为的就是怕露破绽,但准备替换的却只有一件夹袄,穿在身上舒服是舒服了,但却容易让人看出肚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带了一件干净的大毛领披风可以遮挡一二。
她用披风披上,想了一下,又把刚刚的斗篷搭在自己胳膊上遮住肚子,然后站在穿衣镜前仔细看了许久,确定不会被人看出什么才罢。
接着开门喊梨花进来,帮着把头发整理了一番,使之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梨花颇为担忧:“二奶奶,您的头发还是湿的。这样出去,一定小心不要着凉啊。”
容辞当然也知道这点,但她今晚不能再出任何差错、再引起任何人注意了,她现在只想老老实实参加完寿宴,顺顺利利的回去。
就这样,容辞顶着一头湿发,裹着披风又回了水台,也幸好她的身份并不扎眼,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那边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戏,这边几个公主和嫔妃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来讨德妃欢心,容辞却渐渐觉得浑身发冷,头也慢慢昏沉了起来,她不由抱紧了怀中的斗篷,强令自己保持清醒。
这场宴会不知为什么持续的时间特别的长,好不容易挨过了戌时,各宫娘娘们像是终于尽了兴,总算吩咐撤了席。
容辞打起精神,又重复了一遍进宫时的流程,走了好远的路,终于坐上了回府的轿子。她刚刚松了口气,却又慢慢感觉到腹部似乎传来了隐隐的疼痛,并且惊恐的发现这疼痛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严重。
她咬着牙忍着疼痛和恐惧,终于等到下了轿,强装无事的送走了王氏,才一头扑在了在门口迎接的李嬷嬷身上,被李嬷嬷扶着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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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辞躺在卧室的床上,整个人冷得直打哆嗦,又挂念着肚子里的孩子,耐着性子等李嬷嬷号了脉,抬起身子哑着声音道:“孩子怎么样?”
李嬷嬷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只是动了胎气,并没有大碍,我已经让敛青去熬安胎药了,喝了就没事了。”
容辞脱力般倒在床上,又想起什么来似的,拉着李嬷嬷:“不能从府里抓药……”
“我知道、我知道。”李嬷嬷将她的被子盖严,安抚的轻轻拍着她:“是我从外边带的,当初只是想备不时之需,谁承想……又出了这档子事。”
容辞放下心来,终于松了手,缩在被子里半睡半昏的失去了意识。
等她睡着了,李嬷嬷的神情却变得有些沉,她最后不放心的看了眼容辞,才站起来走出卧室,刚出碧纱橱,锁朱急忙迎上来:“如何?姑娘还好吗?”
李嬷嬷沉着脸摇头:“孩子的问题倒是不大,喝几副安胎药就好了,可我瞧着姑娘自己倒是有些发热,若今夜犯了风寒,再烧起来可就麻烦了。”
锁朱急道:“那嬷嬷您赶紧在开个方儿呀。”
李嬷嬷不耐烦的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怀孕的人与常人不一样,好些药是不能吃的,若是一味的想压制风寒,那喝的药肯定对胎儿不利!”
她现在确实十分焦急,若是容辞今晚烧的严重,就不能用药只能靠自己好转。这太危险了,李嬷嬷想,明天再看看吧,若是明天还不退热,就只能先把孩子放一边,以容辞的安危为重了。
也不知孩子的命是好是歹,要说好吧,自怀上他开始就总出事故,若说是不好,偏偏也能化险为夷——容辞自半夜发起了高烧,整整烧了五个时辰,把李嬷嬷三人急的人仰马翻,终于在李嬷嬷马上要下定决心用药时,容辞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人也精神了起来,一场风波总算告一段落,也算得上吉人自有天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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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容辞正倚在床边喝粥,却听见门口举荷喊了一声:“二奶奶,侯夫人来看您来了!”
接着就见王氏走了进来。
容辞只得放下粥碗,作势要起身,被王氏按住了:“你歇着罢,我是听说你病了,过来瞧瞧。”
容辞便道:“多谢母亲关心。”
李嬷嬷三人昨晚又是熬药,又是整夜未眠,动静闹得不小,王氏晨起便得了消息,还吩咐人过来说是免了容辞今日的请安。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居然亲自来探望,容辞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大的面子,能劳动她老人家大驾,要知道上一世直到容辞死,也没在静本院见过王氏一根头发。
王氏嘴上说是关心她的身体,其实心里却在埋怨这个儿媳妇上不了台面,不过进了一趟宫,就又是落水又是生病的,这还能当得起什么事?
