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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穗弯下腰,两手捧住小萝卜脸颊稳稳拔起来:“跟姐姐说叫什么名字,不说不放你下去!”笑眯眯吓唬。
    水萝卜挤扁的小嘴巴竖起来,艰难报上名字:“吴文渊,姨姨”
    笨,比崽崽笨多了。崽崽小时候卖拐枣,都是赶着人家婶婶叫姐姐,奶声奶气那叫一个可爱。
    “不许叫姨姨,要叫姐姐知道吗!”虎脸。
    “哦”水萝卜连忙点头,麦穗笑眯眯揉揉人家冲天辫,对周围一群小萝卜威胁:“没见过姐姐来上学?再看给你们一个个拔起来。”
    小萝卜们一哄而散,老先生看着可乐压下唇角微笑:“都坐好,开始上课。”
    麦穗是个插班生,当然听不懂人家上什么,但是她也不耽误功夫,把先生给的描红铺在桌上一遍遍练习。
    下课了,小萝卜们踅着脚,伸长脑袋偷瞄麦穗写什么,屁股往后撅的老远准备随时逃跑。
    一个小萝卜惊讶发现:“姨姨,你才学人之初!”
    另一个小萝卜嫌弃:“你的字好丑。”
    水萝卜想帮帮新来的姨姨,可是不等他小脑袋找出说辞,新来的姨姨猛地站起来!小萝卜们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鸟一哄而散。
    麦穗追出去抓住最后一只,用腿裹着两手揪着小萝卜俩耳朵,一副恶人嘴脸:“你说什么?”
    很不幸这个小萝卜就是嫌弃字丑的,小孩子吓的两眼泪汪汪:“没说什么~”快哭了。
    “姐姐的字漂不漂亮?”虎着脸凶巴巴。
    “漂……漂亮……”就在小萝卜要‘哇’一声哭出来时,麦穗忽然笑了,抱起小萝卜高高转圈飞扬:“哈哈哈”
    ‘哇……?’哭了一半的嗓子扯了弯儿,变成惊讶变成惊喜:旋转的世界伴随着清脆悦耳笑声,好像春天树林里的风。
    “哈哈哈还要,还要”小萝卜在空中开心的要飞上天,家里爹娘都不带他这样玩。
    四下里躲开的小萝卜,看着院子里旋转的姨姨和小伙伴,神情从惊吓变成羡慕,一个个跑过来围着麦穗裙角上上下下蹦跶:“姐姐、姐姐带我飞”
    “带我、带我”
    还有机灵的蹦着讨好:“姐姐最漂亮了,带我”
    水萝卜也蹦跶:“姐姐带我”
    麦穗停下来笑眯眯:“姐姐字漂亮吗?”
    小萝卜们你看我、我看你,半晌终于有一个为了玩儿,昧良心走出来:“好看”
    “哈哈哈”麦穗一把举起他高高飞起“丑就丑怕什么,过上几天姐姐就写漂亮了”
    上房老秀才看院里和孩子们玩得开心的麦穗,摸着胡子微笑:根子上就是个好姑娘,生机勃勃简单快乐。
    窗外麦穗儿笑眯眯问水萝卜:“为什么要带你飞?”
    水萝卜想半天:“我以后教姐姐写字”
    切~谁稀罕这个,麦穗嫌弃:“你应该说‘因为我漂亮啊~’”想当年,五岁的陈长庚就是这样,奶声奶气理直气壮,惹得姑姑婶婶买他一文钱一把拐枣。
    水萝卜从善如流挺挺小胸脯:“因为我漂亮”骄傲的小眼神蔑视一众小萝卜。
    “哈哈哈”麦穗一把抓住水萝卜飞起来。
    院里少女的笑声和孩子们的笑声搅在一起,清脆悦耳让人心情愉悦。老先生想,陈长庚当年休妻的那个事儿,大约是粒尘埃,风一吹再寻不到踪迹。
    过年了家家门上大红对联,衬的白皑皑雪地鲜艳好看,再加上三三两两爆竹声,孩子们欢笑声,这是时隔多年第一个有年味的年。
    麦穗谢绝大堂兄好意,坚持在自家过年,两碗热腾腾饺子并排放在炕桌上,麦穗趴在桌上,一遍一遍练着‘长庚’两个字,她想早点学会写字。
    军营里热闹非凡一年只此一次,兵士们人人有肉有酒划拳取乐,将军们聚在一处歌舞升平。陈长庚喝了几杯酒,笑着推拒再来的:“实在不胜酒力,失礼失礼。”
    武将军粗犷惯了,笑道:“你得练啊,瞧瞧玉面小郎君成了粉面小郎君,来来来再喝一杯!”
