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归根结底,因为有小时候相处过的经历,庄采薇打心底里是没有那么怵言成简的,只不过这次回京她娘对她耳提面命各种规矩,再加上乍然见到之后难免有些疏离,所以庄采薇不自觉地就端起了大家闺秀的架子。
但这架子终究只是个浮于表面的花架子,这会儿被言成简用话一激,顿时全都抛在了脑袋后面,只觉得面前这个人怎么还和从前一样的讨厌,话不会好好说,做的事情也都这么惹人嫌。
顿时淑女范也装不下去了,气急败坏地想要数落对方,但一看到对方笑得一脸坦荡的神情,终究还是意识到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气鼓鼓地跺了跺脚把嘴里骂骂咧咧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深刻感受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凄惨心境,区区言成简也已经是她得罪不起的人了,在心中掬一捧泪。
言成简倒是看上去真挺开心的,负着手继续优哉游哉地往前走。
“朕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就是见不得有些人像熊瞎子学绣花——装相,看着来气。”明明说的是这么刻薄的话,他却依旧像是闲话家常似的,还态度特别亲和。
“呵,也不想想我这是被谁逼的?”庄采薇也不知怎么的,看他依旧这么嘴欠,立时就找到了从前言成简的熟悉模样,说起话来都顺溜了不少,撇撇嘴立刻就给顶了回去。
“那自然是因为先帝下的旨,你是对先帝有所不满吗?”言成简斜着眼睛瞄了一眼庄采薇,那眼神里的意味简直太明显了,竟敢对先帝不敬,明天就找御史参你。
“哪能呢。”庄采薇学着言成简的样子也斜眼瞄瞄他,“我就是琢磨着先帝没准弄错了人,要不就当成弄错了?反正……别人也没见过圣旨……我看行。”
“我看不行。”言成简的语气也是越来越随意,索性连“朕”的自称都不用了,好脾气地顺着庄采薇的话头继续说道,“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啊?”
言成简如何不知她说的是让庄采娴李代桃僵,毕竟从以前他和庄采娴的关系就比和庄采薇要和谐不少,然而就凭庄采娴的庶女出身,先帝就不可能给她和言成简赐婚,当个侧妃都是抬举了。
道理庄采薇又怎会不懂,不过是破罐子破摔罢了。
她闷闷地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石子,就见言成简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问道:“朕自登基后,见到无数削尖了脑袋要往后宫里钻的姑娘,怎么到你这里……就这么不情愿呢?”
他看着像是真的有几分不解。
庄采薇却是愣了愣,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还不是一样不情愿?”
前几天在早朝时驳了御史的人是谁?
言成简思索片刻,讪笑一声道:“……说的也是。”
这场赐婚是怎么回事他们心知肚明,彼时先帝想为宠爱的小儿子找个有力的妻族,好叫他后半生不被人欺负了去,见他和庄家走得近,就看上了手握兵权的庄修然,他唯一的女儿庄采薇。
无关风月,不过是最最简单的用联姻捆绑在一起的利益交换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儿子,竟然意外地成为了下一个皇帝。
一个王爷的妻族可以有力,可是一个帝王的后族太有力就是一件麻烦事。
这也是岑氏坚持要先带着庄采薇回京的缘故,相当于变相地向言成简表达了庄家的忠心,不管怎么说充分配合言成简的安排,希望对方到底结不结亲也给个爽快。
只是,即便当初言成简愿意娶她,如今怕也要三思而后行了。
庄采薇不禁也跟着自嘲地笑了笑,还想继续再说什么的时候,就看到宫墙那头的树荫下走过几个人,远远地见着他们就低头让到了一边。
其中有个梳着妇人发髻,衣着朴素的女子她看着有些眼熟,却因为隔了距离有些想不起来,刚想问问言成简,就听他出声道:“前头就是宫门,朕送到这也算让母后安心了,你自去吧,以后没事别往宫里瞎跑。”
