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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话到嘴边,见婧绮侧着脸就是不与自己照面,想起她平日偏激性子,自己说的话,她只怕要反着听。又念及两人往日诸多恩怨,到底不是圣母样人,遂将话咽回了肚子里,由她自己作死便了。
    于是,一路无话,不多时便已到山门前,早有知客僧候在那里,接了王氏一干人等进寺。
    王氏带了姐妹两个径直过前头大殿进香,自由丫鬟婆子们往厢房收拾布置。她一向很有几分信这个,因此十分虔诚,各处大小殿宇一一拜过,无一个落下,又捐了香油钱,才来拜见方丈。却有沙弥出来回:“师父云游去了,不在寺内。”只好作罢,方回厢房休息。
    才坐定,王妈妈便进来传:“太太,林夫人来了。”
    王氏听了,忙带着姐妹俩出门去迎。
    只见林夫人穿一件大红绣金线如意纹缂丝褙子,高挑身材,容长脸,梳流云髻,并插三支红宝石发簪,耳朵上戴着赤金镶猫眼石耳环。细眉大眼,眼窝微陷,鼻梁却高,长得并不十分美,却笑容可掬,一见便叫人觉得亲近。见面便把婧怡、婧绮两个搂在了怀里,上上下下地打量,满眼里只一个喜欢。
    原来这林王氏与林元怀成婚二十来年,只得一个独子,打小便爱跟着父亲耍那大刀玩,与她并不怎么亲近的,故而瞧着别人家女儿便格外羡慕,对陈家的两个姑娘、特别婧怡是十分疼爱的。
    王氏私心里觉得,若能将女儿嫁进林家,远比江家强上百倍,陈锦如虽是婧怡的亲姑母,却不如林王氏随和好说话。只她自知两家家世相差太远,因她与林王氏有些交情,便要上去攀扯亲事,却也叫人看不起的。若林家有意婧怡,自会上门来提,叫她做那上赶子没脸没皮的事,却是万万不能。
    也或正因着这样脾气,她才能和林王氏真正相交起来。
    只听林王氏笑道:“我们家新近得了个南洋厨子,做的点新与平常大不相同,今儿带了两匣子你们尝尝,若觉着好,只管来我家吃便了。”
    王氏便掩了嘴:“但凡有什么,你总想着我们,可别叫你家林大人吃醋了!”
    林王氏闻言,笑容一顿,停了停方道:“姐姐真是,当着孩子们的面,也取笑我,”就此转了话题,“我家小子在外头,我叫他来拜见你。”喊了外头婆子去请。
    婧绮、婧怡便起身避去了里间。
    婧怡见婧绮径直走到窗前,知她要偷看窗外情景,也不点破,只坐到桌边倒了茶来喝。
    便听一阵脚步声,须臾进了屋,只听有年轻公子行礼请安声,王氏问话声,林王氏叮嘱声,又过一阵,脚步复起,有人从屋内出来,经过院子往外走去。
    婧怡见婧绮倚在窗前,瞧得目不转睛,不知见了什么风流人物,耳根子泛着红,不由也有些好奇,便悄悄走至她身后,往外望去。
    却只见两个年轻公子,一个着宝蓝色团花织锦袍,约莫十五六岁模样,一个着石青色棉袍,看身形略长些,两个人正并肩往外走去。
    从她这里望过去,只能瞧见两个背影,婧怡正觉遗憾,便见林王氏身边的妈妈追出来,口中呼:“表少爷留步!”
    那着石青色棉袍的少年听见,转过头来,经一直觉眼前一亮,不禁在心中暗赞,好个人物!
    只见他中等身材,肤色莹白,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大而有神,鼻梁高挺,下颚轮廓却极柔和,薄唇微启,嫣红有如女子。听得有人呼唤便停下脚步,等那妈妈上前说了话,才含笑作别,与锦袍公子一道出去了。
    听那妈妈喊表少爷,想是林王氏的侄儿,那便出自山西王家,这样的相貌,又有如此出身,正该是当世罕有的翩翩佳公子,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也难怪婧绮看的痴了。
    且说婧绮在窗边偷窥了这半日,直觉面上阵阵发烫,一颗心跳得几乎打胸腔里蹦将出来。直到那人走出园子,才好歹按捺下情绪,转过身来,却猛然与身后的婧怡打了个照面,唬得几乎叫出声来,好歹忍住了,因低声怒道: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因着心虚,未免就有些色厉内荏。
    “哦,”婧怡却似浑然未觉,笑道,“我看姐姐一直站在窗前,不知看什么入了神,便也想瞧瞧,谁知刚过来,你就转过了身……姐姐在瞧什么呢?”
