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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啊。”龚祭酒喟叹一声,将徐瑨的拜帖放下,又看了眼祁垣的。
    那拜帖上的几行小字方方圆圆,乖巧可爱。只是跟传说中的雍容恬静、内涵筋骨相差甚远。
    任彦也瞥见那张薄薄的字帖,不觉一笑:“原来是这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龚祭酒听他语义不善,略有诧异:“你跟他有过节?”
    “学生去岁才来京中,终日读书,足不出舍,怎么会跟这位有过节。”任彦负手而立,嗤道,“不过是偶然听吕兄说起,这位在庙会上,跟阮鸿一道开赌设局,骗了十几个生员银子罢了。”
    龚祭酒平日便不喜阮鸿几人,整日在国子监里嬉笑,闻言一怔:“此话当真?”
    任彦道:“学生也是听说。不过前几日正义堂的吴德,便是因为银子被他骗去,不敢声张,所以偷了旁人的课纸,被送绳衍厅受罚去了。据说一通被骗的监生还有吕秋等人。”
    这几个都是正义堂的,平日唯唯诺诺,给人印象不深。
    龚祭酒倒是记得那吴德被罚的事情,顿时皱起眉头。
    “老师要把这位祁才子分去哪一堂?”任彦问道。
    龚祭酒有些犹豫。国子监一共六堂,正义堂、崇志堂、广业堂为普通学堂。表现好的,升一级,便能去修道堂和诚心堂。表现最好的,升去率性堂。
    徐瑨入监时间早,功课皆优,早已升入率性堂。任彦这样的贡生,入监的时候经过考试,表现优异,也进入了修道堂。
    祁垣原本该和他一样,进入修道或者诚心堂的,但听今日是非,却需要磨一磨性子才好。
    那吕秋和吴德跟他有过节,无论对错,不好放在一处,以免徒生是非。龚祭酒略一思索,拿定了主意,“我看他就去……广业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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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垣并不知道任彦在后面使了绊子,使得自己去的地方有了变化。
    他下午老老实实去礼部登了名,办好了手续。晚上又在家吃了一顿团圆饭。
    彭氏仍是絮叨些好生读书,莫要得罪人的话。祁垣一一应下,等到最后,也给彭氏提了个醒。
    徐瑨的消息不是寻常人能探听到的,他不好直接说出来,因此只说是自己的猜测,一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去了国子监后,幼弟幼妹只能彭氏自己看顾,务必事事小心,以防恶人谋害性命。二是忠远伯失踪这么久,朝廷早晚会当成亡故,只看是判有罪无罪了。
    谁想彭氏却道:“这个我也想过了。不论如何,这事我是不能认的。”
    祁垣问:“若老太太他们相逼呢?”
    “便是把我逼死也没用。”彭氏红着眼眶,语气虽然柔弱,却十分坚定道,“一来我相信你爹还活着,我们全家早晚能团聚,二来……若我不肯认你父亲亡故,那便轮不到他们讨论爵位承袭的问题。所以不管情形如何,这事我都不能松口。”
    祁垣没想到她还有这想法,倒是有些惊讶。
    “若是你爹已经去了,他日我闭了眼,自会去向他告罪。现在……总要先顾及活着的人。”彭氏忍住泪意,满含慈爱的看着祁垣,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又抬手,似乎要去摸摸儿子的脸。
    祁垣赶紧偏着头假咳一声,好歹给躲开了。
    有了彭氏的这番话,祁垣心里算是有了底。第二日一早,自己便收拾了包袱,叫了个驴车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在京城最北,从忠远伯府过去,几乎横跨整个京城,祁垣早早出发,等到了成贤街已经是辰时末了。
    那驴车把他送到了成贤街的牌楼处便不肯动了,祁垣一问,才知道无论文武百官,到这牌坊处都是车马具停,步行进入。
    祁垣顿时对这块地方心生敬意,下车告别车夫,扛着包袱步行过街。
    等进了国子监,找到典薄一问,知道自己被分去了“广业堂”,祁垣顿时大喜——六个学堂里,普通的三个学堂都是从头开始学起,先生教的慢些,考试也能松些。
    任彦只当他是个才子,自然心高气傲,不愿去广业堂的。却不知道祁垣上午去拜谒祭酒,便想着能不能求个情,把自己放到最不济的里面去。
    现在知道了去处,祁垣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又一想,不知道方成和和阮鸿他们在哪里,以后能不能一起聚聚。看来只能等安排好后慢慢打听了。
    祁垣乖乖等在一边,接了典薄给他发的笔墨纸砚和监生的衣服。至于号房,却有了些麻烦。
    监生的号房是祭酒或者司业亲自安排的,各生需按编号入住,不能私下挪借。祁垣来晚了几日,原来的号房里已经重新安排了人,如今广业堂的号房都满了。
    负责带他的教官只得再去后面找祭酒或者司业询问。
    祁垣正好不想坐监,见教官出去,便赶紧跟上去,又是作揖又是赔笑,死皮赖脸地让人放他回家住。
    那教官做不了主,又是个性子好的,被他歪缠不过,走一步停一步,简直头疼地要命。
    这边正掰扯着,就听后面有人问:“这是怎么了?”
