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们,方氏要笑不笑地道:“四弟和四弟妹可来得迟了,这才什么时辰呀,不会已经歇下了罢。”
沈青羽皱眉横了她一眼,低声呵斥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方氏一惊,立刻白了脸,闭上了嘴。
袁氏面色沉郁:“好了,都不要说话,太医在里面诊脉,我们在外头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第97章 异心
管妈妈陪着白发苍苍的太医从蒋氏的屋子出来。
候在外面的儿子媳妇就围了上去。
那太医捻着山羊须说了一堆艰涩难懂的病理,总之就是蒋氏阴虚阳盛、肝火上升,以致晕眩、乏力、盗汗、梦魇等症,须平心静气,以温补之药慢慢调理。
众人谢过太医,由沈青羽领着自去开药,余下的便要进屋探视。
却被管妈妈拦在了外头:“太医说了,王妃要好好静养,用不着这多人在眼前。”
袁氏便抢先道:“如此,今夜就由我为母亲侍疾,”对着宁氏、方氏和婧怡,“你们自己商量商量,安排个章程次序出来,咱们轮流着,既能照顾好母亲,也不至于落下自己屋中的事。”
言下之意,要几个媳妇一起为蒋氏侍疾。
这也在清理之中,挑不出半分错的,三妯娌互相对视一眼,方氏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管妈妈插了嘴。
只听她对袁氏道:“您的孝心,王妃是知道的,可世子爷身边也离不了人,你还是陪在世子爷身边是正经。”
说着,目光流转,在其他几人面上划过,最终落到了婧怡身上:“王妃嘴里淡,没什么胃口,晚膳都没有用,只这会子忽然想起四夫人上回做的鱼汤,很是鲜美可口呢!”
说的是前一段,沈青云庆功宴上,她用来替代石鱼的那道鱼头豆腐汤。
这会子都已过了戌时,还要喝鱼汤。
婧怡给了丈夫一个安定的眼神,上前两步,道:“今夜就由我来为母亲侍疾罢。”
管妈妈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四夫人费心了。”
婧怡朝众人点点头,行至沈青云面前,“烦请四爷回去,着丫鬟送一身换洗的衣裳来。”
二人目光相接,都读懂了彼此眼中深意。
沈青云是淡淡的担忧,婧怡眼中却是镇定……不管蒋氏真病假病,也就是借机磋磨她一番,左不过少睡几夜罢了,传出去却能有个事母至孝的好名声。
反之,被有心人抓住了小尾巴,又不知要生出多少枝节来。
方氏拉着婧怡的手:“四弟妹辛苦,我明日就来替你。”
方氏打理中馈,每日清晨都要听府中管事妈妈的回话,她所谓的明日,说得应当是明日晌午罢。
婧怡却微微一笑,并不与她多说,只对管妈妈道:“母亲要喝鱼汤,我这就做去。”朝众人一点头,径自去了。
……
“你说什么?”碧玉脸色雪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碧瑶的神情很沮丧:“王妃病了,夫人被留在松鹤堂侍疾,四爷方才回来吩咐,叫送一套换洗衣裳过去。”
碧玉“腾”一下站起来,脚步凌乱,在屋里没头苍蝇似的乱走起来:“王妃一向看夫人是眼中钉肉中刺,夫人去了松鹤堂,还不是羊入了虎口,由得她们随意拿捏?”又瞪着碧瑶,气道,“方才你跟着夫人一道去,怎么也不晓得出出主意!”
碧瑶很委屈:“主子说话,哪有我们下人插嘴的份?再说,这种时候不该是四爷站出来护着夫人么!”面露忿忿之色,“人人都说四爷厉害,可方才夫人有难,他却一个字都没有说,我真是替夫人不值!”
碧玉闻言,神色变幻莫测,半晌方低声道:“许是四爷也有什么苦衷。”
碧瑶看了好姐妹一眼,不接这话,只怔怔出了一回神,喃喃道:“可惜绿袖今日家去了,她鬼主意一向多,若她在,定能想出解决的法子来……平日里怎么都看不惯她,结果竟是离了她一日都不行。”
碧玉皱眉:“说什么胡话,从前在湖州,只我们两个伺候夫人,日子不也一样的过?”
碧瑶点点头,忽然眼前一亮:“要不,咱们去问问尤嬷嬷罢,她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儿,便是王妃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越想越是在理,站起身就要出去找人。
却被碧玉一把拉住:“不行,尤嬷嬷再得脸,也就是个下人。王妃病了,难道她还能拦着不让夫人侍疾?再说,尤嬷嬷爱惜颜面胜于性命,未必就肯为了夫人做这种事。”
碧玉急得直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碧玉顿住脚步,一咬牙:“只有一个法子,去求四爷……四爷是王妃的亲儿子,只要他亲自前去侍疾,或是替下夫人,或是陪着一道,总能叫夫人平安过了今夜。”
碧瑶有些犹豫:“可四爷是男子,怎好在王妃屋里歇?”
“亲生的母子,又有什么打紧?”碧玉说着已下定决心,吩咐碧瑶去:“你现在就去选一身素净不打眼的衣裳,给夫人送去,”顿了顿,“四爷那头,我去求。”
碧瑶向来就听碧玉的话,闻言也不多想,立即便照着去做了,碧玉却慢慢坐到了自己的妆镜前,望着镜中女子出起了神。
十七八岁的年纪,既有女子的娇柔、又有少女的清纯,肌肤如腻滑的软玉、眼睛如纯净的黑玛瑙,嘴唇如娇嫩的花瓣,身材纤细却不乏玲珑,神色温和亦不失妩媚。
从小到大,不管是在家中、后来的陈府、如今的沈府,她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丫鬟里数一数二的绝色。
碧玉眼角瞟见妆台一个白瓷罐,是婧怡前阵子赏她的茉莉头油,南洋的舶来品,一点点便使秀发乌黑亮泽,却并不油腻,还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夫人对她是真的好,她投桃报李,也一定要将夫人揪出来!
