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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华还是贵妃姨母看中的儿媳妇人选呢……”
    “胡说什么,”丰阳郡主面色一变,呵斥道,“皇家之事也敢随意非议!我且问你,倘若晋王妃最后不是昭华,你早早儿传出这些话来,叫她日后如何自处?更何况,我瞧娘娘的意思,只怕是有了另外的打算。”
    江淑媛这才自知失言,忙捂了嘴,听到最后却又好奇心起,追着问道:“什么打算,难道您今日安排这一出,不是为了比较各家姑娘的人品秉性,为晋王表格挑选正妃么?”
    丰阳郡主摇头:“小孩子家别多问,”沉吟一会,又问道,“这些个姑娘里头,难道只一个昭华是出挑的?”
    顾昭华论相貌、家世、人品、才学样样出色,且今日舍身救人,足见其宅心仁厚与顾全大局,实乃晋王正妃之最佳人选。
    可妹妹却似已选定了她……
    不成!
    她晓得妹妹的心思,可大局为重啊……昭华那丫头自小养尊处优,虽生母早逝,可祖父顾老侯爷与父亲镇南侯世子一直如珠如宝地养着,是被保护着长大的。虽聪慧过人,于内宅争斗上却只怕一窍不通。嫁入晋王府倒也罢了,作为当家主母,又有贵妃扶持,应能铺排得开场面。
    可那个金玉堆叠就的修罗场,她怕是应付不来。
    江淑媛见母亲许久都未开口,晃着她胳膊道:“说来,是有一个与其他人不同。”
    丰阳郡主回过神来,问道:“谁?”
    江淑媛便把戴的那个生肖荷包拿给母亲看:“这是三婶的侄女,那位陈家的二姑娘送的……摔伤腿的就是她家大姐。”将婧怡今日所为细细地说了,末了又道,“不过是她贪看杂耍,运气好罢了,只针线功夫是真真不错的。”
    丰阳郡主沉吟半晌,摇头笑道:“真是个呆丫头,镇南侯家的姑娘比不上也就罢了,连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都强你不知多少倍……她费这样多心思做荷包与你,分明是有意结交,却又不急着上前巴结奉承,分明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子。便她是个呆的,看戏与终身大事哪个重要还能不知道?就算她当真不知道,你那样软磨硬泡,身份又高她许多,换成旁人,早随你去了。我料想,必是你言语急躁、神情闪烁,叫这丫头看出你的小心思,这才装傻卖痴混了过去。”
    江淑媛不信道:“哪有您说得那么玄乎,我又不是第一日认得她,从前也不见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丰阳郡主其实也不过有些怀疑,在她看来,十几岁小姑娘若能在一夕之间有这等机变,而以前却从未露锋芒,其反应之迅捷、手段之高明、心智之灵巧、城府之深沉当真令人不可小觑。想起那个见她第一面便行跪拜大礼的女孩子,深觉她是有些小聪明,却尚不至如此老谋。
    说那些话,不过是知道女儿争强好胜的性子,故意激她一激罢了。
    不过,这个陈家的小姑娘,在女孩子中已属难得。究竟是不是巧合,再试一回便知道了……看来,她明儿得进一趟宫。
    ……
    ……
    自与王旭见面回来,婧怡便一直心事重重,连着几夜都不曾睡着,至后来探望刘氏,旁敲侧击了一回,确认并无与江家正式议亲,只陈锦如略透过些意思,说的也绝不是江临平……姑表作亲,亲侄女嫁的却是姑妈的庶子,这岂不成了笑话?
