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公公的本意是同皇帝分享一下宫里的新鲜事,没想到皇帝一听就联想到了别的。
“难怪不久前白尚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清算出藏书楼的损失来,朕之前还纳闷,六局一司的女官清账速度何时变得这么快了?听你这么一说,朕明白了,白尚工当日同朕提过一句,说是苏女师博闻强识,涉猎颇多,不仅从炼金术士炼制仙丹的手札中找到了炼制火药的法子,还学会了这等超凡脱俗的术算之法。”
“小荣子,你去传朕口谕,既然六局一司都已经学这术算之法了,各宫各院的掌事嬷嬷也去跟着学吧,若是没点儿术算能耐,哪能管得好一宫一院的库房?还有内务府的内监,同各宫各院的掌事嬷嬷一起学,今年就给朕好好清算清算这宫里的家底儿!”
荣公公身为内务府总管,自然也得去学,可他知道自个儿的天分在哪儿,平时去传个信、带个口谕还行,要是让他去看书识字,那就困难了,现在之所以识得那些字儿,还是当初被皇帝逼着发了狠,说是不识字就砍头,这才瑟瑟发抖去学会的。
“陛下,内务府那点儿家底,奴才心里清楚的很,就没必要去学了吧!”荣公公苦着脸说。
燕顺帝呵呵一笑,“你不想去学也行,让其他内监去学吧,不然朕担心突然哪天那些女官就团结起来把内务府给掌管了。另外,你现在不学,日后要是被其它的内监超了去,丢了朕的脸,可就别怪朕将你从内务府总管的位子上拿下来,换个更有能耐的内监去当。”
荣公公一听这话,吓得心惊肉跳,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来,“奴才学,奴才肯定卖力学,而且一定会是学的最好的那个。怎么会给陛下丢脸呢?”
燕顺帝摆手,“下去吧,你这笑容也忒丑了,看得朕心里发毛。”
荣公公低着头就往外走,却又被燕顺帝给喊住,“先等等,你去尚书房走一趟,就同在尚书房的先生们说一声,往后晨课交由苏女师来教授皇子算学。”
荣公公愣住,“皇子们也要学?”
燕顺帝翻白眼道:“废话,女官们学,内监们学,宫女们学,掌事嬷嬷也学,皇子们哪有不学的道理?皇子们必须学,而且得学的更难,学的更好,不然指不定哪天就被人给蒙骗过去了。他们生在帝王家,若是连宫女和掌事嬷嬷都比不上,不如直接被贬为庶民,朕封他两百亩地,让他去耕田种地!”
荣公公:“……”
继妃嫔们倒大霉之后,皇子们也要跟着遭殃了么?不知道公主们什么时候排着队上?
荣公公能想到的事情,燕顺帝怎么会想不到?
在荣公公心里泛着嘀咕打算出门去春和宫同苏鲤知会一声的时候,燕顺帝再一次喊住了他,道:“公主们也给安排上,公主们不管是下嫁到哪里去,都是要掌家的,若是连个账都算不清,那岂不是要丢了皇家的颜面?皇家容不下傻公主,若是有公主学不会算学,算不清楚账,就算送出去和亲,朕都觉得丢人!”
荣公公:“……”
皇子送去种地,公主送去和亲,您可真是个亲爹!