她笑着拉过容辞的手:“我听梨花说,你昨晚遇到了危险?”不等对方回答,又紧接着道:“这宫里头规矩大又人多眼杂,必须得时时留意,处处当心才行。”
容辞只得应道:“谢谢您的教诲,儿媳记住了。”
不想王氏拍着她的手,又继续说:“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我知道你是头一次进宫,自然看什么都稀奇,可你如今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了,你是恭毅侯府的儿媳妇,这一进宫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到处混钻,我们面子上也不好看呐……我知道你从小没了父亲,可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让你去了什么没去过的地方就到处跑?”
她看着她,嘴角虽是在笑,眼里却是几乎不曾掩饰的嫌弃与蔑视:“你大嫂进宫可从没出过这种错处,纵然她从小受的教养你不能比,可也不能差这样多吧?”
能笑着说出这样戳人的话也是王氏的特色了。
容辞既没有表现出生气,也没有羞愧,而是同样面带笑容道:“母亲这就有所不知了,是宫里的贵人找我说话,我才跟着去的。您也说了,我小门小户出来的,怎么敢拒绝呢?”
“什么?!”王氏的笑容消失,握着容辞的手也瞬间用力:“谁?”
容辞就跟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似的,一字一句道:“这人母亲肯定熟悉,毕竟人家都说了,和咱们家是世交呢。”
王氏终于摆不出她平日里惯有的慈善表情了,她脸色发青,咬着牙道:“她居然来找你?”
“是啊,郑嫔娘娘平易近人,并不摆架子,她还说……还说与我们二爷……”
“与霖儿怎么样?”王氏急忙问。
容辞轻描淡写道:“与二爷情同姐弟。”
见王氏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容辞接着说:“不过,这位娘娘倒是颇为多愁善感,竟哭着要我替她照顾好二爷呢……
王氏闭了闭眼,就如同容辞当初那样,不敢相信郑嫔居然如此愚蠢,说的话跟明示私情没什么两样,这样的女人,居然也能把自己儿子迷得神魂颠倒……
真是冤孽!
她这时也没心情对着容辞明嘲暗讽了,只拿眼狠狠地盯住她:“你知道她那话是什么意思吗?”
容辞收了笑,也不装傻了:“不管什么意思,我这不是与二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王氏这这时倒觉得有些小看了这二儿媳,想她到底也不像旁人想的那样木讷,不由又多看了她两眼,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等王氏走了,容辞才疲惫的按了按额角,感叹这顾府的儿媳不好当,你精明了容易遭人忌惮,你傻一点,人家又当你好欺负,觉得骂到你眼前你也不敢生气,谁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满意呢?
第20章 看望,闻胎动
容辞这一世的人缘倒是不错,病了这一场,下午三奶奶孙氏便带着烨哥儿来探望,容辞虽也想与烨哥儿亲近,但唯恐过了病气给他,只教孙氏抱了来远远看了一眼,便催促二人回去了。然后傍晚的时候顾怜和顾忻也一起过来与她说了一会儿话,府里的女眷除了王韵兰和顾悦,竟都过来走了一遭。
别人还罢了,顾怜肯过来,倒是说明容辞并不像上一世刚嫁过来时那般毫无地位了。
这么些人来探望,最该来的顾宗霖倒是一直不见踪影,直到容辞卧床了好些天,他才又一次踏足这个院子。
他是晚上来的,容辞正躺在床上跟锁朱聊天解闷,听到他来的动静还纳闷了一下,不知道他是干嘛来的。
顾宗霖走进卧室,看到容辞懒懒的倚在床上,披着头发,脂粉未施。再仔细看去,觉得她的脸色倒还算红润,便多少放下心来。他走过去坐在床边,问道:“我听说你病了,如今可还好么?”
从容辞进宫那日到今天,已经是小半个月过去了,此时再问这话,可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她挑了挑眉没说话,反而是锁朱在一旁插了句嘴:“我们奶奶病了快半个月了,多谢二爷还惦记着。”
这倒是她二人冤枉了他,顾宗霖自发现自己并不反感与容辞相处之后,就有些刻意的想回避有关后院的话题,从不主动问起。
至于他身边的几个下人,朝英是下定了决心不搀和他们夫妻之间的事,以免成了夹芯板里外不是人;朝喜呢,一向觉得他们主子只对郑小姐的事上心,容辞这个摆设二奶奶则能不提就不提,免得膈应了顾宗霖;那四个丫头,不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就是明哲保身,怕得罪人。所以几人都知道二奶奶身体不适,却没有一个肯知会顾宗霖。还是今□□喜随口说了一句,他才得到消息。
他自觉理亏,被锁朱不软不硬的刺了这一句也不生气,反而又问:“不是说风寒么,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下不了床,可是请的大夫不尽心?”