    便有什么说法,自己的婚姻总要过父亲这一关。以陈庭峰之为人,当不会答应此等丢脸的婚事才是。
    想明白了此中关节,一颗心才算放回肚子里。
    而刘氏见她成日下神思不属,有心给些事她做。自己自有孕以来时常眩晕腹痛,又兼呕吐不止,府中中馈已有心无力,便顺势请婧怡代管几日,至王氏入京即可。
    婧怡便收拾心情管起家中琐事来。
    这日正在屋中炕上翻阅账本,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问碧玉道:“大嫂将账本给我时,账面上明明还有八百多两银子,这才几日,怎只剩了一百多两?都用去了何处,也不见有人来领对牌。”
    碧玉便回道:“我今早已问过账房,是老爷昨儿领了六百两去。账房上的说,老爷进京至今,前前后后一共领过三回银子,数目都在五六百两,说是为着谋缺疏通关系。可奴婢听说,毛姨娘今儿戴了支赤金点翠的凤头钗,是老爷前些日子送的。毛姨娘屋里的下人说,是全套的点翠头面,”说到此处,碧玉的声音压得更低,“账房上的说,自老爷上两回领去银子,公中账面早见了底,这一千两是大奶奶自己的体己,如今却……”
    这赤金点翠的头面是最贵重不过的,赤金倒还罢了,京城地界,穿戴个赤金首饰实是稀松平常。但点翠工艺十分复杂稀有,全套的点翠头面更为难得。便是公侯之家夫人奶奶的妆奁里,能有个一两件也已算得体面。
    陈庭峰却为毛氏置办了一整套……婧怡记得,王氏是没有点翠首饰的。
    说起这毛氏,在陈府默默无闻十来年,从未得过半分宠爱。可陈庭峰这回进京后,却日日宿在她房中,成日下如胶似漆,倒过上了正经夫妻日子,仿佛早将王氏忘到了九霄云外。
    婧怡想起初进府那一日,毛氏与陈庭峰眉来眼去的作态,面上不由露出丝冷笑。
    碧玉见她神情不对,忙劝道:“这毕竟是老爷房里的事儿,您一个未出阁姑娘家不好插手的,传出去有损闺誉……还是等太太来了,请她老人家处置罢。”
    第32章 姨娘
    婧怡将手中账册一合,递给碧玉,笑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叫你将账册拿与父亲,请他的示下……母亲与大伯母不日即将回府,自然要将屋子重新收拾,帷帐纱幔、金银瓷器皿等都要重新置办。府中主子、下人们的夏裳也要做了,还有每日厨房买办的食物果品……大嫂理不得事,我又是个年轻女孩儿家,于采买上一窍不通的。就问问父亲,这一百多两银子要怎么使,请他拟个章程或派个得力的管事来,免得被我胡乱糟蹋了银子。”
    碧玉便忍着笑去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见她仍拿着账本原样回来,面上笑容却已褪了。见到婧怡便低声道:“奴婢去时,老爷正在书房中写字,毛姨娘伺候着磨墨……”说着,竟红了脸。
    婧怡见她神色,嗤笑道:“都写什么了,叫你臊成这样。”
    碧玉忙摆手:“不是您能听的话,姑娘莫问,”又正了颜色,道,“奴婢将您吩咐的话一说,老爷脸便沉了下来,叫了内外院管事来问,让按惯例行事,管事们却推说账房上领不出银子……老爷当场就拍了桌子,临了拿了张五百两的银票,差人上银号兑现去了。”说到此处,面上神情已是说不出的尴尬。
    眼下正值春分农种之时,各处庄子是只有花钱没有收钱的,几个铺面的租金也要等年底方收,便是陈庭峰因着赋闲在家,俸禄也是没有的,这府中如今哪有什么进项?
    陈庭峰作为一家之主。明明有私房,却上公中领银子……是知道儿媳妇管家,要筹谋那点嫁妆银子不成?
    婧怡早知父亲心机深沉、并非善类,现下多半因王、柳二人不在,府中不是下人便是小辈,不好对他有所置喙,倒越发放浪形骸起来。心下不禁暗暗摇头,她自小对父亲便是虚与委蛇,论起骨肉亲情,不说全无,也不过有个一两分,全应在生恩上头。平日里讨巧卖乖,不过为了王氏的体面,如今只盼母亲到了京城,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从此绝了念想才好。
    正出神间,却听碧玉叫她:“姑娘!”