    教官回头去看,就见徐瑨和另几位历事的监生站在了几步之外,关切地朝这边看着。
    几人向教官行礼。
    祁垣一见熟人,心下大喜,也规规矩矩地给徐瑨几人作揖,又这般那般的把事情说了。只是言语之中不忘暗示徐瑨前几天的事情,意思是自己生性活泼,若是让自己坐监,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事来。
    果然,他一提前前几日,徐瑨就下意识地想扶额。
    祁垣心中暗喜,十分期待地挺直了腰板,等着徐瑨为自己说话。
    谁知道徐瑨皱了皱眉,先是无比同情地看了眼教官,随后深吸一口气,一副豁出去的口吻,对他道:“我的号房一直空着,如此……祁贤弟便搬过来,跟我同住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同居生活开始~
    下面的部分算是古代版校园文,学渣x学霸的剧情
    以及,各路狐朋狗友即将汇合(⊙v⊙)
    第21章
    祁垣万万没想到救星变克星,徐瑨突然横插一脚,还顺道去司业那说明了情况,于是祁垣的号房安排就这么定了。
    那司业姓唐,好歹是个正六品官,竟一路笑着把徐瑨送出来,并对祁垣道:“徐瑨勤勉谨慎,躬俢礼度,可为诸生表率。你既然与他同舍,今日便由他来带你熟悉监中各处。”
    祁垣知道这司业是国子监中仅次于祭酒的人物,主要管着约束他们,得罪不得,忙在一旁乖乖站了,唯唯称喏。
    徐瑨何曾见过他这副乖巧模样,偏过头多看了几眼。
    唐司业又按规矩训诫道:“既有号舍安排,以后每夜务要在号宿歇,不可酣畅夜饮、燕安懈怠、脱巾解衣、喧哗嬉笑、往来别班、谈论是非……每日必须按时进餐,不可喧哗起坐、私自逼令膳夫打饭外出……生病可于病房安养……”
    洋洋洒洒,竟然几十条规矩,还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祁垣听得目瞪口呆。
    唐司业看他如此乖顺,倒是印象挺好,又对徐瑨道:“这样,你先带他回号房放下东西。一会儿我让学正带他去学堂。”
    徐瑨应下,目送唐司业回去,这才带着祁垣往外走,并在路上详细地把监规讲了一遍。祁垣听得头昏脑涨,倒是格外记住了几条。
    一是在国子监只准穿监生服饰,不可穿常人巾服,像是徐瑨阮鸿他们在外面鲜衣怒马,回到国子监一样只能戴方巾,穿玉色襕衫。
    二是若要外出需先领牌,每个班上只有一个牌子,由斋长管着。若是提前被别人领了,他就不能出去了,需要排到第二天。
    三便是不可议论朝政。游骥那次所说的打死了两个“监生”并非虚言,国子监的确才死了两个监生,却是俩人议论朝政,被监丞抓住后送去绳愆厅处罚。那俩监生情绪激愤,触柱而亡。
    这件事给诸位监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坐监之人分四种,一种是举监,即会试不中的举人,经过翰林院出题考试,表现优秀的进入国子监。
    一种是贡监,即任彦和方成和这样的,各地方送来的优秀生员。
    第三种是荫监,阮鸿便是荫监,选拔标准是文官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勋戚公侯等人,可以经提学官考试入监读书。此外还有高丽、琉球等国送来的人。
    第四种便是例监了。地方官学的学生向朝廷交纳钱粮,买一份入监资格。
    原本本朝例监的学生不多,但这两年朝中多战事,山东登、兖等州又逢大旱,自去年秋天便无雨,朝廷便因此重开例监,以便收些银子上来。
    那俩议论朝政的监生便是为此而骂,朝廷以山东大灾之由开例监,却又不肯解粮赈灾,免去田赋,若这几个月还不下雨,灾民们便是不饿死,也要被赋税逼死。
    各地捐贡的银子经过层层盘剥,谁知道最后又进了谁的口袋?
