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无疾而终的爱情, 比白头偕老的故事要多得多。
想明白了这一点,人生也会快乐得多,是吧?
……可是柏医生, 如果我跟宋致宁的故事, 真的只是个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单相思故事,那就好了。
如果他真的像我说的,像他自己说的,从来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我或许也不会永远抱着“船会归港”“浪子回头”的奢望。
毕竟,没有喜欢的单相思,充其量是一厢情愿。而但凡曾经有过一秒钟的心动, 都总会成为人心底不断叫嚣的虚妄。说来说去, 不过是一句可笑又不甘心的,“如果他还喜欢我呢?”
“如果我们并没有错过呢?”
不管世界上有没有如果。
总之, 遗憾确实比失去更难过,这是我的人生教给我最沉重的一课。
——《白倩瑶心理诊疗日记5》
毕业晚会上突然出现的沈家千金,大概是宋致宁彼时历任女友中唯一一位称得上“纠缠不休”的女勇士。
她这么一抱不要紧, 哪怕惹来无数议论嘘声, 对于早习惯了成为视线焦点的宋家小三少而言,毕竟不算什么大事。可等一下台,从来分手潇洒利落的某位, 却在沈巧的带头围攻下, 人生头一遭被大堆“心不死”的前女友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包围,这就是他不怎么愿意看见的场面了。
宋致宁眉心微蹙,手肘向旁一偏, 试图摆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拉着自己不撒手的沈巧。
到这时,倒还仍旧照顾着双方面子, 对着密密麻麻围上来的同学,嘴上只平淡一句:“歌也唱完了,大家也别挤在我这,该看表演的看表演,回班的回班吧。”
换在平时,他这么一说,估摸着人群也就散了。
可惜这毕竟是人心躁动的毕业会,谁不想多看几个八卦,夹杂在人群中,谁也不能算是出头的“始作俑者”,这样的大好机会,可不是年年都有。
由是,人只有越来越多,倒绝无减少的势头。
沈巧更是死死拽着他右臂不放,完全没有偃旗息鼓、适可而止的打算。
“宋致宁,你说过你喜欢我,”女孩的指甲陷进他手臂肉里,仿佛不抠出来个血洞誓不罢休,话音也跟着越扬越高,“当时答应你分手,是我太冲动了,我以为我们只是吵架,我没有想过彻底跟你分开。”
“我们已经分手了,沈巧。”
“可以前你说过,我们很合得来,你说毕业的时候还会跟我合照,还会像入江直树那样,把第二颗纽扣送给我。”
沈大小姐显然来意已定,丝毫没有把宋致宁冷静绝情的话听进心里。
反倒伸出另一只空下的手,探到他胸前、目标明确地直取第二颗纽扣。
也不顾周遭含义复杂的数重视线,只嘴里一个劲咕哝着:“而且,我们现在都是单身,重新开始不可以吗?我们只是吵架了,未来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
随着气氛被越炒越微妙,素来冷静散漫如宋致宁,也不由脸色一变。
更不可能有再往下听的耐心。
“没有了,”故而,打断她话的同时,他也毫不留情地别开了沈巧伸到面前的手,作势发力挣脱,掰开她右手五指,“我不想再说第二次。沈同学,要难过你可以找个角落难过。麻烦你不要涉及到不相干的人。如果没事的话,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
【啪!】
方才四起的议论声突然静了。
整个会场的气氛,在沈巧高高扬起右手又狠狠下落的那一刻,便好像瞬间被谁扔了个“冷冻弹”,直接降到冰点以下。剩下一群目睹全程的围观群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没人说话,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先人一步,抬脚就跑,唯恐被抓住怠慢的把柄。
“宋致宁,你真的没有良心!”
到这时候,只有自诩家中背景颇硬的沈巧,还能鼓起勇气泪眼控诉着,声音响彻整个观众席:“你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态度!——说到底,你还不就是为了让我爸跟你们家的星辰it合作,现在得手了,你满意了,你对我就是这个态度……宋致宁,你要不要脸啊!”