说完也不待庄采薇回复什么,扭头就走了。
这可把庄采薇气坏了,这皇宫是她想来就来的吗?还不是他亲娘召见的,怎么又怪到她头上。
一个不顺心又在心里把言成简骂了百八十遍,倒是忘了追究方才看到的妇人身份。
一直到坐上马车,沿着熙熙攘攘地大道往庄府驶去的时候,她才醍醐灌顶般猛地想起来。
那个人是,苏婕妤。
言成简如今后宫里唯一的一位嫔妃。
苏婕妤原名叫苏怡,在言成简还是皇子的时候本是继后郭氏身边的大宫女,等到言成简长到十几岁差不多该是成为个男人的时候了,郭氏就把她赐给了言成简,也就是俗称的教导人事的宫女,言成简便顺势收了。
后来他登基,苏怡便顺理成章地封了位份,还不算低,是个婕妤。
至于这位苏婕妤受不受宠,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言成简把她往后宫里一塞就再也没有问过的,也有说言成简为了她其他什么女人都看不上的,众说纷纭也不知真假,倒是这位苏婕妤低调得很,平素里几乎像个透明人似的悄无声息从不出现在人前,庄采薇还是因为以前在郭氏那里见过她一回这才觉得眼熟。
这么一想,要真是嫁给了言成简,苏婕妤就是她要管理的头一号妾室了,还是资历深厚最难处理的那种。
于是庄采薇又哪哪不得劲起来,双手合十用心祈祷。
菩萨保佑,言成简你可争气点啊,赶紧想个悔婚的好点子出来吧!
第八章
日子如流水一般划过,言成简倒是没有真如他所说那般在回京名单上为难庄采薇,到了即将入夏的时分,她二哥庄君安如期回到了凤中。
听到消息的时候庄采薇正在被她娘逼着学习女红,拿着一根针戳得心力交瘁,绣的是什么连她自己都看不出来,一听青竹说庄君安回来了二话不说丢下针线就跑了。
马房那边停着几辆宽大的马车,正在往下卸行李,庄采薇跑过去就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皮肤黝黑高大精壮的青年在指挥家丁小心搬运木箱。
“二哥!”她远远地喊了一嗓子。
庄君安扭过头,看到自家妹子也是十分欣喜地叫了声:“薇薇!”
说完就穿过人群走到了庄采薇面前,才分离了几个月,倒像是几年没见似的,咧开嘴笑道:“薇薇你又长高了。”
庄采薇没憋住“噗”地一下笑了,她二哥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憨厚,总是冒着股傻气,她轻轻拍了下庄君安的肩膀问道:“爹和大哥那怎么样?”
“都好,都好,你知道的,爹和大哥这两个人的脑子加起来,全崇天的人都玩不过他们,吃不了亏的。”
“说的也是,你这回回来述职待多久?”
“还不知道,要等陛下重新授职,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变故。”说到这里,庄君安忽然皱了皱眉,道,“听说陛下不想娶你?他是不是皮痒了?还念着二叔家那位呢?”
自打庄采薇被赐婚之后,庄君安就一直看言成简不太顺眼,自家妹子这么好的姑娘竟然要配个武艺如此稀烂的人,更何况还眼瞎,竟然抛开薇薇看上了别的妹子,于是连带着也很是不喜欢庄采娴,此时提起语气就更是不好了。
但是庄君安嘴上没个把门的,庄采薇不可能任由他在外面乱说,赶紧把庄君安拉到了自己院子里,叫青竹端上茶水点心好和他好好叙一叙。
“娘早上查了一早庄子上的账,这会儿正在歇晌,你就先别去扰她了,横竖自家人,娘也不会挑你这个理。”庄采薇给二哥倒了一杯茶,让他润润口,这般随口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陛下,但是他如今毕竟身份不一样了,在外人面前少说两句那种话。”
“这我还是懂的,这不是在你面前嘛。”庄君安挠挠后脑勺,道,“我原先还想着,他总归是我妹夫了,就对他好点,还从崇天特意扛了几箱特产想送他来着,既然他这么不上道,我也不贴这个冷屁股了,回头都送自家人去。”
“……什么特产?”庄采薇很是警觉地问道。
“崇天箭啊,你是不知道五城兵马司的兵器有多破,我先前见过,冶炼的不行,制器也落后,和咱大哥研究出来的崇天箭那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都不稀得使唤。”
“你带这么多兵器回京……爹知道吗?”
