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不是吧?!你别告诉我你一直在找的女生就是她?”
第16章 要点脸
认识严铮青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他对那女孩子一见钟情,坚持认为这姑娘是他毕生的灵感缪斯。然而他甚至连那个女孩的脸都没有见过,只听过她的声音。
据说那女孩子帮过他。
曾经也有一些喜欢他的人,和他谎称自己就是当初那个女孩,但全都被严铮青不假辞色地吓退了。
有更多的细节与内容留在严铮青心里,只被他和当事的女孩子觉知。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下午。
当时严铮青和家里有些争吵,小少爷不识人间炎凉冷暖,也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他在家里大发了一通脾气,撂下了一堆狠话,然后怒气冲冲地冲下了房间。
他从别墅拦出租直接去了市里,甚至没用家里的司机。
夏天,人穿得都比较简单,严铮青也不例外。直到司机把他拉到了市中心那栋标志性的购物大楼下,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带钱也没带手机。
司机想了想,也不难为他。司机问他,要不要我载你回去,你把来回的车费给我付了?
对于青春期的男孩子来说,离家出走主动回家等于主动低头,要让他们选择低头,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都难。
严铮青当然不愿意。
于是他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付账,就此除了身上一件t恤和短裤外,终于一无所有。
孤独而赤贫的严铮青寂寞地漫步在炎热的夏日骄阳下,太阳把他的皮肤晒得滚烫。
他现在身上一个钢镚都没有,连瓶矿泉水都买不起。
当然,只要他想,完全可以借路人的手机,给自己的朋友们打电话借钱救场。或者进到购物中心,他是好几家店里的vip客户,那些店面的经理总有人记得他。
方法总是比困难多的,只是严铮青不愿意。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有一种莫名的倔强,他们坚持着某些特定的、甚至会伤害自己的、在外人看来甚至无意义的行为,就好像那是他们仅剩的尊严。
无数种解决办法袒露在严铮青面前,可他就是不想做。
在他的心里,他此刻的悲情,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陌路英雄。
他也真跟一个陌路英雄一样,因为低血糖和中暑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当时室外温度足有三十七度,地皮滚烫的能把人烤焦。普通人都不愿意在这个天气出门,街面上只有少数的行人。
那几个人可能也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看到严铮青倒在地上也没有扶。
最后,在他被烫熟之前,把他搀到树荫底下的,是个瘦弱的女孩子。
严铮青当时不能睁眼,他一睁眼就晕的想吐不说,视网膜上的残像也都是大块大块的色块,连个人形都看不清楚。
只有女孩子的声音落进他的耳朵,在炎炎夏日里像是一泓冰泉。
“我……要死了吗?”严铮青呢喃着问。
“你中暑了,傻帽。”女孩子冷酷无情地说。
她的声音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里听到,感觉可真凉爽啊。
女孩子拿出一支软管的藿香正气水撕开包装,给严铮青强行灌了进去。就在严铮青因为那股怪味咳嗽不已的时候,女孩子已经干脆利落地合上了自己的包。
严铮青被藿香正气水的药液辣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他的手在半空中抓了一下:“水……”
“没有。”女孩干脆利落地说。她声音里带着一点破音的哑,但还是能听出来原本玉润珠圆的美妙底色,“刚刚机场给明星接机,我带的水喝光了。”
“你替我买一瓶行吗。”
“嗯,钱先给我。”
“……”严铮青的嘴张了张又闭上,他觉得自己简直尴尬地说不出话。
“没钱不能给你买。”女孩子干脆利落地说,“你们市物价高,一瓶水两块钱。如果你自来水也能喝,我可以跑去给你接点。”
严铮青要水本来只是想冲冲嘴里可怕的味道,然而要是为了这个就喝自来水……算了吧。
看见他的选择,女孩子也不太意外。她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点善意的嘲笑:“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
严铮青不太服气:“你还给明星接机呢。”
他其实更想说,听你声音,你的年纪可能都比我小,你别用这么老气横秋的腔调和我说话。
女孩子就又笑了一下。
她的声音是很利落的,现在因为嗓子哑,音调里微微地掺着一点沙。她的语速稍快,每个字却都清晰不粘连,独立如颗颗新磨的冰珠。
“我去接明星是门生意。十八线小明星需要接机的粉丝拍街拍,到时候让站姐放在粉丝站上,或者拿去发新闻,显得人家红。”
“接一次底价八十,举牌加三十,喊得格外用劲儿加二十,能哭得三生有幸再加二十,我长得漂亮,冲破保安封锁扑过去死赖着合照。因为这种‘路人照’里需要出现我正脸,所以可以再加五十。”
低血糖让严铮青的大脑发晕,他算了半天才算明白账,听了以后相当不可思议:“就两百块钱?”
他没听错吧,两百块钱就值得喊哑这么好听的一把嗓子?