    “没什么,不过透透气。”婧绮暗松一口气,“我们出去罢。”语毕,绕过婧怡,当先出了里屋。
    第11章 惊闻
    厢房外屋,王氏与林王氏正在闲话。
    只听林王氏笑道:“那是我娘家侄儿,单名一个旭字,我们家房口多,我光侄儿就有二三十个,单他生得神仙样人品,素日行事也老城,正氏后辈子弟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今方十九,已有了举人功名在身上。”
    王氏道:“便在京城的少年郎里头,也该数得上了。”
    林王氏点头:“若单论容貌,倒也确实,”又忍不住叹息,“我家那个混世魔王成日家就忙着与一起子狐朋狗友胡吵海闹,半点正经事不做的。真是,同是爹生娘养,怎就差了个天地!”
    “一样米养百样人,各有各的好处罢了,我瞧着,一个是文曲星,一个是孟尝君,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少年。”
    林王氏听了便笑起来。
    婧绮、婧怡两个站在里屋门口,将她们的话听了个全,婧怡冷眼看婧绮神色,暗忖她当真瞧上那个叫王旭的了。不过那公子的确相貌不凡、人品出众,林夫人并未提及其妻室,多半尚未婚娶……婧绮必也想到了此节。
    只是,如此相貌人品,又是王家子弟,怎到了十九岁还未成亲?
    婧怡忆起他方才衣着,虽整洁大方却十分简朴的,想来家境上或有好大难处,已到了影响婚配的地步。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堂姐,见她面色微红。眼中尽是娇羞之色,不仅暗叹一声,只怕她芳心错付,注定空欢喜一场了。
    此时王氏已瞧见了她们,招手笑道:“难得出来散散,你两个自己去外头逛便是,不必在这里陪我们。”
    “正是,”林王氏也道,“后山那个桃花林子,说是很值得一观的,现下正是好看时候,你们林家表哥和王家表哥都赶着去瞧了,你们也快去。”
    于是,姐妹两个便行了礼道“是”,结伴出院子去了。
    待走到外面,婧怡对婧绮笑道:“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想是有些不同的,我们去瞧瞧罢,”又眨了眨眼,“说不定还能遇上林表哥他们呢!”
    婧绮飞红了脸,嘴上却只道:“我却不爱看那艳俗东西,你要看,自己看去便了。”说着,带了丫鬟侍书自往前头去了。
    婧怡看她走远,也不说什么,带了碧瑶一道,自往后山去。
    却说厢房里,林王氏见陈家两姐妹出去了,才长叹道:“可怜旭哥儿那样人品,没托生在好人家里,平白受了多少罪过。”
    王氏方才见王旭虽言语光风霁月,行事落落大方,衣着却十分寒酸,那袍子下露出的靴子面上,隐约还似打了补丁,便知那王旭家中定十分拮据。只林王氏不提,她自不会点破。
    因问道:“你们家也有这样家道中落的?”