“知道的,还是大哥进言的,大哥的意思,从前先帝那会儿,兵器监的事咱们不方便掺和,只好自己玩自己的,如今横竖薇薇要嫁过去了,总要有个态度,况且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陛下应当高兴。可我寻思着他又不想娶你,老子管他高兴不高兴呢,回头我还把这些拉回去……”庄君安鼻孔里出气,语气很是忿忿。
庄采薇倒也没理他,横竖庄君安气归气,也就一时半会儿的事,既然是她爹和大哥决定的事,庄君安多半还是会照办的,毕竟他们老庄家全家的脑子都长在那两个人身上了,其他人基本上过日子不太带脑子,和它不熟,也就不去动它了。
只是庄采薇想了想自己如今和言成简这不尴不尬的关系,特别是先前几乎算得上不欢而散的一次会面,感觉庄君安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东西是要送,却不能以姻亲关系为借口来送,否则怎么看都像是要逼婚,该怎么呈到御前让言成简看到,又让他理解庄家人的心意,这是个问题。
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庄采薇也不继续烦恼这事,刚好这会儿她娘应该午睡起来了,就带着庄君安去见岑氏。
岑氏见到小儿子回来,自然没有不高兴的,拉着嘘寒问暖了半天,重点问了自家夫君庄修然在她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不安分地拈花惹草,问得庄采薇都不稀得听,就她爹那怕老婆的样,再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
庄君安回京之后还挺忙,他从前就算是凤中公子哥中数得上的一号人物,因为为人豪爽结交的朋友很多,身手又十分不错,有什么比试的总能拿个头筹,很有些名气。
后来他跟着父兄离开凤中,到崇天参军,颇为艰苦,回京的次数也很少,过去的那些朋友们见他难得回来一次,少不得你请客聚聚他请客吃吃,再加上还要去兵部提交各种崇天的工作报告,颇有些不可开交的架势。
这一日,庄君安从外头回来,给庄采薇带回来一个消息。
今年的武举眼看着即将开始,武举人们已经陆续聚集到了京城,最近每日在西市门口都有众人切磋武艺用的比武擂台,她要是想去的话可以去看看。
庄采薇正在家中闲得发慌,闻言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第二日带上青竹就跟着庄君安去了西市。
西市位于皇城的西边,是一处著名的商业街,道路宽广商铺林立,沿途也有搭建了许多供杂耍艺人表演的台子,很是繁华。
这武举人的比武擂台,起初不过是几个相好的举子在一处空着的台子上相互切磋武艺,一来二去的就吸引了不少路人过来围观,有打得好的引起喝彩,也有不太光彩的众人不屑的,时间久了难免有些矛盾,就索性由西市的商会出面组织,订好了规矩出个彩头,用打擂台的形式进行一对一的比试,寒门举人若是能得个彩头,也能补贴一些家用,更何况哪怕最终没能在武举里拿到什么成绩,在擂台上打出些名气没准下一届会有商贾看准了愿意资助,是一举双赢的好事。
庄采薇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跟着庄君安凑到擂台不远处的茶楼隔间里坐下,在这里可以很方便地看到下面擂台的情形。
庄君安叫店家上了一壶茶并几样小菜后,侧头看了看外面,道:“听说这次有几个人物很有两把刷子,先前我就想来见识一番,一直不曾有空,这回是沾了薇薇的光了。”
“哦?都是怎样的人?会比崇天的比武好看吗?”