荣公公到达春和宫时,苏鲤刚拖着疲累的身体回来,正倚靠在软塌上检查苏茂林和苏修竹兄弟俩的课业。
在先生不遗余力地开小灶下,苏茂林和苏修竹身上都有了长进,起码写出来的字不再是傻黑粗了,脑子里的想法也全面了不少,兄弟俩在性格上的差异也渐渐凸显了出来。
苏茂林是踏实稳重的性子,遇事喜欢考虑周全后再做,若是考虑不周全,他宁可拖着不做,甭管做什么事情,他都是‘求稳’,这样的性子把先生气得够呛,苏鲤却觉得挺好。
苏茂林是要撑起苏家门楣的,性格踏实点是好事,哪怕做不成开拓之人,当好守成之人也相当不错了。
相比之下,苏修竹的性格就要略微激进些,他敢想敢做,谋略上并不比苏茂林差,较之于苏茂林,他身上还多了‘勇’,这是苏鲤最欣赏的地方。
苏鲤正翻着兄弟俩在尚书房中记下的东西提问,徐嬷嬷就进来同她说荣公公来传口谕了,她赶紧从软塌上爬起来,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衫,出门去迎荣公公。
荣公公永远都笑得和弥勒佛似得,他把皇帝的决定同谢书尧说了,然后道:“苏女师,明日晨起,你就得和你那两个兄弟一同去尚书房了,早课共一个半时辰,你去讲完早课之后,便可以去当六局一司当值,也可以回春和宫歇着。”
“陛下的意思是,六局一司,你去不去都行,现在这份差事才是你苏女师应当做的。”
“晌午过后,你得去勤文殿,到那儿给公主们讲算学,公主们学的东西不必像皇子们一样难,只要能管好中馈即可。”
“晚上的话……听闻六局一司的女官都快学完了?陛下让内务府的内监和各宫各院的掌事嬷嬷们也跟着学一遍算学,免得各宫各院都藏了算不清的糊涂烂账,不如就等六局一司的女官们学完之后就教内务府的内监和各宫各院的掌事嬷嬷?”
“苏女师,你看这样安排行吗?”
苏鲤的一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敢说不行吗?
领着朝廷的俸禄,皇帝还管吃管住管自家幼弟的念书问题,她哪有脸拒绝?再说了,把这所有时辰累加起来,也就是六局一司那些女官们当差一天的三分之二,犯不着叫苦,只是她这嗓子,怕是往后一天就得说之前十天才能说得了的话。
当天晚上,苏鲤就有十分委婉的形式在日记本里添了一笔,她怕自个儿写的太多会再被专司的人给看到,然后呈到了燕顺帝的御案上去。
苏鲤写的那一本厚厚的家书已经同朝廷拟的圣旨一同传到了辽州城的中都督府。
苏崇文带着全家跪地接旨后,听到皇帝命他去南疆接手一个全新的烂摊子,苏崇文心中并没有太多的诧异,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北疆待不长了。
依旧是在望海楼中款待了朝廷来传旨的人,然后苏崇文就商议着动身去南疆的事情。
叶桂枝自然是要跟着一起走的,苏老头不大愿意走了,但杨绣槐想跟着苏崇文,苏老头只能一并跟上。
这么多年过去,苏崇山和苏崇水兄弟俩在辽州城早就积累下了不菲的家业,乍一下听说苏崇文要调去南疆,这两家都犯了愁。
这次搬迁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他们搬来辽州城的时候,可以说是与一穷二白没太大的区别,十余年过去,两家都已经攒下了万贯家财,还有家仆过百,想搬迁可不是一件什么容易的事儿。
张春芽同苏崇山商量,“当家的,我听闻三弟妹说,她和老三打算变卖家财,举家搬去南疆了,你说咱用不用跟上?”
苏崇山沉思了好一会儿,说,“咱也跟着变卖吧,跟着老三准没错。不然咱家的家业太显眼了,老三一调走,这北疆省就得换一个天,你说新上任的官儿能容得下咱们吗?咱要是跟着老三走,大不了去了南疆之后重新发展,可咱要是不跟着老三走,我怕老三一走,咱就得被新上任的官儿给剥一层皮下来。”
张春芽开的养貂厂俨然已经成为大燕第一养貂厂,每年都至少会剥十万只貂儿的貂皮。正是因为她见多了剥貂皮的残酷,想到日后指不定哪天她辛辛苦苦赚下的银子就得被新上任的北疆省通政给剥掉一层皮,她就浑身难受。
“我担忧的也是这个……那我明天就开始去变卖这些家当了,辽州城内的富商多,这些家当想要脱手,应当还是不难的。只是不知道二弟和二弟妹那边是什么样的打算?”
李大妮和苏崇水能有什么打算?