被点名道姓坐实“嫌贫爱富”名声的宋致宁:“……”
他依旧维持着那偏过半边脸的模样没动。
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攒足力气招呼了一巴掌,怎么就给了对面一副演偶像剧不用负责任似的勇气,
可左边脸隐隐作痛的真实感,又实在让人无法否认事实的发生。
他默不作声,舌尖抵住右颊转上一圈。
直至眼底恻恻阴郁诡色,倏而撕破了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假面疯狂窜涌而上,令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唇边咧开一道腥戾的弧——
“喂!闹够没有啊,他又没欠谁的,都快毕业了就别惹事了吧!”
推开一众围观人等、径直挤进里侧的白倩瑶,用鲜少展露人前的疾言厉色模样,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就连刚刚还急于表露自己满腹伤情的沈巧,也被她突如其来的露面吓了一跳,一句“关你什么事!”说到一半,就被白倩瑶不耐烦地猛一摆手打断。
“沈巧,你有必要吗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你觉得自己打他一巴掌还有理了?”
白倩瑶走到两人身边,手上一个用力,便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地,把沈巧那只有她二分之一粗的手腕子狠狠掰开,“你这么大声音说他甩你,怎么不说说,前几天你跟在人家姜承澜后头死乞白赖要联系方式的时候,心里也没想过自己是个有男朋友的啊?”
“你说谎!”
“别跟我犟,他是个男的不好说穿,我一个女的,我跟你客气什么,要不然我们调调教学三楼监控看看?”
白倩瑶从来没跟人这么正面怼过。
看起来态度强硬地没边,实际上,沐浴在一群同学的目光之中,她悄然背在身后的手早已经抖个没停,心里虚得简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但话已经说到这地步,她实在也没有往后退的道理。
于是,一把将宋致宁往自己背后一扒拉,摆出副“英雄救美”的架势,还不忘最后给人挽回点形象:“而且,我警告你,你可也别他娘的把宋致宁说得那么深谋远虑。就你们沈家那点子家底,人家看得过眼吗?我跟他认识十年了,怎么没看他为了做生意给我来一顿坑蒙拐骗,他又不是猪脑子,真要做生意,还不得选一个家大业大的,你瞅瞅你家那点本钱,你、你你、你配吗!”
除了最后一句她实在觉得难以启齿,又唯恐自己骂得太狠之外,总体表现还是可以的。
一通数落下来,沈巧气得满脸涨红,愣是也没敢说出来半句反驳——白倩瑶和宋致宁不同,是从本质上的不同,虽说白倩瑶平时并不发难,从不告状,但是白家是怎么对待这个无上明珠的,年岁一长,大家都不是闷头小孩了,也应该看得明白。
沈家和白家虽无太多牵扯,终究是在人脉和分量上低人一等。
话粗理不粗,她没法,也不能回嘴。
白倩瑶:“你、我劝你赶紧走人!别在这丢、丢丢丢人现眼了!”
沈巧:“……”
宋致宁抱着手臂,老神在在地看小姑娘护在自己面前、冲着对面摆出的凶神恶煞模样。
方才险些暴露人前的那份怒色,逐渐消弭无形,倒是只剩了与往常无异般散漫平和,和一声闷笑。
这样的放松警惕,以至于,等气氛僵持不下,白倩瑶复又突然往后一伸手,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时,还把他吓了个正着。
“嗯?”