    “不敢不敢,家里贤妻再三叮嘱,决不许长庚饮酒过量。”陈长庚笑着拱手。
    “你老婆又不在怕什么,来来喝”武将军伸出胳膊想要揽住陈长庚肩膀,陈长庚一个巧妙躲避站在一边,笑道:“君子持之以方”
    “得得得,你们这些文官掉书袋子头疼”武将军捂脑袋找别人去了。
    陈长庚避过高声祝酒的喧嚣人群,走出烟酒暖气熏人的大帐,帐外守卫扶着长戈行礼:“大人”
    “辛苦了,下值后早些去伙房,给你们留的有酒肉。”陈长庚矜持而不自骄。
    “谢大人关心”守卫再次行礼
    点点头陈长庚迈着步子走了,穿过几处篝火,喝酒划拳的士兵纷纷起身行礼,陈长庚笑着点头过去,远远走到清冷处。
    除夕夜漫天繁星点点,地上处处军帐。军帐间歇几堆篝火通红,划拳声哄笑声不时隐约传来。
    陈长庚再往远处走几步,冬季湿寒之气缠绕在他手指脸脖。这里已经是南方,冬季无雪只是湿冷的厉害,那些冷气黏黏湿湿贴在肌肤上。
    青合下雪了吧,陈长庚仰望星空,姐姐,今晚你在堂兄家过年吗?脑海里刻画出她笑语明媚的样子,姐姐今晚你有没有想我,有没有给我下饺子,有没有把我的饺子和你的放一起。
    姐姐那么疼他一定放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姐姐明媚笑脸。陈长庚眼眶慢慢酸涩,手抚上胸口,下边揣着麦穗刚来的信。她说‘姐姐知道了,知道……咳咳你’‘咳咳’?窘迫害羞的她多么可爱,陈长庚笑了。
    大年初一走年,麦穗早早在家备下大盘花生、核桃,崭新铜钱。一大早孩子们穿着新衣裳,再不济也是干干净净,一个个笑着跑着争先恐后往麦穗家来。小人儿们精着呐,这里肯定有好吃的。
    “姑姑,姑姑”围着麦穗又跳又闹“新年吉祥!”也有“姑奶奶,姑奶奶”棉敦敦豆丁挤不进来的。麦穗笑着一个个揉脑袋,语气凶巴巴:
    “都给我老实些,花生一把核桃一人两个,外带一个油炸果子,乱摸的剁手!”
    ‘嘿嘿嘿,哈哈哈’小家伙们仰脸笑,不过也没人敢不听话,姑姑/姑奶奶
    真会揍人的。
    皮猴子们闹着来笑着去,手里满满当当怀里还有两枚铜钱压岁。等该来的都来了,麦穗也收拾收拾去大堂兄家拜年,晚上回来油灯久久不灭,麦穗趴在炕桌上加油练字。
    时光就好像草长莺飞,顺着草尖嗖嗖疯长,四月底秋生拿着信来找陈长庚。这是家乡来的信和以往都不同,信封上的字,不是以往端方字体,而是略显粗糙的字。
    这字体秋生认识,是大堂伯的。说它不同不是因为信封里鼓鼓囊囊,显得不平整还很厚,秋生用手捏了捏,这是什么?
    “大人,青合信来了”秋生在帐篷外恭敬低头。
    陈长庚撩开帘子,看见秋生低头双手奉上的信,先是愣住:那个写信先生怎么不会叠信纸了,这么厚这么丑……忽然心静止了然后鼓跳如雷,一个从没期盼过的事情似乎发生了!
