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亭晚听着耳边鼎沸的议论之声,不急不缓地饮尽了一盏碧螺春,面上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身侧,丫鬟侍书亦是做小厮打扮,听了众人的议论之声,气的火冒三丈,就差上前和人理论了,冷不丁一低头,见薛亭晚竟然还一脸笑意,不禁哭丧着脸道,“小姐!您听见了吗?皇上为您和苏统领赐婚了,坊间百姓这么议论您,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薛亭晚一张莹白的小脸儿上写满了无所谓,施施然起身道,“他们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对我造不成任何实质伤害。行了!既然喝好了茶,听够了消息,咱们也该回府了。”
这云来茶馆里的茶水廉价涩口,哪有惠景侯府中市价千金的名贵茶叶好喝!
薛亭晚却一大早便出了侯府,巴巴地坐在茶馆中喝了半天的茶。
侍书耷拉着肩头,猜不透自家小姐心中所思所想,只好纳闷儿地跟了上去。
……
“真真是飞来横祸哟!皇上怎么就突然为阿晚赐婚了!?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我息不了怒!看看你的好皇兄干的好事情!平日里整日说疼爱阿晚,到了嫁娶之事上却如此草率的对待!真当咱们惠景侯府是好欺负的!”
薛亭晚刚走到回廊处,便听到了从紫筠堂中传来的宛氏的哭嚎之声,只见薛亭晚步子一顿,双手揉乱了自己的鬓发,拉皱了身上的衣裙,又拿帕子擦去了樱唇上提气色的口脂,然后快步走进了紫筠堂,大哭着扑入了宛氏的怀中,“母亲,我不嫁苏易简!我不嫁苏易简!”
薛亭晚打小就爱美,最是珍惜自己的姿容,哪怕平日里在家中也是妆发俨然,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那里有过眼下这般一脸憔悴,凌乱不整的模样!?
只见她小脸儿上憔悴不堪,桃腮上挂着两行泪珠儿,就连樱唇都失了血色。
宛氏抽噎着,揽着女儿在怀,母女二人看上去好不可怜。
薛亭晚眼角红红,手中帕子胡乱搭在脸上,口中低泣不止:“十三岁那年,苏易简便放狗咬我!若是将来和他成了亲,他定是会每天打我、骂我!欺负我!”
惠景候望着抱在一块儿的母女二人,满心心疼,闻言却不禁有些纳闷儿,“苏易简什么时候放狗咬过你?为父怎么不知道……”
宛氏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滑下的泪,一个白眼翻了过去。
惠景候咳嗽了两声,忙轻拍着女儿的单薄脊背,“阿晚不想嫁,咱们便不嫁!为父这就去御前,请皇上收回成命!”
薛亭晚正哭的梨花带雨,闻言从宛氏怀中抬起头来,泪中带笑道,“到了这个时候方知道,还是父候和母亲疼阿晚!”
惠景候看着自家女儿惹人怜爱心疼的模样,轻抚了下薛亭晚的发顶,转身便出了紫筠堂的门,准备去御前和献庆帝理论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
见惠景候出了门儿,薛亭晚又哭着和宛氏说了一堆苏易简的坏话,惹得宛氏悲痛大呼“我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一侧,薛楼月也一脸悲戚,凑上前道,“皇上一向疼爱阿姐,此番竟是贸贸然便为阿姐赐了婚,连问也不问阿姐的意愿!可真真是出人意料!”
薛楼月此话看似为薛亭晚鸣不平,其实是在火上浇油,想叫薛亭晚更生气些罢了!
只要薛亭晚不嫁给太子,任凭她嫁给其他的任何人,薛楼月都没有意见。
此时见薛亭晚因为不愿嫁苏易简而盈盈落泪,薛楼月心中不禁冷笑——侯府嫡长女又如何?皇上亲封的永嘉县主又如何?以往的御前恩宠,不过是为皇上、皇太后逗闷子的赏赐罢了,和那宫中养的阿猫阿狗也差不了多少!如今,还不是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第37章下凡
禁廷,栖凤殿。
“父皇, 您不是常说把永嘉当做自己的亲闺女, 和儿臣没有两样吗?如今怎么忍心看着她嫁给不爱的男子!”
德平公主坐在献庆帝身侧, 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左右摇晃着献庆帝的手臂。
献庆帝近日被殿试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 方才刚在娴贵妃的长信殿呆了一会儿,便被德平缠着不放,就连献庆帝起身到了皇后的栖凤殿中, 德平也一路要跟着来。
献庆帝的耐心几乎被磨完了,扭头正欲发火, 看见德平俏生生的小脸儿, 又舍不得说重话伤了她的心,只沉着脸色道, “胡闹够了没有?君无戏言, 圣旨大于天!哪里是说收回旨意就收回旨意的?你和永嘉感情好,父皇知道,可眼下永嘉和苏易简成婚的事情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此事勿要再提!”
