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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柳红玉进京寻夫已有数月之久,她身在京城,无异于是一支潜伏在暗处的冷箭。
    思及此,汪应连攥紧了双拳,扬声道,“即刻在京城内搜寻柳红玉和她的女儿,一旦寻得其下落.......就地杀无赦。”
    下跪的黑衣人乃是汪应连心腹,闻言心下略一思索,也想明白了柳红玉和女儿与汪应连是什么关系。
    两人虽杀人如麻,手上性命无数,可终究是活生生的人,也要叹句“虎毒不食子”,此时,见汪应连要杀了自己的发妻和亲生女儿,纵使心头大惊,也只好拱手领命。
    ☆、第68章 七寸(一)
    昨日午夜, 有快马加鞭从边疆而来,传来勇毅王父子带兵歼灭高兰国之喜报,一夜之间,喜
    报如习习春风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 今晨金銮殿早朝, 朝野上下皆是人心振奋,喜气洋洋。
    “勇毅小王爷勇冠三军,一身是胆, 此番为我大齐立下开疆扩土的汗马功劳!想必凯旋回京之后, 勇毅王府的风头更胜往昔啊!”
    “这可不好说!先前勇毅小王爷无视军纪,没有事先向皇上报备, 便私自挑起与高兰国的战事,皇上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哎!俗话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勇毅小王爷此番, 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非也非也, 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此番攻打高兰国,不只是勇毅小王爷一人的功劳——三军将士赴汤蹈火、苏将军父子阵前杀敌的功劳不能不提!就连惠景侯府世子薛桥辰改进的连发弩,也在歼灭高兰之役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不错,我可听说勇毅小王爷不仅不听皇命,还拥兵自重, 独断专行, 和苏将军父子在边疆生出了好些嫌隙!众所周知, 自前朝平定陇西之后,勇毅侯府居功自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九龙御座之下,岂容猛虎安睡?”
    那厢,献庆帝的龙颜掩于明黄的琉璃冠冕之后,神色高深莫测,不外露一丝喜怒。
    据边疆传来的密报所述,歼灭高兰之役颇为复杂,期间勇毅小王爷怀敬和勇毅王爷怀朴多次夺取兵权,苏易简父子虽有献庆帝御赐的尚方宝剑在手,但阵前斩将乃是极损三军士气之举,如今两国战事正酣,稍有差池便会祸及大齐百姓之举,苏易简父子万般斟酌思量,终是不敢轻举妄动。
    三军将士尚在边疆追歼余孽,还未凯旋,无论是赏是罚,都还不到一锤定音的时候。
    思及此,献庆帝淡淡看了御前大太监一眼,李忠德立刻甩了拂尘上前,尖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文武百官闻言,皆是立刻止了窃窃私语,个个肃手而立,准备散朝各回各府。
    一殿的鸦雀无声,忽闻得一个清润低沉的男声响起,“臣有事启奏。”
    众臣皆是错愕抬首,只见一身朱紫色官袍的裴勍手持象牙笏,提步出列,俊脸上神色如常,薄唇轻启,字字铿锵,“臣参吏部员外郎汪应连假借吏部特派官员之名,欺上瞒下,指使恩州钱监铸造假银,中饱私囊。”
    此事一出,立刻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群臣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汪应连不是许大人的女婿吗?数月之前,还是皇上亲自为他和徐大人的女儿赐的婚!”
    “这汪应连乃是去年科举的一甲状元郎,平日里在吏部为官也算圆滑,怎会知法犯法,做出如此祸事?”
    “是啊!是啊!裴大人是不是搞错了?”
    “裴勍手段冷硬如铁,这些年来他扳倒的权贵,哪一个不是真凭实据,铁证如山?掰着指头数数,没有一个是被冤枉的!眼下,裴大人直接在御前参汪应连,定是掌握了不为人知的罪证!”
    那厢,汪应连正为了柳红玉母子的事情深思恍惚,冷不丁被裴勍参了一本,身形登时一僵,忙不迭地出列,矢口否认道,“臣冤枉!臣身为吏部员外郎,怎会明知故犯,参与到铸造假银的滔天罪行之中!”