    林王氏便道:“皇上还有三门穷亲戚呢,更何况我们家。你不知,那旭哥儿虽也叫我姑母,但他们家实是旁支中的旁支,与我家隔了不知多少服了,传到他老子手上时早没落了,偏又得了他,会走路时便识字,他老子娘想尽方法送进了学堂,没日没夜劳作只求供出个进士来,”说到此处,微微叹息道,“他老子早两年就不中用了,如今瘫在床上要人日夜伺候,他娘做针线熬坏了眼睛,还要给人洗衣劈柴赚些糊口钱、旭哥儿要辍学,他老子娘就双双吊在了房梁上。好容易救过来,他便再也不敢提辍学的话……我实在看不过,便常救济。这孩子是个懂事的,隔三差五来与我请安。我到了南边,他每隔两月必来一趟,酷暑寒冬,从不间断。”
    王氏听了,半晌方轻叹道:“是个苦命孩子,亏得有你这个姑母照应。”
    “只婚事上实在艰难,对方见他人品,本都十分欢喜愿意的,可一听他家世,立刻不肯了,到如今,已说了两门,都没有成,”林王氏说着探过身子,恳切道,“姐姐,我们两个好这一场,求你替那可怜孩子留个心,不论姑娘家世相貌,只要人品正派,旭哥儿都是肯的。眼下虽苦些,但我会一直资助他进学,不愁没有出头之日。哪家若瞧中了他,才真正有远见呢。”
    王氏听了这一番言语,心中未免一动,暗忖道,这可不是瞌睡时送来了枕头?正愁婧绮的婚事,却来了这个王旭,桩桩件件都对得上,只要说得称庭峰与柳氏点头,就此把亲事定下来,婧怡进京的事也就妥妥的了。
    单想王旭本人,什么样女子配不得,便是天上仙女也使得的,若不是家境差得这样,又哪里轮得到婧绮?
    王氏越想越是满意,只这件事她也做不得主,还得回去和陈庭峰商量,因回道:“我自会留意着。”
    二人一时无话。
    过了半晌,却见林王氏仰起脸,眼中竟流出两行泪来。
    王氏见林王氏自打进门,面上总有郁郁之色,料想她定有不顺之事,本不欲探问她隐私,却不想竟至如此,忙扶了她的手:“妹妹快别哭,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
    林王氏泣道:“姐姐,你可知道,我们家三爷不日便要上前线去了,这一去还不知是个什么命数,要是……我这心里实在是苦,却无人可说。”话未了,已哭将出来。
    王氏脑子里本只想着后宅争斗、小儿女结婚这等细碎事情,猛听说什么前线、生死的,倒被唬了一大跳,忙忙问道:“什么?林大人要去前线……不对啊,咱们这边一直太太平平的,可没听说海盗们上岸来抢劫了啊,怎的就要打仗了?”
    原来,林元怀跟着浙江总兵傅春来镇守东海,除屯兵练军外,主要职责有二,一是抵御东海上的大海盗上岸劫掠,再便是防备隔着海峡的倭国人进犯本朝。
    可是,没听说最近沿海有什么动静啊。
    林王氏却只是垂泪:“去年冬天,西北的匈奴人来犯,抢了北境两座城池,杀了我们五千多个百姓,皇上龙颜震怒,派了甘肃总宾刘鹏程率十万大军前往迎敌。”
    王氏点头道:“这个我晓得的,刘总宾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将城池都给夺了回来。我记得,这都是年前的事情了。”
    “不错,可姐姐有所不知,那刘总兵好大喜功,见匈奴人节节败退,便不肯就此罢休,率大军乘胜追击,誓要一举灭了匈奴。谁料想,却中了诱敌之计,被引入一条大峡谷内,刘总宾被对方首领一箭射死,五万精兵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那守城的将领见大军迟迟不归,派人前去查看,到得那峡谷,只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无数秃鹰盘旋其上,争食死人,那些死去的我军将士,多已被啄得肠穿肚烂。”
    王氏乍听此言,惊得把持不住,直觉一阵作呕,竟失手将茶盏落在地上:“竟有这种事,我怎么半点风声也不晓得?”
    林王氏微微冷笑:“吃了这样的败仗,朝廷早封锁了消息,只我家三爷在军营,这才得了信,也是近两日的事。”
    王氏定了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却又不解道:“虽是如此,那也远在西北,又与林大人有什么相干?”
    林王氏道:“我们三爷说,山东总兵前些时日已前去增援了,只怕兵力不够,云贵总兵要防着南蛮子偷袭以至腹背受敌,不能动的。剩下的只有咱们这边了。傅大人早年曾在武英王麾下,是打匈奴的老将了,只怕,就这两日,圣旨便该到了。”
    王氏呆了呆,只得安慰道:“那林大人也不一定就非去不可,浙江这边,总要有人守卫不是。”
    林王氏情绪渐渐稳定,摇头道:“他此番是一定是要去的。”
    王氏又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为何?”
    “这却是为一个人,说起来,姐姐应认得的……武英王家的幺字,沈家四爷沈青云,姐姐可晓得他?”