一听说苏崇文要搬走,夫妻俩连商量都没商量,直接定下了变卖家当的事情。
遥想当年,夫妻俩商量着赶在苏崇文上任之前还能再养一茬猪,自作聪明了一把,最后把大肥猪卖出了白菜价,亏了一笔银子。虽说对于现在的夫妻俩来说,当初亏的那点银子根本不算什么,可当初亏了银子后所带来的锥心之痛却是夫妻俩这么多年都无法忘怀的。
葛天明是北疆省医署的大医官,总管一省医疗事务,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苏崇菊得知亲爹亲娘和三个哥哥都要搬去南疆后,还跑到中都督府上哭了一场,那生离死别的模样把杨绣槐给气得够呛。
“老娘还活着呢!你嚎什么丧?不就是搬去南疆吗?你有这个心思,不如多去庙里上几柱香,给老娘和你爹祈祈福,盼着老娘和你爹长命百岁,盼着你三哥官运亨通。你在这儿哭哭啼啼的,除了惹老娘心烦外,有什么用?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姐和你姐夫陪着你吗?”
苏崇菊想到苏崇梅也会留在辽州城,这才稍稍得了一点心理安慰。
殊不知,第二天,苏崇菊就收到了来自苏崇梅的暴击。
苏崇梅将望海楼卖给了临江楼的佟掌柜,她和佟恪诚商量了一番,夫妻俩打算捏着银子去京城开个酒楼,一来是京城的酒楼生意不会太难做,二来是为了帮苏崇文和叶桂枝照拂三个小的。
佟掌柜倒是看得开,她如今嫁给了苏崇文的下属——时任辽州知州的卫庄,卫庄生得浓眉大眼,性格耿直老实,是个实干派,待佟掌柜特别好,成亲三月,就将佟掌柜又给喂胖了三十斤。
如今佟掌柜的体重已经突破了一百五的大关,直奔一百六去了,刚好应了她亲哥佟恪诚的那句‘胖若两人’。
得知真相的苏崇菊险些哭得背过气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葛天明变心了。
第56章 入v第三十四章
听闻南疆气候温和,四季如春,苏崇文也就没急着催全家赶路。
等家当都变卖完,苏家一行才挥别了两眼泪汪汪的苏崇菊,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只不过去京城之前,苏老头和杨绣槐念叨着想会并州看一看。
苏老头是这么说的,“来了辽州十年,一次都没回去过,这次去南疆,更是天高路远,要是不回梧桐庄看看,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杨绣槐也挺惦记娘家大哥大嫂的,再加上三个儿媳妇的娘家也都在并州,这十年来,虽然偶有书信往来,但隔着那薄薄几张纸,那有见面亲亲热热的聊天来得舒心?
苏崇文对于并州,倒是可回可不回的。
相比起并州那些亲戚,他更想早点去京城看看自家儿女,只不过家里人都眼巴巴地盼着,他也不好扫兴,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从辽州城出发,入并州城,一路中都督的车马开道,不管去了官道上的哪家驿站,都有沿途小官过来拜会,食宿问题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就是路上耗的时间多了些。
杨绣槐同苏崇文抱怨,“三郎,你说这些七品芝麻官儿们怎么都这样呢?当初我们从并州动身去辽州的时候,你就是五品官身了,那时候也没见他们这么巴结你啊,现在怎么就都和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了?”
苏崇文乐呵呵地解释,“那时候的我虽然是从五品的官身,但在官场中混的人都知道,辽州、松州与乌拉州遭了天灾,我们这些刚刚从科举熔炉中爬出来的举子都是去填那‘北疆三坑’的,指不定哪天就死在了路上,谁愿意过来巴结?”
“现在不一样了,我这官身已经从从五品晋升到了正三品,不仅救活了辽州,还将整个北疆都带得繁荣起来,沿途所见的那些砖瓦,有七成都是产自北疆省,连带着不成器的我,也被这些人当成了陛下眼中的红人,你说他们会不会巴结着?”
“遥想当初,视我如洪水猛兽的人可不止这些沿途小官儿,我们县城的那县太爷当初都避我如避蛇蝎呢!”