    说罢,汪应连看向裴勍,满面冤屈道,“裴大人,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裴大人为何无中生有,蓄意害我!”
    奈何裴勍并不屑于和他多费口舌,闻言连头都没有回,只气定神闲地,将汪应连是如何化名“王兴车”,又如何以吏部特派官员之名三番两次去往恩州,威逼利诱钱监崔广益铸造假银一事徐徐道来。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纷纷拿眼神儿瞄上首的献庆帝。更有几位清正廉直的大臣,听了裴勍的陈述满腔愤懑,纷纷出列求献庆帝严惩汪应连。
    献庆帝闻言,已是无边盛怒。
    历朝历代,铸造假银之事屡见不鲜,大量假银流入民间,不仅扰乱货币流通,更会祸害民生根本。
    更何况,这叫献庆帝头痛许久的、沸沸扬扬的恩州假银案,到头来,竟然是吏部官员知法犯法,监守自盗,暗箱操作所致!这真真是往献庆帝背上捅刀子!
    那厢,汪应连听了裴勍对整件事详尽的叙述,一阵凉意从脊背蔓延到全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可能!此事中的弯弯绕绕,只有他和岳父许青振二人知道,裴勍又怎会了解的一清二楚?绝不可能!
    汪应连此人两面三刀,奸诈成性,颇懂得揣摩人心。他笃定裴勍拿不到此事的证据,和不远处的老丈人许青振对视一眼,示意许青振放心,今日他必全身而退。
    许青振也万万没有料到——裴勍前天才回京,今日早朝便向汪应连发难。许青振害怕裴勍揭露出假银案一事的全貌,将自己也一并揭发出来,心中万分惶恐,但不幸中的万幸,眼下裴勍只揭露出了汪应连一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许青振在假银案中扮演的幕后推手的角色。
    思及此,许青振握紧了手中的象牙笏,将脑袋垂的更低了些。
    女婿被裴勍参了一本,他身为老丈人,自然不好亲自下场为其澄清,此时保持沉默,是最为合情合理,也是最为明智之举。
    汪应连捏着一手冷汗,佯装镇定地微笑道,“臣不知裴大人口中的王兴车是何许人也。裴大人咬定下官参与恩州假银案一事,可有何证据?若无证据,便是诬陷——依着《大齐律》,诬陷朝廷命官,可是要受刑罚的,这一点,裴大人比下官更清楚。”
    对于裴勍的突然发难,汪应连和许青振早有对策。只要汪应连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王兴车,裴勍手中拿不到证据,自然就定不了他的罪。
    汪应连的语气里带着三分得意,配上那副表里不一的嘴脸,简直叫人望之作呕。
    裴勍闻言,俊脸上面色冷凝,微微皱了眉头。
    一旁,徐颢觉得十分好笑——证据还未抛出来,这挑梁的小丑便急不可待了!好得很,既然他如此渴求证据,那便给他证据!只是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消”!
    只听徐颢出列,朗声道,“禀皇上,汪应连参与恩州假银案一案的证人早已于殿外候审,请皇上恩准,带恩州钱监司监崔广益上殿。”
    汪应连听到“崔广益”三个字,登时脸色煞白,冷汗如豆,脑海中一阵嗡嗡巨鸣。
    当日,他派杀手前往恩州,欲将恩州钱监司监崔广益满门灭口,不料杀手抵达恩州之际,崔广益家中已是空空如也,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裴勍竟是一早便将崔广益带入了京城藏匿着,准备趁他不备,将他一军!