“不是两百,一百六——我从a市过来做这单生意,来回的客车费也要算钱。”女孩子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他,这一回,她的声音稍稍带点冷漠。
“你挣这个钱干嘛?”
严铮青发誓,他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他就是有点好奇,有点不会说话……还想知道女孩子攒钱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限量版的首饰,或者一条漂亮的裙子,他觉得他可以送给她。
但他没有想到,他会听到那样一个回答。
女孩的声音非常干脆,非常平淡,她冷静地念出了一个早已被她自己接受的事实:“挣钱活着——这是我一个星期生活费。”
“……”
严铮青的呼吸稍微窒了一下,他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刚刚这姑娘说他娇生惯养了。
从刚刚起,严铮青一直撑着自己的脑袋。直到这一刻低血糖带来的头晕目眩让他实在坚持不住,坐都坐不稳了,膝盖一弯几乎就要往地上跪。
“你怎么——”女孩子看清他的唇色,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啊你还低血糖,为什么不早说?低血糖严重了会要命的。”
她手忙脚乱地给他剥了一块巧克力喂了下去,巧克力已经有点融化了,软塌塌的,里充满了劣质的糖精和人造香精味儿。
平时这种东西放在严铮青鼻子下闻一闻,他都得冲人发脾气。然而这一回,他却乖乖地把巧克力咽了下去,并且没再说什么要水漱口的傻话。
女孩子一连喂了他三块巧克力。
严铮青的情况渐渐好起来了。他晃晃脑袋,再睁开眼睛时,视线里再也不是旋转的斑斓色块,虽然眼前还是有点模糊,但已经能看清自己的手掌轮廓。
“你可以了?”女孩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声音里多了几分如释重负之意,“那我真的要走了……如果最后一班客车赶不上,我没法徒步二十公里回去。”
她临走前握了一下严铮青的手,在严铮青的手心里留下了两个被体温捂到发热的钢镚儿:“你拿着找人借手机,或者去公用电话亭打电话。不要再跟家里置气了,早点回家。”
她嗓子都哑了,依然舍不得用两块钱买一瓶水。
可临走之前,她给严铮青留下了两块钱。
严铮青想叫住她,他想告诉她自己到时候用专车送她回去,他愿意做女孩子的助学人,给她找好学校或者别的什么……然而女孩子走得太快太干脆了,严铮青抬起头,只见到她长发飘扬的一个背影。
严铮青后来老老实实地回了家,他父母为他的懂事感到万分欣慰,给他专门从m国定制了一个游戏机做奖励。
那游戏机也不贵,正好十二万吧。
然而严铮青却留着女孩子剥巧克力给他吃的金色包装纸。
他后来在城市小巷里问过,知道这种最普通的金币巧克力通常会被店主找钱时当成零钱给人,一块一角钱,女孩只给他吃了三个——她大概没有第四块了。
再后来,念高中的时候,严铮青选择去隔壁市上学。
他成绩不算很好,不过他父母从来就没指望过他能在学习成绩上出人头地。严铮青喜欢画画,父母也答应了可以让他做艺术生,以后送他去i国学美术。
严铮青画过静物,画过山水,画过巍峨的建筑物,也画过老人、女性、动物和孩童。
只有在画少女的时候,他格外偏爱勾勒一袭长发垂肩的翩翩背影。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或许只能算是他年少时的一见钟情,也许在几十年后就可以聊作笑谈。
然而后来,严铮青想起来这件事,都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总不能说出那样的一句话。
那天他穿过一条走廊想去美术活动室,没想到会碰上云飞镜被几个男生堵在墙角。
男生人多势众,云飞镜也不甘示弱,两边人打得乱七八糟,最后云飞镜被拧着手卡在墙上。
严铮青皱眉扫了一眼,原本是想阻止这件事的。
他走近了看,才认出这人原来是云飞镜——宋娇娇特意跟他提过的云飞镜。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云飞镜透过泪水充盈的眼睛,看清了严铮青的脸。
她说:“帮帮我——记得我吗?b市的时候我帮过你!”
因为刚刚被狠狠掐住脖子,她声音沙哑破碎地听不出一点原本的音调。
“……”
严铮青猛地站住了。
这些年里,有太多人用过这个理由骗严铮青,他听都已经听烦了。
即使明知道对方可能只是为了求助耍的小花招,但严铮青依旧对此感到深恶痛疾。
他眯了眯眼睛,非常不悦地说:“你要点脸吧。”
他转身走远了,直到他走到走廊的尽头,也依旧能听到男生们的嘲讽声:“哇她居然哭了,哈哈哈被严铮青当面问你要不要脸,就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吗?”
“我看她是喜欢严铮青。”
“哈哈哈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
在童话里,小美人鱼失去了自己的鱼尾,把嗓音交给巫婆做交换,于是她走在岸上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王子始终没能认出自己的救命恩人。
而在现实里……
云飞镜剪了头发,被掐住脖子伤到了声带。于是严铮青就没能认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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