    碧玉见她看过来,忙用眼神示意门外,低声道:“毛姨娘来了,正在外头等……只怕来者不善。”
    婧怡笑道:“怕她做什么,快请进来。”
    少时,便见毛氏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穿一身半旧家常素面袄裙,素着脸,梳一个圆髻,钗环首饰一件也无,见婧怡坐在上首,嘴里怯怯地道:“给二姑娘请安。”
    婧怡冷眼瞧她嘴上说这话,膝盖却没有要弯下去的意思……似毛氏这等外头送进来、贱籍出身的妾室,说是半个主子,也就是半个奴才,见了婧怡这正经小姐,行礼本是应当。但她是陈庭峰的人,辈分上算得长辈,遇上那面嫩的女孩儿家,多半是不肯受她的礼。
    毛氏正是料定这一点,才一进门便道请安,却是等着婧怡起身相让。
    怎料迟迟没听到动静,她不禁抬眼去瞧,只见婧怡双目似阖非阖,像是已睡着了……请安的话已说出口,要想反悔是不能的了,毛氏无法,忍着气屈膝行了个福礼。
    婧怡仿佛这才看见她,忙站起来笑道:“姨娘怎么来了,我是晚辈,怎么好受您的礼?”
    毛氏恭敬道:“礼不可废,二姑娘说笑了。”
    婧怡便笑了笑,并不接她的话。
    毛氏在陈府韬光养晦多年,直到最近才得了陈庭峰的眼风光起来,这隐忍上功夫是一流的。见婧怡这样不冷不热,也不着恼,自丫鬟手中拿过个红漆托盘,递到婧怡面前,道:“听老爷说府中用度有些吃紧,这是老爷前些日送给我的首饰,我成日家不出门,也用不上这些。不如换了银子周转花销,还请二姑娘替我处置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那托盘中放着的,正是齐齐整整一套赤金点翠头面,一眼望去只见金光灿烂、华美异常。
    婧怡正喝茶,闻言放下茶盏,道:“姨娘有心了,不过您怎么将东西拿到我这里来了?”
    毛氏不好意思地道:“这玩意儿是死物,须得到外头换了银子才使得。我一向不大出门的,想着如今是二姑娘管家,把东西给您总是不错的。”
    婧怡闻言,瞧了瞧托盘里的头面,摇头道:“姨娘一路端这么个托盘来,满府的下人想必都看见了,回头再空着手出去……不定以为我吞了您的体己,传到父亲耳朵里,只怕要家法处置了我。”
    毛氏一愣,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二姑娘误会我了,我绝没有此意,就是想贴补些家用……”
    婧怡神色一正,打断道:“那姨娘就把东西拿到账房里去罢,我们家是讲规矩的人家,不论是谁,要银子都得拿对牌上账房去领,姨娘献银子也是一样的,”顿了顿,冷笑道,“我是久居深闺的女孩家,从小只知道规行矩步,您说的什么拿到外头去换的话,我半句也听不懂,也请姨娘以后再别说这样的话,知道的,说您是不会办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故意败坏我的名声呢!”
    毛氏没想到这么个黄毛丫头竟然如此牙尖嘴利,一时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她的反应也快,立刻拿帕子掩了眼睛抽泣起来:“不、不、不,您误会我了,我只是……”说到此处,那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话便再说不下去了。
    婧怡道:“姨娘小心哭肿了眼睛,人家又以为是我欺负了您!”
    毛氏拿帕子的手一顿,哭声便渐渐低了下去,刚要张嘴说话,却见绿袖跑进来。
    绿袖原是刘氏的丫鬟,因婧怡接管了中馈,身边只碧玉一个,刘氏唯恐其周转不开,便将心思细腻的绿袖给了她。绿袖在刘氏处领着三等丫鬟的份例,到婧怡这里仍是三等,她屋中两个二等大丫鬟的例,只碧玉占了一个。
    ……另一个是留给碧瑶的,平日里总嫌她又鲁莽又嘴碎,心里到底还是念着的。
    闲话少叙,只说眼前。
    见绿袖只是站在地下不说话,毛氏便有些讪讪地,笑了两声便领丫鬟告辞出去了,那赤金点翠的头面自也一并带走了。
    绿袖这才禀道:“大姑太太身边的李妈妈来了,说是专门来找您的,奴婢已使人领去了小花厅。”
    婧怡深吸口气,起身道:“走罢。”
    ……
    李妈妈正坐在小花厅里吃茶,见婧怡起来,忙起身笑道:“哎呦呦,这才几日不见,咱们二表姑娘怎就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呢。不是老婆子自夸,我见过公侯伯府家的姑娘小姐不知有多少位,就没有您这样出挑的人物!听说您还管着家,啧啧啧,这股子利落劲儿就是随了我们夫人,难怪夫人一天三回地挂在嘴边念叨呢。”
    婧怡淡淡笑道:“妈妈找我有什么事?”