    许青振心中正百转千回地谋算着,听闻崔广益人在裴勍手中,也是吓了一跳,当即便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这回汪应连的罪行只怕是铁板钉钉,插翅也难逃了。
    汪应连肝胆欲焚,焦急惶恐,身形晃了两晃,忽然想起了先前和老丈人的密谋,抬眼冲许青振使了个求救的眼色,不料,却被许青振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许青振和汪应连二人,名为岳丈女婿,究其根本,将两人捆绑到一起的也不过是个“利”字。
    俗话说,利字旁边一把刀。如今东窗事发,见汪应连已是自身难保,许青振心中顿生弃车保帅,壮士断腕之意。
    依着大齐律法,私自铸钱之罪,押于闹市处死,以儆效尤;流通□□之罪,以盗窃罪论处,获刺青之刑,充苦役。
    汪应连多罪并犯,此番乃是死罪难逃,万无可赦了、
    许青振为官多年,浸淫中庸之道,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死罪面前,就算是自己的亲女婿,也只能各扫门前雪了。
    九龙御座上,献庆帝大手一挥,立刻有龙禁尉押解着恩州钱监司监崔广益上殿,
    那崔广益乃是地方小官,本来穷极一生都没有入金銮殿直面天颜的机会,如今却因着祸事哆哆嗦嗦地上了金銮殿,也算是稀里糊涂,阴差阳错。
    崔广益来到御前,将手上一摞恩州钱监的账册交由大太监李忠德,呈到献庆帝面前,又壮着胆子抬眼巡视了一圈,登时眼睛一亮,伸手指着汪应连,高声指认道,“他!他就是三番五次来钱监的王兴车王大人!”
    “他说朝廷吏部特派他来监管恩州铸银一事,卑职身为下官,只有遵从的份儿,万分不敢违抗!卑职一时疏忽,放任此人在钱监偷梁换柱,以铜换银,这才铸成了假银一案!卑职糊涂!卑职冤枉!”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方才那些对裴勍的话语存疑的臣子们,也变得深信不疑了,看向汪应连的眼神都变得异样起来。
    司监崔广益为人证,钱监账册为物证,此番人证物证俱在,汪应连也算求锤得锤了。
    汪应连听了这番指控,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第69章 七寸(二)
    只见他面色青白不定,当即俯跪于地下, 冲殿上的献庆帝叩首不断, “皇上明鉴!实情并非如此!皇上莫要被此等小人迷惑!!臣、臣从来没有做过他说的这些事!臣冤枉!”
    汪应连满心仓皇, 语无伦次地为自己开脱, 奈何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透出一股子难以名状的心虚。
    怪就怪他当时急着攀上许氏这根高枝儿, 急于取得许青振的信任, 听了许青振铸造假银、瞒天过海谋划,竟是鬼迷心窍, 铤而走险, 答应做许青振派往恩州督办假银之事的急先锋......是了!这回追根究底, 他都是被许青振利用了, 如今他身陷险境,许青振却狠心避嫌, 竟然连为他开口求情都不曾!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汪应连本就不是懦弱的兔子,而是牙尖嘴利的豺狼。
    只见汪应连双目猩红,面目扭曲, 忽然抬了手,指着一旁垂眸敛目, 扫蔽自珍的许青振, 厉声道, “是他!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吏部侍郎许青振指使我的!他仗着岳父和上峰的身份, 百般逼迫于我!我是屈于其淫威,被迫做下此事的!”
    那许青振宦海浮沉多年,乃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方才片刻功夫,早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全身而退的说辞,此事见汪应连临阵倒戈,便也不再留情面,面皮上不慌不忙,痛心疾首道,“你何出此言!自打皇上为你和飞琼赐婚,我便待你如亲生儿子一般,不料,你竟是背着我做出此等祸害黎民、人神共愤的罪事!如今裴大人和徐大人揭露你的丑恶嘴脸,你竟然还妄图栽赃陷害,拉老夫为你顶罪!?你这人无父无母,无孝无悌的东西!老夫看错了你啊!”
    许青振一番推托之词情真意切,说着说着,竟是老泪纵横,一脸寒心地抹起泪来。
    汪应连目眦尽裂,听了他那通颠倒黑白的斥责,心中怒火陡然三丈高,想上前和许青振理论一番,不料却被孔武有力的龙禁尉一把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大太监李忠德面含沉怒,尖声责骂道,“放肆!金殿之上,岂容你这罪臣目无天子!来人——”
    “且慢!”