    陈长庚一把夺过信捏一捏,软软斜松边,是不会叠的人所叠。脑海里想起那个笨笨的傻瓜,半低头跪在桌前努力把厚厚信纸叠平,腮边细发随着胳膊用力微微摆动。
    力持镇定挥挥手,秋生告退后陈长庚走回帐篷,不一会儿一向镇定平淡的副粮官冲出帐篷,跨上马飞驰出营。
    秋生在后边看着,低头略一思量恍然明白什么。再抬头看扬鞭而去的人,半天不知是镇定还是死寂翻身上马追出去。
    春风在耳边刮过,心脏在胸膛狂跳,马蹄溅着嫩草飞驰在云端。陈长庚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当他的心飞回来时,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隐隐一带矮山浅浅一条小河,远远近近稻田整齐,水田间细碎波光。陈长庚翻身下马扔了缰绳,在河边坐下从怀里一手护着掏出鼓鼓囊囊信封。
    信封是打开的,信纸却没拆开,大约是主人只抽出来看一眼又塞进去了。
    抽出厚厚一叠墨迹斑斑的信纸,微微骨节的手指小心展开:
    “长庚见字如面,字好圈写”
    看着那个圆圆的圈,陈长庚脸上的笑像五月阳光,清澈澄净没有一丝阴霾,是‘好难写’吧,笨蛋。笨蛋两个字,浅浅含在舌尖亲昵难言。
    “年前我去圈上读书了,”
    ‘镇上’笨蛋
    “先生没变,学堂里好多小孩,有个圈漂亮的小孩儿圈可爱”
    陈长庚抿嘴,圈漂亮是很漂亮还是不漂亮,圈可爱是很可爱还是不可爱?为什么上个学都有人勾你心思。
    “不过比你小时圈差远了”
    哼,陈长庚酸酸的心才算好一点。
    “也没你小时圈圈明”
    略一思索陈长庚就明白了,是‘没我小时候聪明’笨蛋,眼里又浮起明明亮亮的笑容。
    “二妞嫁给二狗了,你的美人计也不怎么样”陈长庚挑眉还有这回事儿?
    “王善吓圈了,不过过日子没问题”吓傻就吓傻,陈长庚还记得,那一年王善差点拆了他把戏,更讨厌他爱给姐姐身边凑,吓傻正好。
    长长一封信字很丑大小不匀,可陈长庚却全身心陷进去,一会儿喜、一会儿娇、一会儿不屑、一会儿酸,七情六欲全在脸上。
    最后是“姐姐想你,妻张人人字”
    陈长庚酸酸软软笑,手指轻轻摸那个大大丑丑的‘想’字,嘴里轻喃:笨蛋,目字少一横,心字少一点,写的字都跟你一样眼瞎少心眼儿,傻瓜……
    陈长庚慢慢仰面躺下,把麦穗的信盖在脸上,傻瓜,笨蛋……甜甜腻腻余音袅袅。他想起那一年教麦穗写字,麦穗指着‘穗’字说
    “这什么字啊吓死人了”
    麦穗说:“要不我叫‘人人’,张人人多好听”人字最好写,陈长庚胸膛微微震动,傻瓜。
    满纸的圈圈,他想起那一年麦穗在他眼睛上画了两个圈,下边是两个人字。陈长庚想他是圈圈,麦穗是人人,原来他们的缘分那么早就定下了。
    圈圈在上边,不是某个傻瓜说的她在上边,这点需要强调。
    陈长庚又想起那一年教麦穗写字,麦穗最后死活不干,对着他得意抬起下巴,一转身欢快飞了“去玩喽~”
    墨迹斑斑的纸下边,一滴泪从眼角流下,滑过鬓角没入青丝:姐姐,我每次写信一再注明‘穗儿吾妻,夫陈长庚’不过是为了一遍遍催眠你,强迫你记住彼此身份。
    姐姐你知道吗,时至今日我还在算计你强迫你……万千愧疚在心里。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好,这样疼我舍不得我难过。
    又一滴泪没入青丝。
    姐姐,没关系我能等,等你喜欢我。
    第53章
    算着陈长庚该收到信了,麦穗有点担忧,那么多圈圈长庚能看明白吧?写的那么丑,也也不知道长庚喜不喜欢,麦穗还清楚的记得,当年陈长庚嫌弃的小眼神。
    麦穗‘嗤拉、嗤拉’把纳过鞋底的线绳拽紧,老针在头上篦篦,油亮针尖挨着上一针密密纳下去。
    管他呢,敢不喜欢就揍他,知道学字有多难吗?整整四个月,她差点没把手练断。还有那个穗字太难写了,她可不想叫张麦圈。麦穗有点抱怨,当年她娘怎么不给她起名叫‘一一’张一一好听又好写,意头也好唯一的姑娘。
    手上鞋底是新捎回来的尺寸,麦穗比划过,比自己的鞋大一圈。也不知道长庚现在多高了,算一算再过四个月就满十六了。
    屋里‘嗤拉嗤拉’纳鞋声,屋后‘咯咯哒’鸡声。
    秋生娘走进干净整齐的院子,左右看看她也是佩服麦穗的:青砖青瓦房,院墙上爬着丝瓜、豇豆、葫芦,正屋前两棵柿子树,翠绿绿的看着就叫人喜欢。
    “麦穗儿在家没?”一边搭声一边往里走。
    “在呢,慧嫂子进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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