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卫珩面色平静地颔首,道了一声好。
尽管卫小爷天生脾气暴,不好惹。
但对于一个还在有样学样,措辞混乱阶段的奶娃娃,他还是展现出了难得的宽宏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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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臻被丫鬟牵着回到娘亲的院子里时,正好看见自己的八哥哥正跪在地上背书。
和她长的贼溜像的男童,面容沮丧,语气蔫蔫,因为跪不住,屁股已经坐到了蒲团上:“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昔孟母——”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她迈着小腿跑过去,蹲在他面前,用一双圆眼睛瞅着他,语气认真,“八弟,你愚不可及。”
说真的,橘堇都不知道自家姑娘这些词儿都是从哪学来的。
“我会背的。”祝亭钰气红了脸:“昨夜里父亲考我,我都能背到百而千,千而万了呢。”
“可是爹爹说,他和你一般大的时候,都能背完整个三字经了的。”
“和我一般大,便是和你一般大,你也背不出。”
“夫子又没教我背。只你每日里在院子里念一下下,我就都记住了。”
宜臻骄傲地站起身,俯视他,“爹爹说,若女子也能科考做官的话,我做大官,你只能做小官。”
“可女子就是不能科考做官哩,母亲说了,以后父亲致仕,我做大官,要护着你和长姐,我才是家里最大的。”
“胡说,你连枣泥酥都怕,应是我护着你才对!”
“反正你又不能科考,力气还那样小,也不能像木兰一样上战场,以后叛军要是打进京都了,你就完啦。”
“亭钰!瞎胡说什么呢,我看你是还嫌跪的太舒服是不是!”
前方忽然传来一道严厉的斥责声。
门帘被打开,一个鸭蛋脸面,眉似远山的豆蔻少女走了出来,视线落在院中跪的歪歪扭扭的祝亭钰身上,面色沉了沉。
宜臻立马迈着小短腿跑过来,依偎在她身边,软软地喊了一声:“大姐姐。”
是了。
这位掀帘呵斥的貌美姑娘,就是府中的大姑娘,宜臻嫡亲的姐姐,祝宜宁。
祝宜宁原是过来探望母亲的。
祝二太太前些日子受了寒,又是发热耳鸣又是头晕鼻塞,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今早才刚刚好些,结果上午和丫鬟婆子准备腊八粥,约莫是受了冻,午觉醒后,又觉得昏昏沉沉,起不来身。
她过来时,亭钰已经蔫了吧唧地跪在蒲团上,说是方才趁夫子不备,偷偷溜了出去玩,都溜到角门处了,只差一点儿就要跑到大街上,可把人吓的不行。
好容易被捉了回来,又背不出昨日夫子给的功课,这才被母亲赶出来罚跪。
想必母亲也是知道,倘若父亲回来听见这么一桩子事,怕是会罚的更狠些,连板子都要用上了。
想到这儿,祝宜宁就不免叹息了一声。
她是父亲的第一个血脉,也是府上这一辈的嫡长女,长到八岁,父亲才陆陆续续开始有了其他孩子,所以自小过的顺遂,还有在父亲脖上骑大马,膝上挥笔墨的经历。
但宜臻和亭钰出生时,府里孩子就多了,父亲也变得越发肃正。
宜臻倒还好些,亭钰见到他,真真是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
宜臻和亭钰是龙凤胎,当年刚出生,失踪了好几日的祖父恰好被人平平安安地送了回来,周岁时亭钰抓着一个官印,第二日祖父就升了官,圣上也随之赐下这座宅院。
人人都说这对龙凤胎是府里的吉兆。
可是对于母亲来说,却并不是这样的。
她生双胎时伤了身子,大夫诊脉说,日后怕是很难再有孕了。
而这对被她放在心尖尖上的龙凤胎,宜臻被祖父订给了一个七品小官的长子,亭钰成日里捉猫逗狗,心思散漫,书念的没有柳姨娘屋里的盛哥儿一半好。
因了这个缘故,父亲连柳姨娘的院子都多去了几分,保不齐哪天就又生下个庶子出来。
宜臻亭钰都还小,不懂得事。
但宜宁已经是个晓事的姑娘了,再过两年就要及笄,方才,母亲躺在床上看她绣花,看着看着,忽然就抹起泪来,道:“眼一眨你就长这么大了,只可惜我这身子一贯不好,也不知日后能不能看着你出嫁......”
“母亲!”
“宜宁,日后母亲要是真有个什么不好,弟弟妹妹你多看护着点。宜臻瞧着脾气大,实则胆子小的很,你要教着她硬气些,亭钰成日里爱往外跑,性子烈,罚了他他也不服气,你得时刻劝着他,要他多忍忍,千万别顶撞他父亲,我若是不在,府里也没有人能够护着他了......母亲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平平安安的就好。宜宁,你是个懂事的姑娘,心思细,做事也妥帖,倘若我真去了,弟弟妹妹交给你,我放心......”