    只是那俩监生白死一场,始终没在朝中激起什么涟漪。而其他监生大多数还是为了奔个好前程,只终日读书应付科举,巴不得离是非远些。其他有志之人眼见着俩人如此下场,也不敢轻易掺和。
    徐瑨低声叮嘱:“这事已经不许大家提起议论了,我先跟你说了,免得你从别处听来,不知轻重,犯了忌讳。”又道,“如今你既是监生,便先按监规来处事,不可鲁莽行事。”
    他只当祁垣年幼,又素有报国之志,广业堂里的生员又比其他几堂的年轻爱闹些,因此怕他受人撺掇,也去搞什么直言进谏。
    实际上祁垣才不操心这些,他连自己的事情都没办好呢,哪管的起别人的死活,至于朝堂之事,他更是从来不操心这个。
    徐瑨苦口婆心半天,祁垣却只问:“那我可以天天领牌外出吗?”
    徐瑨不禁一愣。
    “天黑之前便要回来。”徐瑨道,“你天天惦记出去干什么?”
    祁垣道:“当然是有正事要干,我本来想好好跟教官商量,不行就出监的呢,你怎么不帮我说话?”
    这人刚刚还乖顺的不得了,这会儿眼睛一瞪,竟还埋怨起人了。
    徐瑨只当自己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淡淡看他一眼,道:“监中每日早晚有升堂仪式,无论寒暑,皆是卯时点名。你从最南边过来,寅时便要起。你做得到?”
    祁垣愣了一下,他倒是忘了这个,让他寅时起怎么可能!
    但徐瑨这样,他又觉得很没面子,自己小声嘀咕:“你怎么知道我起不来?”
    想要争辩一下,又怕以后徐瑨天天寅时喊自己起床,只得讪讪地闭嘴了。
    国子监的号房总共五百多间,普通的三个学堂都是两人一间,率性堂的人少,待遇也好,都是单人居住。
    徐瑨带着祁垣往率性堂的地方走,路上偶遇的工役或监生纷纷驻足回看,一脸艳羡。祁垣也不跟人解释,跟在后面大摇大摆,顺道溜达着看看。
    号房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东西两侧各放置一床一桌一椅,祁垣把领来的东西胡乱堆到床上,笨手笨脚地开始铺被褥。
    还没等收拾好,就听外面有人找,却是负责他们学堂的孙学正。
    孙学正长的白白胖胖,宽额大脸,见他年纪这么小,笑着提醒他:“被褥晚一些再收拾,现在速速换上衣服,我带你去学堂。”
    祁垣忙应了声,穿上才领的监生巾服,匆匆跟着他往外走。
    六堂房舍就在二进院的地方,以辟雍泮池为界,广业、正义、修道三堂在西侧,另三堂在东侧。
    祁垣走来走去,快晕了,等进到学堂往里一看,这才陡然精神起来。
    学堂里的坐在窗边东瞧西望的,除了阮鸿还能是谁。
    碰上个熟人,好歹心里踏实了一些。阮鸿朝祁垣挤眉弄眼,祁垣也探头,朝他咧嘴直笑。
    今天并没有助教讲课,大家都在背书,阮鸿前面有俩空座,孙学正先安排了没放书本的那个给祁垣,又指了门口的一位岁数大的给他讲解听课礼仪,这才离去。
    祁垣站在众人前面本来束手束脚的挺不好意思,琢磨着要不要跟大家打个招呼,拜拜码头,结果孙学正前脚一走,就见学堂里“哄”地爆发出一阵哄笑。
    祁垣被唬了一跳,茫然地往后看,却见七八个人把书本一扔,飞速聚拢到了阮鸿旁边,吆喝着“开局”。
    祁垣:“……”
    敢情这帮人正在玩耍,坐在门口那位长者给他们望风,学正一来他们便各回各座,假装读书。学正一走,就原形毕露,要么玩耍要么睡觉,还有捧着小镜子顾影自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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