“那不一样,崇天的比武拼的是上阵厮杀的功夫,追求的是快准狠和速成,有些时候打法甚至不要命。武举考校的是基本功,你看这会儿台上的两个人,手上功夫未必有多凶悍,但是下盘稳健步法扎实,可见是苦练了多年的,这一点,就连我都比不上。”庄君安指着台上正在练手的两个人这般说道。
他从前十分顽皮,又是小儿子,打小没吃过什么苦,基本功练得差强人意,如今很是吃了点苦头,因而明白像这种稳扎稳打练上来的人,即便这会儿拼杀的招式未必多实用,但要练起别的来都是事半功倍,不知比他要轻松多少。
这一点庄采薇多少也知道,便很是认同,点头道:“这就是大哥经常批评我俩的了,少时不努力,如今徒伤悲。”
说完两个人想起在崇天被大哥庄君源拉着狠狠地练马步的日子,心照不宣地交换一个鬼脸,都笑了。
庄家大公子庄君源此人,有手段有本事,在崇天和凤中都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就是对这两个不争气的弟妹严格了一些,常常叫他们苦不堪言,好在现在已经短暂的脱离了他的魔爪,可以暂时抛在脑后。
不一会儿,擂台那边就来了几拨人,这几日的彩头是由西市几家商铺合力提供的百两纹银并一些米粮,武人不似文人那般讲究斯文,对这些黄白之物的喜好最是直白,因而最近比武的劲头都很高。
一来二去几个回合,输赢都很明显,庄采薇兄妹俩一边看一边品评,再分析分析各路招式和自己所学武艺,倒也不亦乐乎。
只是没一会儿,便出现了一点小风波。
彼时擂台上比试的两人,其中一人个子很高看上去精瘦精瘦的,另一人却是一身的腱子肉很是壮实,两人先前已经比过一场,壮实的那个败下阵来,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后面又比起了第二场,只打了一阵,眼看着壮实的那个又要落于下风,他却突然高声嚷嚷了什么,叫围观的人都凑了过去,又见那权且充作评判的人十分为难地看着他俩。
隔得太远听不清,庄君安思索片刻说道:“我记得这比武也是有规矩的,不可攻击面门,不可击出重伤,因为大家都是要参加武举的,若是因此而耽误了就是本末倒置。刚才那个瘦子是不是抬手一掌就往那个壮汉脸上招呼过去了,那委实是赢的很不光彩啊?”
庄采薇却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你我不过是在远处观望,又如何能看得真切?走走走,让我们也过去听听热闹。”
说完二话不说拉着庄君安就风风火火地冲到了擂台边。
与此同时,街对面的另一家茶楼上,言成简身穿一声常服,打扮得宛如随处可见的书生一般,正坐在临窗的包间里听高福向他汇报方才比武所发生的事情。
他眼见着庄采薇那一阵风似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视线中,手中这杯茶就险些一松手倾倒出来。
……怎么哪哪都有她?
第九章
庄采薇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影已经被人关注了去,只一心去瞧热闹。
就见那壮汉果然拉着那个瘦子的手义正言辞地声称对方违反了规则,先前一次也是如此,胜之不武。
“大家伙方才都看到了,你那一招分明就是直冲面门而来!”壮汉看上去很是气愤,“你我皆为参加武举之人,用心险恶令人胆寒!”
瘦子的脸色非常不好,却皱着眉没有怎么分辨,只咬着牙道:“我没有,你是故意的。”
“哼,我武艺不如人我认了,但是却十分不齿兄台这般行径,莫不就是想将我颜面打伤好给你让路吗?难道这几日前来比武的你还打算见一个就打一个?”壮汉越说声音越大。
只是方才的比武众人也都看在眼里,瘦子抬手攻向壮汉脸上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想抵赖都不成。
商会管事很是为难,便对瘦子说:“这位兄台,不若你就认个错,左右并没有铸成大错,我们也不会为难于你,顶多日后不让你再上台比试就是,必不会影响到此次考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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