迷蒙的眼神渐渐清晰,碧玉拿过那精致的白瓷罐,倒了一点在手心,轻轻抿在了头发上,又细细篦了篦,将细小的毛躁捋得半丝不见,才满意地放下梳篦。想了想,又拿出口脂擦了一点,这才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屋子。
正屋,沈青云还没有睡,正靠在床头看书,是婧怡随手放在床边柜子上的《九州志》。
往常夫妻二人在家,也不是一直腻在一处说话的,他或是看书,或是小憩,婧怡或是做针线,或是梳妆,屋里也是静悄悄的,却不是眼下这种寂静。
或许是有针线穿梭的声音,或者是有首饰摆在妆台上的响动,又或者,是她轻柔的呼吸?
沈青云的视线落在书上,眼前却是空茫一片,手中的书久久低停在了同一页。
细碎的脚步响起,有人进了里间。
“四爷请喝茶。”
沈青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将茶盏接在手里,与此同时触到了一片温软滑腻的肌肤。
抬头,入目是一张宜嗔宜喜的温婉小脸。
……
婧怡走进松鹤堂正屋里间。
蒋氏半歪在床上,钗环尽去、带了条老绿色抹额,拢半床锦被,瞧着就不如白日里年轻有精神,但若细看面色,其实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
婧怡却不管这些,自丫鬟手里端过碗:“母亲,鱼汤好了。”
蒋氏却是出奇的温和,道了句:“你有心了。”接过碗去,果然喝了整整两碗汤,
喝完后又特地夸她的手艺:“比起大厨来也不妨多让,只是我一贯吃得清淡,便觉得略微咸了些,也怪不得你。”
婧怡不好意思地低头:“是媳妇做得不好。”
蒋氏看了她一回,摇头道:“都是我的不是,平日不常同你说话,如今你见了我还唯唯诺诺的,”叹息一声,“爱之深责之切,其实我心中最疼的一直都是老四,只他小时候过于顽劣,我怕宠坏了他,这才渐渐严厉起来,不想竟叫你也怕了我,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竟是一副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样子。
婧怡就坐在一边,噙着微微的笑,只听她说话,偶尔答应一声,将那知道的、省得的这种话翻来覆去地说。
蒋氏仿佛浑然不觉她敷衍与随意的态度,只是一味拉着她说话,夜便渐渐深了。
管妈妈走进屋来,将一床被褥铺在了蒋氏床边的脚榻上,这才给蒋氏和婧怡行礼,又对婧怡道:“王妃夜里睡得浅,您歇在这处,端茶倒水最是方便的……都是簇新的铺盖,您尽管放心用着。”
叫她睡蒋氏的脚榻。
婧怡垂下眼,语气恭敬:“母亲不舒服,我哪里歇得下来?还是先伺候母亲睡着,我再做理会不迟。”
蒋氏拉住她的手:“好孩子,怎能叫你在地上睡,”横了管妈妈一眼,“还不把铺盖搬上来,叫四夫人和我一道睡。”
叫她和蒋氏同床共枕,那还是睡地上更好些,因忙摇着头,做诚恳状,道:“媳妇不困,这便先服侍您歇息罢。”
蒋氏推让一回,才在管妈妈和婧怡的服侍下,躺下歇息了。
管妈妈便对婧怡轻声道:“四夫人,老奴就在外间,您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就行。”
待婧怡点过头,袖着手,自去外头睡了。
婧怡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98章 磋磨
沈青云接过茶盏,目光在碧玉面上转过一圈,重新低下头,语气淡淡地:“下去罢。”
碧玉下意识咬唇,洁白的贝齿将丰润如花瓣的嘴唇咬得更加嫣红,年轻的肌肤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她无疑是美丽的,但男主人并没有欣赏的意思。
碧玉的嘴唇咬得几乎滴下血来。
只见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待沈青云听到动静抬头来看,她眼中已蓄满晶莹的泪水,却将落未落。
沈青云有些意外,皱眉道:“你做什么?”
碧玉一眨眼,泪水就顺着白玉似的面庞落下来,又晶莹又剔透,不胜楚楚之态。
她就那样跪在地上,仰着头不说话,只定定地、柔柔地望着男主人。
沈青云的目光渐渐加深,面色却变得温和,开口道:“有什么事情,说罢。”
碧玉见他如此,忽然俏脸一红,迅速垂下头去,却又露出白腻腻的一截后脖颈,声音则细细地,带着些许颤音,似乎十分害怕:“四爷,奴婢求您、求您去救救夫人罢。”
沈青云挑眉:“此言何意,夫人好好地呆在松鹤堂,何来相救一说?”
碧玉急忙抬起脸来:“您时常不在府里,这才不知道……王妃看着温和,其实御下十分严厉,对夫人更是苛刻,前一段夫人去松鹤堂伺候,还曾烫伤过手……今夜被叫去侍疾,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磋磨,请四爷看在夫妻情分上,出手相救!”说着伏下身去,重重磕了一个头。
头顶是长久的静默。
碧玉只看得见眼前的方寸之地,擦洗得光可鉴人的地板,石青色万字不断头直裰的衣角,家常的黑色步履,还有松江三梭布做的袜子露出的一圈袜口,上面绣着精致的云纹。
碧玉认得,这是婧怡的针线。
她慌乱地收回目光,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支持不住要瘫软到地上去。
却听沈青云终于开了口:“你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一副不认识她的口气。
碧玉心下一冷,语气里便有了三分哀戚:“是,奴婢自小服侍夫人,是和夫人一块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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