    那厢,德平公主穿着一身公主朝服,薛亭晚穿着一袭县主朝服,双双出现在金銮殿门口,提步走上御前,齐齐冲献庆帝行了一礼,高声道,“父皇,儿臣/臣女有事启奏。”
    对于德平公主和薛亭晚的忽然到来,文武百官皆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勍见薛亭晚和德平二人突然出现在此,微微侧首,淡淡看了徐颢一眼,徐颢只摇摇头,表示自己也并不知道德平意欲何为。
    九龙御座之上,献庆帝不知道德平和薛亭晚二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见两人皆是一身朝服加身,不像是玩闹嬉笑,只抬手道,“德平,永嘉,既然是有事启奏,便上前来。”
    几个须发皆白的守旧老臣见德平公主和薛亭晚一届女流出现在金銮殿上,皆是面带不悦,一名老臣冷冷一哼,上前道,“皇上,自古后宫不得干政.......”
    薛亭晚微微一笑,“韩大人此言差矣,臣女区区县主之身,怎能算是后宫之人。”
    德平公主一扬秀眉,“今日本宫来,也不是要干政——而是要为一对母女讨回公道,顺便请各位大人为这对母女评评理。”
    那韩大人被噎的哑口无言,众臣闻言,皆是面带狐疑,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起来。
    “是什么母女?竟然要德平公主和永嘉县主亲自出动,要咱们文武百官一通评理?好大的脸面哇!”
    “朝上正在议恩州假银案一事,公主和县主突然要扯什么为母女评理,这不是胡闹嘛!”
    群臣交头接耳的功夫,有小黄门带领着一母一女上殿而来。
    那日,裴勍从薛亭晚口中得知柳红玉母女的存在,当即加派人手守在松墨巷子的李宅之中,以防止汪应连后知后觉,杀人灭口。
    昨夜东风呼啸,有杀手趁夜色潜入松墨巷子中,意欲行不轨之事,不料却被一早埋伏在此的护院击退,那几个黑衣人亦被押解入裴国公府之中。
    德平公主得知汪应连就是王兴车之后,心中也颇为震惊,她又转念一想,当即猜到昨夜的杀手乃是汪应连派来将妻女灭口的。
    虎毒不食子,汪应连此人心狠手辣致此,竟然连结发妻子和亲生女儿都要血刃,德平满心难以置信之际,更是凤颜大怒,愈发坚定了帮柳红玉母女到底的决心。
    为避免打草惊蛇,给汪应连再次加害柳红玉母女的机会,德平公主差了步撵道松墨巷子中,连夜偷偷请柳红玉母女二人进宫——身处铜墙铁壁的禁廷之中,任他汪应连有通天的本事,也再难伤及柳红玉母女一根汗毛。
    今日带着柳红玉母女进宫指认汪应连的事,薛亭晚还未来得及告诉裴勍。
    裴勍和徐颢为了恩州假银案的事情劳心劳力,奔波数月,如今,汪应连死期将至,她和德平也要尽一点绵薄之力才是。
    更遑论,她和汪应连之间隔着前世今生的新仇旧恨,她心中意难平,终归是要亲手做个了断,也不枉上一世,汪应连下毒送她上黄泉的“大恩”。
    那厢,柳红玉换了一袭干净布衣,拉着女儿缓缓上前,看到殿前跪着的那个熟悉身影,还未走到跟前,泪珠儿便已经滚落了下来。
    那三岁的女儿唤做“珠儿”,生的聪明伶俐,玉雪可爱,此时见母亲激动垂泪,当即撒腿朝汪应连跑了过去,大声唤道,“爹爹!”
    汪应连正万念俱灰,忽然听闻这一声稚嫩清脆的呼唤,大惊失色地缓缓转头,正对上珠儿一张粉嫩的小脸,和她身后荆钗布衣的柳红玉。
    金銮殿上,这对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母女,俨然成了汪应连最后一道催命符。
    汪应连瞠目结舌,呆愣许久,终是惊呼一声,跪在地上的身子登时瘫坐下来,浑身如同筛糠一般,颤抖不已。
    柳红玉含泪上前,泣不成声道,“夫君!你高□□名,为何不来信一封?整整三年,我日日泣血,夜不能寐!夫君,你若有什么不得已的难处,莫要一个人受着,你说给玉娘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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