德平公主闻言,当即便撅了嘴巴,哭丧着脸正欲分辨, 却看到皇后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 冲她使了个眼色。
德平长于深宫, 打小看惯了嫔妃们沾酸吃醋、唇枪舌剑的你来我往, 自然也练就了一身看眼色的好本事。
只见德平微微一笑, 冲献庆帝和皇后屈身行了一礼,边带着宫婢告退了。
这些年,皇后身居凤位,一手教养着亲出的太子,倒也称得上是贤良淑德。
娴贵妃宠冠六宫多年,只诞下一位德平公主,因膝下并无皇子,倒也和皇后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有些情同姐妹、相互扶持的意味。
只见皇后轻轻在献庆帝身旁落座,望着德平的背影笑了笑,柔声道,“德平长大了,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献庆帝挑眉,“怎么?皇后的意思是,朕做了这个赐婚的恶人,便是无情无义之人?”
皇后讪笑了下,“皇上为永嘉县主和苏统领赐婚的事儿,终归是草率了些、出人意料了些。”
献庆帝扔了手中书卷,冷笑道,“怎么,莫非皇后真想叫永嘉县主做太子的嫡妃?”
皇后闻言,脸上的笑意都市一僵。
薛亭晚性子活泼,从小便是御前的开心果,皇太后喜爱这个漂亮可人的小姑娘,就连皇后和献庆帝也打心眼里喜欢薛亭晚。
可是坏就坏在,薛亭晚的姿容“太”过出众。若是平日里看着,那叫赏心悦目,若是成了太子嫡妃,将来坐上一国之母之位,便叫红颜祸水!
皇后了久居深宫,耳通目明,早就知道太子对薛亭晚的心思,明里暗里也都和太子表明过自己的态度——要想让薛亭晚嫁入东宫,她第一个不允许。
可是昨日,太子知道了薛亭晚要嫁给苏易简的事情,气的饭也不吃了,书也不读了,若不是宫人太监拦着,只怕早就到献庆帝面前惹是生非了。
思及此,皇后暗想,若是薛亭晚此番不嫁给苏易简,指不定,太子也能多消停几天。
皇后心思一转,素手轻轻抚上献庆帝的肩头,一下一下揉按着,“皇上误会了。臣妾是因为打心眼里喜爱永嘉这孩子,所以才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这群孩子是在咱们跟前儿长大的,永嘉和苏易简打小就情分淡淡,如今苏易简求皇上赐婚,大抵是求娶罪臣李氏之女李婳妍不得,一时冲动所致。皇上心怀万民,生性仁慈。若是因着孩子们一时冲动,便下了赐婚的旨意,以至于促成一双怨侣,结了惠景侯府和骠骑大将军府两家的仇怨,那可真是因小失大!”
献庆帝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面上的怒气却明显消了许多。
皇后见献庆帝听进去了这席劝说之言,正准备进一步规劝,不料还未开口,大太监李忠德便栖凤殿外头,慌慌张张的迈着碎步跑了进来。
献庆帝眉头一皱,刚想询问,李忠德便慌慌张张的开了口,“禀皇上!惠景侯爷他怒气冲冲的!不听奴才们的通报,就直接闯进来了!”
惠景候此时前来求见,八成儿是为了赐婚的事情。
献庆帝闻言,心中烦闷不堪,可眼下惠景候已经闯了进来,也不能不见。
献庆帝一手扶着额角,眉间更显愁云。
皇后闻言,也当即停了手上揉按的动作,端坐在锦榻一旁,轻轻弯了唇角。
——这位惠景候爷一来,今儿个一天,献庆帝都别想安生了。
……
龙禁尉营。
偌大的跑马场上,一男子身姿矫健,扬鞭疾驰,策着身下骏马绕着校场跑了一圈又一圈,才勒了缰绳,纵马奔向跑马场的入口处。
薛乔晨已经在入口处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心中正急躁不堪,见苏易简纵马前来,不等他翻身下马,便一把揪住了一身金丝软甲的男人,怒目道,“你跟我过来!”
今日薛桥辰一回家,便听说了献庆帝赐婚薛亭晚和苏易简的消息,少年郎见自家阿姐要嫁给不喜欢的人,心中又急又气,又听说这桩婚事是苏易简亲口求献庆帝赐下的,薛桥辰更是怒不打一处来,当即便骑马出了惠景侯府,来到龙禁尉营中找苏易简算账。
苏易简见他青涩稚嫩的脸上满是怒容,也觉得颇为好笑,任他拉着走到了跑马场旁边的凉亭里头。
薛桥辰双手握拳,面上一派盛怒,“苏兄!我把你当成好兄弟,到头来,你竟然算计着娶我阿姐!?”
苏易简打开水壶,仰头饮了口水,不咸不淡道,“男未婚女未嫁,不可以吗?”