杨绣槐歪着嘴‘呸’了一口,道:“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金镶玉!现在让他们看看我儿你的威风,看他们的肠子悔不悔青了!”
苏崇文给杨绣槐倒了一杯茶水,“娘,人心向来就是如此,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你又何必动气呢?再说了,为了这些人动气,不值得。”
“笑脸把人给打发了,和和气气的,别闹什么矛盾,当不成朋友,当个点头之交也好,没必要非得把脸给撕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给这些人一点面子,大家各退一步,往后见面办事都方便些,若是同他们撕破了脸,指不定他们背后怎么使绊子呢!”
杨绣槐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她也就没再继续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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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路上耽搁了半个月,总算回到了并州。
苏崇文特地叮嘱车队绕过并州城走的,直奔老家而去。
只不过考虑到老家的房子年久失修,肯定不能住了,这才落脚在了县城。
落脚的地点是福临楼,与苏崇文当初买的那间院子只隔了一条小巷子。
佟掌柜去了辽州城,福满楼和福临楼却没有卖出去,而是让当初跟着苏崇梅经营福临楼的小二把福临楼和福满楼的生意接了过来,每年都给辽州城送银子过去。
那店小二的本事不大,但守成绰绰有余。
一行人站在福临楼的楼下,惊动了福林楼的小二,那小二见门口站了一排衣着光鲜、贵气逼人的富贵人,赶紧跑了出来,“不知贵客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不等苏崇文和叶桂枝说话,苏崇梅就走了出来,“小六子?如玉说把店交给你打理了,你人呢?躲那个凉快地方偷懒去了?”
如玉是佟掌柜的小名,苏崇梅自打嫁给了佟恪诚之后,就变成了佟掌柜的嫂子,二人的称呼自然而然就改了。
店小二一听这个阔妇人张嘴就喊掌柜的名字,知道是遇到了熟人,赶紧进去喊现任掌柜丁小六。
殊不知,丁小六已经从里面跑出来了,边跑边喊,“崇梅姐,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这好多年没见,你声音是一点儿都没变啊,就是嗓子比之前亮堂多了。”
丁掌柜跑出福临楼的大门,脚步急急刹住,他盯着苏崇文和叶桂枝看了好一会儿,才把眼前的人与印象中的那两道影子给叠在一起,试探着喊道:“苏大人,苏夫人……这位是,苏老太太?”
最后那位苏老太太自然是称呼杨绣槐。
叶桂枝和苏崇文也认出了丁小六,客套着寒暄了几句,丁小六便迎着人往福临楼里走。
张春芽主动出声,“丁小六,你还记得我不?”
丁小六盯着张春芽瞅了好几眼,乐了,“哎哟,这不是猪婆吗!你这些年身上的变化不小啊,原先看着抠抠索索的,现在瞧着大气多了!还真别说,你这么体体面面的一打扮,就和换了个人似得。”
张春芽原本还微微上挑的嘴角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任谁被喊‘猪婆’都不会高兴。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卧薪尝胆许多年,好不容易发达了,衣锦还乡,结果被人认了出来,那人还指着他说,“你记得我不?当时你还吃过我的屎呢!”
张春芽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丁小六。
丁小六是个自来熟,他的视线越过张春芽,看到了怀中抱着一孩子的李大妮,又问,“哎呀,鱼婆,你也回来了?你怀中抱着的是你儿子吗?装的真壮实!”
李大妮:“……”她还啥都没说呢,怎么这倒霉事就落在她头上了?
强行扯出笑容来,李大妮举了举怀中的孩子,同丁小六介绍道:“这是我们家老三,壮壮。猴姑、虎姑,还不和你们丁叔问个好?”
苏猴姑和苏虎姑从苏崇水身后钻了出来,喊了一声‘见过丁叔’,然后就又钻了回去。
丁小六瞅着那俩闺女长得都挺标志,发自肺腑地夸奖道:“鱼……”想到张春芽那黑成锅底的脸色,丁小六赶紧改口,“苏家二嫂子,你也算是求仁得仁,修成正果了!上头生了俩闺女,这会儿又生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这下子女双全,往后养老也算是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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