容辞倒不介意在他不找事儿的时候与他和平相处,闻言摇头道:“这倒不是,不过这次发病发得急,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可不正应了这话么?”
其实风寒虽险,却病根已除,之所以躺这么多天,是因为上次动了胎气,李嬷嬷唯恐她再坐胎不稳,硬压着她躺了这些天。
问候过了身体,两人之间便没什么话好说了,容辞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算是委婉地送客。
顾宗霖却好些天没见她,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上不显,心里却下意识的不想早走,便找出之前的话题想跟她多说两句:“之前不是说要布置书房吗?我已经让人把料子备好了,只需吩咐下面打出书架来就好。”
他要不提,容辞早把这事儿给忘了,虽说她一开始还感兴趣,但如今她眼看着就到了不得不找个理由出府的时候了,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现在费尽功夫布置个书房,谁知道到时候又便宜了谁。
苦恨年年掐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哪能次次都做?
“多谢二爷还记着,可惜我最近精神不济,先暂且把这事儿搁下吧。”
这就又把话题说断了,顾宗霖沉默了片刻,终于站起来,垂着一双总是凌厉的双眼注视着她:“那你且歇着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见容辞忙不迭的点头,他又顿了一顿,才抬脚走了。
他前脚走,一直在次间听着他们谈话的李嬷嬷后脚就进了卧室,含笑道:“这位顾二爷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容辞不可置信,失笑道:“他有意思?我一直以为他是世上最无趣的人。”
李嬷嬷笑而不语——
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个压根没开窍,这样也好,毕竟他们两人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永不交心。否则,一旦生了情爱,彼此之间存在的问题就是死结,绝对无法可解。
她怎么忍心看到她的姑娘受那种撕心裂肺之苦?
不再提这件事,李嬷嬷从衣橱里把容辞进宫那晚带出来的斗篷拿了出来,放在容辞面前:“这可是那位恩公之物?该怎么处置好呢?”
容辞看着这斗篷,它用料贵重,样式却极为普通,通体深蓝色,上面没有一点花纹,更别说标志之类的了。
看到这斗篷,她就想起那晚的人,漆黑的夜里,一道模糊的人影,当初虽庆幸天色黑暗,那人看不见自己的长相,现在想起来却有些遗憾自己也没看清楚对方的脸。
容辞看不清那男子的长相,也没问出他的姓名,只单纯记得他高挑的身形和低沉却缺少情绪的声音。
单凭这些,能再认出那人的机会少之又少,更谈不上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了
这世上好人总是难得的,除了至亲之外,容辞见过的好人实在不多。见别人出事,袖手旁观就已经算是顶好的人了,怕就怕有些人专爱落井下石,见人落魄了,恨不得踩人一脚才能显得出才干来。
当时落水后情况危急,容辞没来得及细想,但回府后平静下来,才开始回想起这份救命之恩是多么难得,这竟是活了两世第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陌生人。
可惜就像容辞当初说的,这样的恩情,注定无以为报了,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为那位恩人祈祷,无论他当时是想到什么才那般伤感,都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再无忧虑。
容辞将衣服递还给李嬷嬷:“好生收着吧,这衣服不起眼,咱们留下来也不打紧,走的时候也带着,没法报恩,好歹留个念想罢。”
李嬷嬷也应了,把它收好后,坐到床边,认真道:“姑娘,眼看你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再不能拖下去了,必须认真打算起来才好。”
容辞说了半天话,也当真累了,她半闭了眼:“今儿是十月二十几了?”
“二十五。”
“再等几天……”
上一世顾老夫人是冬月初二的忌日,等到那一天之后,就有理由搬出去了。
李嬷嬷坐的近了一点,小声道:“姑娘,你说实话,是不是打了自污的主意?”
容辞一下子睁开眼:“嬷嬷怎么这样想?”
“这府里都知道,老夫人的寿数怕是就在这几天了,你等的难道不是那日子?”李嬷嬷道:“姑娘是不是想暗地里放出流言,让别人觉得你的命数硬,与顾府相克,再主动搬出去?”
容辞沉默了片刻,终于苦笑道:“我就知道,我这点子道行,肯定抵不住您看两眼的。”
“你这又是何必呢?就说要替老夫人外出祈福几个月不就很好,何苦坏了名声?”
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容辞摇头道:“要说是祈福,顶多出去几个月,只够我把这孩子生下来,但我生他又不是为了要母子分离的,总是想着能多照料他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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