薛桥辰倒抽一口气,指着他道,“你!你明明心中有李姐姐,却还要娶我阿姐,拿我阿姐的婚姻大事做儿戏!我薛桥辰把话放在这儿了——你今日若不到御前请退婚,我便与你割袍断义!”
苏易简见薛桥辰是真的动了气,沉吟了片刻,正准备把他和薛亭晚设计的事情据实相告,不料,龙禁尉营的副官下属小跑上前,冲苏易简拱手道,“秉统领,裴勍裴大人刚派人来传话,说是约您午膳在悦来酒楼一叙。”
薛桥辰站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一脸狐疑道,“我没听错把?裴大人找你做什么?!你们一文一武,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每天早上上朝都不站在一起……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苏易简被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质问的无言以对,一巴掌拍在薛桥辰后脑勺上,“小孩子家家的,哪儿这么多话!”
说完,苏易简冲副官下属摆了摆手,提步便往跑马场外走去,听着身后薛桥辰发出的聒噪喧闹声,面上展露出一抹笑意来。
他果然没猜错。
那日端午正阳宴上,薛亭晚受了伤,第一时间赶到待霜亭中的,不是训练有素的龙禁尉,而是一惯为人淡漠冷清的裴勍!
这位白衣上卿不仅第一个赶到现场,更是亲手抱着薛亭晚,把她带回了裴国公府诊治。
当日苏易简也在场,亲眼目睹裴勍当着献庆帝的面儿,说了一番什么为人师表、助人为乐的冠冕堂皇之言。
这鬼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苏易简——说到底,都是男人,装什么呢?
裴勍的冷酷为人、淡漠处世维持了许多年,再加上他出尘的性子、谪仙的姿容,故而,对于裴勍心慕薛亭晚的事情,起初苏易简心中只是有些狐疑,并不敢轻易下定论。
只是眼下这个档口,皇上赐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一贯和他并无来往的裴勍却突兀约他共进午膳,苏易简便知道自己的猜想定是**不离十了。
苏易简轻摇了摇头,唇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这位裴大人,恐怕是这亲身上阵,演一出神仙下凡尘的戏码了!
☆、第38章中秋(一)
会试已经落下帷幕, 接下来的殿试便是科举的最后一道考试——殿试。
这日, 三百名惊才艳艳的贡生齐聚禁廷皇宫大内, 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 依次通过护城河上的白玉桥,通过高大巍峨的重重宫门,沿着长长的青石甬道, 来到金銮殿前。
金銮殿之上, 三百贡生答天子问, 论述治国良策,安民妙计。
献庆帝全权委派裴勍主管殿试, 通过评定三百贡生殿试的成绩, 从中挑选、拟定出此次科举考试的甲第名次。
殿试共取用一百五十人,前三甲共三十五人, 赐进士出身。一甲共三名,赐“进士及第”之名号, 第一名便是状元, 第二名便是榜眼, 第三便是探花。
御书房中,裴勍将手中奏折递与大太监李忠德,拱手道,“皇上, 此次科考新科进士的名录已经出炉, 另附有其户籍、档案, 皆已经过吏部、礼部核查, 请皇上过目。”
献庆帝接过绘着青花海水纹的明黄奏折,龙目细细一览,赞道,“今年的新科状元汪应连,仅仅是庶人出身,竟然一路三元及第,金榜题名!裴卿,此人的才学当真这样出类拔萃?”
裴卿正色道,“此人才学甚高,的确是今年录取的进士中才学最拔尖的。只是……恕臣直言,汪应连此人熟读四经五书,写得一手上佳的八股论述,只是在对答治国之策上,一腔才学难以转化为实用的安民良策,故而,其殿试的成绩和第二名李棠阶不相上下。”
献庆帝闻言,面上也带了几分肃然,了然的点点头,赞道,“辛苦裴卿。此次科举,裴卿为大齐遴选可用之才,鞍前马后,实在是功不可没。”
裴卿俊脸上的清冷神色不变,略勾了唇角,谦让了两句,便拱手想要告退了。
不料还未转身,便听献庆帝斟酌开口道,“裴卿!留步。这几日,朕所到之处,所见之人,皆是劝朕收回旨意,劝朕打消永嘉县主和苏易简的婚事……依裴爱卿之见,这事儿当真是朕错了吗?”
献庆帝是心虚的。
当初他贸贸然为薛亭晚和苏易简赐婚,惹了娴贵妃、皇后、德平的不悦,就连太康宫的皇太后都为此事唠叨了献庆帝一通。献庆帝是个孝顺的皇帝,见皇太后发怒,也想过撤回赐婚的旨意,可君无戏言,献庆帝又及爱面子,怕损了九五之尊的威仪,这才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裴勍闻言,当即转身,启唇道,“臣深知皇上在顾虑什么——皇上觉得撤回旨意会有损皇威,也是为人君者情理之中的担忧。只是,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皇上若是为难,不如便使一招偷天换日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去圣旨上永嘉县主之名,为苏统领换一个赐婚人选,再择良辰吉日,宣旨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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