    李妈妈正呵呵呵地笑着,闻言一顿,才又笑模笑样地道:“咱们夫人明儿要去大相国寺上香,请二表姑娘一道去呢!”
    又是上香。
    婧怡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突突直跳,直觉里无甚好事,又兼想起王旭说的那一番话,一颗心更是怦怦乱跳起来。
    第33章 丑恶
    望着李妈妈那面皮松弛、有如菊花绽放的老脸,婧怡微笑道:“姑母总是想着我,只不知还有谁一同去,我大姐……”
    “哎呦,大表姑娘的伤还没好利落呢,哪能就下床了的。夫人是去还愿,咱们三爷一路护送着,姑娘里头却只带您一位。”说着,李妈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婧怡的笑容里便有了几分不小心透出来的惊喜,道:“是,我明日一定去。”
    李妈妈笑道:“明儿咱们府的马车会接您直接去大相国寺,您只管在家中等着便是。”
    ……
    因李妈妈还要去探有孕的刘氏,就让绿袖领着去了刘氏处,碧玉则陪着婧怡慢慢往回走。
    见自家姑娘眉头微蹙,碧玉道:“姑娘可是觉着明日之事有些不妥?奴婢也觉得李妈妈神情有异……她仗着是江家的奴才,一向对我们家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今儿怎么就殷勤上了?听她那意思,大姑太太是看中了您,可奴婢一听到寺庙、上香,就想起大姑娘的事,心里忍不住直犯嘀咕。”
    婧怡点头:“说得不错,是大有蹊跷。”
    碧玉闻言,不由急道:“那您怎么不找个理由推了,这在府外头,若真有个什么,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呀!”
    婧怡却摇了摇头:“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你越是退让,别人越要欺到头上来,我又何苦做那缩头乌龟?再者,与其等着想不着的阴招,还不如就在明日见真章,好歹我也能事先料理准备。”
    碧玉望着自家姑娘近日愈发清减的面庞,她知道她不想嫁进江家,虽不能理解,甚至一度想扭转姑娘的心意。然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着牙陪姑娘一起走下去,她以后是要做姑娘陪嫁的,姑娘的婚姻便是她碧玉的第二次人生。
    可誓死效忠这话却不是随便说的,想起侍书的下场,她心中不禁一寒,望着婧怡的目光便坚毅了三分:“姑娘放心,奴婢总是陪着您。”
    婧怡却似看透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不是大姐。”
    碧玉面上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二人便一路低声说着话回到屋里,才方坐定,碧玉都未来得及泡上茶来,便见绿袖急急忙忙跑进来,看见婧怡,连行礼都顾不上,低声道:“姑娘,江府又来人了。”
    这次来得却是江淑媛身边的杨嬷嬷,与李妈妈是前脚后脚,绿袖刚送了李妈妈走,还没回进二门,后面传话的小厮便赶了上来。因忙派人另接杨嬷嬷过花厅小坐,自己则赶回来告诉婧怡。
    婧怡与碧玉对望一眼,婧怡站起身来:“去瞧瞧。”
    这个杨嬷嬷婧怡曾远远见过几回,知道她是江淑媛屋里管事的,想必是丰阳郡主的心腹,倒不想她今日竟亲自来了。
    只见她四十多岁上下,白净皮肤、长挑身材,衣着得体、相貌严肃,正端端正正坐在花厅的圈椅上,丫鬟早泡上了茶,她却没有喝。见婧怡进来,便站起了身。
    婧怡朝她福礼道:“妈妈好。”
    杨嬷嬷忙避过,回礼道:“给二表姑娘请安。”
    婧怡便笑着来扶她:“妈妈快坐,您今儿来,可是大表姐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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