她冲他摊开手,手掌白白净净,掌纹丛生,“给我。”
对面,沈巧的脸色在崩坏边缘徘徊,几乎咬牙切齿。
她的手又抖了抖,轻轻碰到他衣襟,语气却愈发坚定,“给我。”
既然沈巧不走,她索性就给对面来一剂猛药。
话音之不容置喙,以至于,她问他要的是什么,眼下一看,已是不言自明。
宋致宁笑了笑,短暂停顿过后,右手同她相覆,一触即离。
四周一片倒吸冷气声。
当然,有这反应,是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的。
那一晚,有关十八岁记忆的休止符,高中生活的结束,留下了许多叫人无法忘怀的回忆。
其中就包括,沈巧黑着张俏脸夺路而逃的模样被好事者拍进毕业相册里,以及从此,白倩瑶的毕业礼物中,多了的那一颗——圆滚滚的白色纽扣。
校服并非只有一件,后来,宋少的衬衫比之名贵百倍的更是数不胜数。
可他此生做过的唯一一件这样幼稚的小事,毫无半分他意的赠予,的确仅此一次。
再无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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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件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插曲,偏偏恰巧发生在毕业在即的时候,又伴随着白倩瑶的出国留学而宣告尘埃落定。
哪怕其中用意微妙,最终,却也只成为知情者饭后闲聊的一二谈资,在大多数人心中,倒从未曾留下太多后文。
甚至于白倩瑶而言,哪怕这事在许多年后被卓青偶然提起,也只换来她一句愈发低落的回应:“……还不是我抢来的。”
于她而言,尚且是个肥墩墩小胖子的十八岁,实在是不愿回忆起的惨痛记忆,更别提什么缠绵悱恻的联想。
相对应的,之后那砥砺减肥的一整年,或许还给她留下了更深刻且惨痛的回忆——
去美国之前,虽然已经在高三下半年的“心理折磨”中消瘦不少,穿衣服的尺码也从xxl改到l,身材比之从前匀称许多,但总体而言,她依旧是个快一百三十斤的胖子。
但到了彻底脱离父亲保护和督促的美国,她就像是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彻底舍弃了最初在国内时答应卓青的“管住嘴迈开腿”减肥措施,转而依靠极端的节食来进行瘦身。
虽说有阿青相隔重洋依旧丝毫不懈怠的监督,偶尔不得不又配合着诸多运动,但更多的,她就是硬生生靠着“一天一片柚子”“一天三颗圣女果”这样的恐怖地狱节食模式,用一年的时间,飞快地从一百三十斤,瘦到了不足九十斤。
那一年,她继承自父母优良基因的面孔终于褪去肥肉的拥簇,高挑纤细。
五官明晰,不再挤成一团,而逐渐展露如她花一般的年纪那样、本该娇俏灿烂的原貌。
她也终于开始能穿进去xs的小裙子,可以自由自在追逐自己曾经幼时最爱的各式粉色风格,今天是巴洛克式华丽少女,明天就是踩着松糕鞋、一身日系粉色小洋装的少女打扮,新衣服塞满衣柜、层层叠叠,在亚裔的留学生圈子里,正式被认定为颇有名气、多金且美丽的高门子弟。
虽然从那时候开始,伴随着极端的节食,暴食催吐的惨烈循环已经开始找上门来,让她在无数个饥肠辘辘而失眠的夜里化身成永远填不满饮食欲望的恶鬼;
虽然从那时候开始,她已经隐隐约约地预知到,年轻时为了寻求美丽而走的所有捷径,或许都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数以百计地以潮水般的副作用将自己淹没。
可对于一个“丑陋”了太多年的孩子而言,对于一个被肥胖的躯壳折磨了太多年的孩子而言,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恐惧被死死压在了渴望被认可的欲望底下——
那一年她十九岁,距离她最终因为暴食症而诱发精神性厌食,最终卧床不起的年纪,还剩下不多不少的十三年。
同年,宋家内部暗潮汹涌,一桩涉嫌政商交易的丑闻被陡然捅破,危难之时,不知为何,竟是当时气势如日中天、隐隐有取代大哥而后来居上的宋家小三叔宋思远被推出去顶下这口大锅。
从此,宋思远从名震沪上的青年才俊,沦为人尽皆知的纨绔子弟,和小辈们混迹一堆,再不复昔日盛名。
白倩瑶对于这骤然而来的“滑铁卢”颇感意外,问了几次白既明,中间是不是有什么不为外界所知的内幕,却也没问出什么底细来。
倒是卓青代她问过纪司予,对面给出了个“功高震主,德不配位”的隐晦解释,暗暗提点了这事件背后的诸多考量。
她担心宋致宁在国内的情况,当下也没多想,甚至连家里人也没告诉一声,便直接请假回国。
说来也巧,那日子正逢十月底,撞上宋致宁和他母亲宋如茵一前一后的生日酒。
她前脚在上飞机前给宋致宁发了生日祝福,后脚回国,就得知宋家那年难得大张旗鼓,把两场酒宴定在一天,大摆长龙,声势格外浩大。
宋致宁却竟然连一点口风都没对她透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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