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先生,您还记得我吗?我是上次拍卖会……”
跟着顾江信一起来的周总笑道。
但还没说完,黄川就不耐地挥手,“不记得!我年纪大了,哪里记得住?!”
周总当场尴尬。
顾江信更是胸闷,前所未有的难堪。
“黄老,我敬您是老艺术家,但您这样是不是太不客气了?来者是客,就算买卖不成,但仁义还在。”
周总也是下不来台。
顾江信已经黑着脸,“黄老会长,您可能不知道,这块地的所有方是属于谁的?这几年,我们为了支持政府事业,也牺牲了很多利益,这栋楼按照市场价,每月租金就是五万。”
顾江信也是来到这里,才发现这件事情。
这房子是二十年前就租赁给郭嘉的,房租只上调过三次。
如果不是他,别说这些老人把活动地点放在小洋房了,就连个一室一厅可能都租不起!
这些‘艺术家’都看不清自己的斤两!
就算拿画去拍卖,如果不是他们有钱的人追捧,根本也一文不值!
黄川心里吃惊。
这楼是市区拨下的地方,不归协会任何人所有。
他没想到,这是租赁的。
但他讶异了下,很快板着脸,“那顾总可以收回,我们搬走就是。”
顾江信脸庞微黑,只能挥袖准备离开。
然而,一道声音却从小房间里传来。
“请留步。”
这声线有些苍老。
“你想要水墨大触的画?等两小时,来取吧。”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人都有些震惊。
顾江信却是又惊又喜,“您就是水墨大触?”
自然不是。
高秀娥在小屋子里摇头,但却又照着顾师师写下的话读出来,“我只现作一副,你要就拿走,不要就请马上离开。”
“价格,三千万。”
顾江信略微皱眉,但很快又释然。
三千万,如果是一副大师的作品,在拍卖会上价格还算合理,平日交易是有些过分高。
但他经历了一番求画波折,这前前后后浪费不计其数的时间、甚至脸皮来求画,终于……现在有了!
一下子,他就觉得三千万并不算狮子大开口!反而是有些幸运!
“好,大师爽快!谢谢大师了!我两小时后再来!”
众人看他这副对着小房间,微微躬身的尊敬样子,表情更是古怪。
那说话的是高秀娥,他们都能听出来。
等他走后,老人们不由去了小房间。
“老高,怎么回事?”
“小师师,会长帮你把人挡回去就行了,你画什么画啊!”
“给他画个p还差不多!”
“会长不给力,还有我老雷呢,怕啥,别怂!”
“以后就去我家开会呗!哎,这地方跟这种人沾上关系,我都不想踩下去了!”
大家都替顾师师打抱不平。
顾师师坐在椅子上,又是感动又是感谢。
“前辈们别担心,我想好了,就给他画一幅,也算是对父女关系的一个了断。”
她先前也打算不理睬顾江信,发给大佬来接她的消息都打了一半的字,但中途听到顾江信说到这小楼,言语里都有威胁,她又删掉了。
他想要,那她就送给他个‘大礼’好了!
“稍等,我画给你们看。”
顾师师笑笑,就站起身走到画桌边。
交流会的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大家虽然打抱不平,但看她表情另有玄机的样子,也就暂时按捺下性子,在一旁观看起来。
顾师师沾墨荡水,起笔就是非常熟练的山川。
“咦……小师师,你这个山画得有点怪……”
没多久,就有人讶异出声。
顾师师笑笑,几笔之后,她的墨就转到了山川下的泊泊溪水。
小桥、流水、人家。
她行笔极其流畅,让观看的老人们,很快忘记了心里原来的疙瘩,忘记了这画是给顾江信这个人,也似乎忘记了她起笔山川的怪异画法。
而顾师师在流水边,很快又绘成一个羽冠巾纶的黄袍男人,左手持书,右手提着水桶,水渍在他袖袍衣角晕染而开,似乎是顺势蔓延到地上,染深了黄土色泽。
几笔之后,画中竹林小径旁,又落成了一座略精致的宅院。
暖阁之中,头戴了朵艳红芙蓉花的云髻女子正在对镜贴花黄。
她给[花间]画了无数仕女图,练手之作都有许多废弃的。
现在画这些人物,就是信手拈来!
众人不由又感叹她手速之快、人物之精妙。
但他们越看到后面,越是面色古怪。
“要我说,小师师你不要理会他就行,但不要拿画来开玩笑啊。我们平时信手之作,也要讲究合理、构思完整。否则养成了随意的习惯,很容易影响你的思维。”
老雷看了一会,就叹气。
“你看你这山水,算是哪个季节?怎么一会山川积雪,一会这女子头上又有芙蓉花了?”
“而且这山水荒野之间,怎么有如此精致的宅院?暖阁女子一身华贵,这男子挑水也穿着华服?不合理啊!”
老雷皱眉,忍不住叨逼叨逼。
“哎,你这不是东拼西凑吗?这湖里是什么,太阳怎么画得跟月亮一样?这画得再精致,也不行啊……”
他说到一半,就被身边的高秀娥拿笔打了下胳膊。
“干嘛?我有说错吗?”
老雷不由瞪眼。
高秀娥给了他个‘你蠢你不知道’的眼神,“老雷,年纪大,也多读点书吧。”
“嗯?”
老雷怔了下,再看四周的人全都在笑他的样子,立刻不服了。
“怎么?你们都没觉得吗?!”
黄川会长回给他一个深奥的笑容。
如果他脸上有胡子,这时候还想要摸一把装高人。
“镜中花、水中月,你知否?”
老雷瞪着眼,半饷才一拍大腿,顿悟了过来!
“对镜贴花,水中映月?原来如此,镜花水月,说明画里这些都是假的!?”
高秀娥眯眼笑,把自己老花眼镜拿出来带上,虚指了下画纸,“除了反常的季节、人物,你再看小径周围的竹林,再看这男子手里的水桶上的板片纹理,熟悉吗?这就是个竹篮子啊!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黄川笑着也凑了过来,“这山的画法,也有镜像的意思。这两座山,看似一大一小,但其实就是同一座,只是左右对换,所以之前咱们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老雷只能竖起一根手指,冲向顾师师竖起来,“小师师,太牛,老雷我服了!”
顾师师笑笑,继续沾清水,泼墨给青山上色。
对,这画看似处处完整、笔润锋利、寓意安泰,但从始至终都是空幻飘渺、什么都无法实现的假象!
从紫竹林到这一男一女,到这一屋一湖两山……懂行的人一细看,就能发现不对。
顾江信要画。
她就送给他!
不,是三千万卖给他!
有些事,他还是不要想得太美了!
*
说两个小时,其实是画需要等墨一层层干,才这么费时。
真正动笔,并没有那么久。
所以等顾师师画完,她中途也已经把自己的故事,跟一屋子老爷爷老奶奶们说了,听得几个老的都是吹胡子瞪眼,甚至还有红了眼的。
等顾江信按时来了,他就发现屋子里的老人们,看他的目光都充满了嘲讽似的。
但正要仔细琢磨时,已经有个白发老妇两手将画拿了过来。
“这一副名叫《东来》。”
她一手将画放在桌上,一手就将一张纸条,递给顾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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