    王氏一愣,点头道:“有过一面之缘。”
    王氏之所以会认得沈家人,因由还在陈家的大姑奶奶,嫁进江家的陈锦如身上。
    原来,陈锦如嫁的是江家庶出的三老爷江海,而嫡长的大老爷,曾经的状元郎、如今的户部尚书江泽,娶的则是先皇亲封的丰阳郡主。
    这丰阳郡主姓沈,正是武英王的胞妹。武英王有两个妹子,大妹得先皇亲封郡主,嫁给了江泽;小妹则进了宫,今已是贵妃之尊。而武英王沈穆则是两朝元老,先皇亲封大齐朝唯一的异姓王,赫赫有名的“西北王”,匈奴人闻风丧胆的“鬼阎罗”,西北安宁三十年,全赖他一人。只如今逐渐老迈,多年征战又留下一身伤痛,此番征西皇上便没有用他。
    谁知,就出了这样一个大乱子。
    林王氏口中的沈青云,便是武英王的幼子,沈贵妃与丰阳郡主嫡亲的侄儿。
    林王氏道:“姐姐既与他们家有这样的渊源,便应该晓得些内情……武英王戎马半生、英明一世,子孙上头却……只这沈四爷还是个人物。此番征西,沈老王爷虽没有去,沈家四爷却做了大军的先锋官,”顿了顿,微微叹息道,“那次追击,他也在其内。”
    王氏面色大变:“什么,沈四爷他……”
    “没有找到尸身,如今只说是失踪。丰阳郡主的脾气姐姐想必有所听闻,据说沈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次大举调兵前往西北,怕就是她的主意,”说着,面上有了些许无奈。“偏我们家那个,虽长了沈四爷十几岁,却将他视为平生知交,总说他年纪虽轻却有大将之风,绝非池中之物。此番却折在了匈奴人手里。我们家爷听了消息,当时便红了眼睛。现下是卯足了劲要往前线去,誓要找回沈四爷,若他当真死了,便要杀尽匈奴人,为知交报仇。”
    林王氏话中意思,西北兵败,皇上调兵,明为增援,其实主要是为了寻找贵妃的侄儿……为一人罔顾千万人性命,实在是……
    王氏只觉得心中戚戚,现下却也顾不得了,只压低声音柔柔地劝慰起林王氏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两位夫人谈论着国家大事,那厢婧怡却浑然不知。现下她正带着碧瑶兴致勃勃地逛着铁佛寺后山的桃花林。
    第12章 丑事 上
    这厢两位夫人谈论着国家大事,那厢婧怡却对此浑然不知。现下她正带着碧瑶兴致勃勃地逛着铁佛寺后山的桃花林。
    远远便见,好大一片桃花林子,那花开得正热闹,挤挤挨挨、拥拥簇簇,粉白色的花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竟仿佛接天连日了一般。待走近细瞧,入眼皆是十年上的老树,余的一棵杂树也无。微风过处,便有香气阵阵、花雨纷纷,更兼虫鸣啾啾、鸟语声声,当真是人间仙境一般地方。
    婧怡笑道“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说的便是这里了。”
    因与碧瑶穿梭其间,因四下无人,婧怡便在不顾什么闺阁礼仪,只管跳跃耍玩,间或说笑几声,好不快活。
    待走得累了,便靠在一棵花树下小憩。
    碧瑶见婧怡额角微微见汗,双颊绯红,笑容满面、娇喘吁吁,小女儿态十足,便道:“奴婢给姑娘簪支花罢。”挑了朵开得正盛的桃花,别在了她鬓边。
    婧怡抚了抚那花,笑道:“怎样,你主子可配得上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
    碧瑶便嘻嘻地笑:“可不是?咱们家的二姑娘是艳若桃李、人比花娇!”
    婧怡很有些得意:“算你小妮子有些眼光……”眼角忽然瞥到什么,话头便是一顿,随即站直身子,“碧瑶,回罢。”说着便已往回走去。
    碧瑶忙跟上去,问道:“难得这样好地方,姑娘怎不多玩一会子?时辰还早呢。”
    婧怡脚下不停,嘴里只道:“这里虽好,毕竟是后山,走得深了未免迷路,略略看个意思也就罢了。我听说前面观渔池养了几十条大肚皮的金鱼,咱们去瞧瞧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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