祝宜宁眼眶已经红的不成样子。
或许是不愿母亲像交代后事一般再说下去,她急忙站起身,抹抹眼眶:“亭钰怎么不背了,我去瞧瞧去。”
结果一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小弟和宜臻说要是叛军打进京都了怎么怎么着。
张牙舞爪的,声音大的整个院子的丫鬟婆子都能听见。
她真是恨不得把这个莽撞小子拎起来抽上一顿,省的他祸害自己不够,还要把宜臻给带坏。
祝亭钰触到嫡姐微沉的面色,刚才还无法无天的气焰一下子灭下来,缩缩脖子开始继续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
学了也有小半月了,还是只记得这么几句,俗话说三岁看到老,科举这条路,怕是行不太通了。
祝宜宁叹口气:“行了,起来吧,左右你也背不出什么好听的,在帘外请个安就给我滚回去继续念,背不好不许你用饭......夕夕,母亲今个儿身子有些不好,也不敢多见你,怕过了病气给你,晚膳你去我屋里用。”
夕夕是宜臻的小名。
因她出生在七月初七,又在府上排行第七,所以就取了夕字做小名。
因了府上就她有小名,前两年,她还一直没太懂,不知道“宜臻”是自己,还是“夕夕”是自己。
这个小妹妹向来聪慧,什么词儿教了她一遍,她保准记的牢牢的,背书也背的又快又好,唯独在这些事情上,懵懵懂懂,脑子半天都转不过弯来。
此刻,小姑娘就迷惑地眨了眨眼睛,问:“母亲不是要见我吗?”
“谁跟你说......哎呀,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刚才宜臻一直把手背在身后,现下微微露出一点,就叫祝宜宁吓得不行,眉毛一拧,视线直接落在了旁边的橘堇身上。
橘堇扑通一声跪下来:“都是五姑娘......”
她三言两语道完了事情经过,不带半点儿夸大抹黑,却也把宜宁气的不行,狠拍了拍门框:“上次不过碎了个寻常的瓷娃娃,闹的跟什么似的,哭天喊地,咱们罪也赔了,礼也还了,这么久过去,怎么还没个消停了!他们四房真是当我们二房没人了是不是?!”
祝宜臻不懂长姐为什么那么生气。
在她的认知里,五姐姐摔碎了她的娃娃,后来被祖母罚了,事情就过去了。
虽然哭起来时惊天动地,怎么哄也哄不好。
但要说府上最不记仇的,她算得上是头一名。
而且她觉得好奇怪,明明放在在祖母院子里,珩哥儿帮她说了话,祖母才罚五姐姐的。
但橘堇只字不提珩哥儿,仿若就没这个人似的。
小姑娘揪了揪长姐的衣袖,想自己把事情说清楚。
但就在她即将开口的上一秒,院子门口忽然响起的通传声打断了她的话:“大姑娘,卫珩卫公子那边差人过来了,说是来给七姑娘送玩具的。”
祝宜宁微微一怔:“卫珩?”
卫珩......那不就是宜臻的那个撞了大运攀上尚书府的破落户未婚夫吗?
他给宜臻送玩具?
这是,迫不及待上门来讨好人了?
还没等她思索出个结果,身边刚刚还抱着她大腿的奶娃娃就跟小炮仗一样冲了过去。
扬着稚嫩的小嗓音,着急地喊:“橘堇橘堇,弹珠,你快把我那盒弹珠找出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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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被卫珩派来给七姑娘送东西的是两个膀大腰粗的下等婆子。
她们日常都是管些看门洒扫的活计,素日里接触到的最大牌面儿也就是太太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能和橘堇这样的贴身丫头搭个话头,都是可以吹嘘好几番的大事。
因而头道离主子的院落这么近,婆子们不免有些慌乱,面容拘谨,步履匆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搁箱子时用劲一大,就在青砖石地上磕出“嘭”的一声重响。
可把迈着小腿跑过来的宜臻吓了一跳。
小姑娘一步一个台阶地迈到院门边,幼圆的眼眸好奇地盯着面前的大木箱,发出一声惊讶的感叹:“原来这样大呀。”
确实,卫珩差人送过来的箱子足有三四十寸高,堪堪到了宜臻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摆在地面上,看着分量就不轻。
难怪要使唤两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来送。
宜臻看了一会儿,按捺不住就要伸手去开箱子。
一旁候着的二等丫鬟小鼓连忙阻止她:“姑娘,您的手可不能这么折腾了,您要开只管吩咐一声,奴婢帮您开。”
说着,她的手就往锁扣处伸去。
但还没等落下,便立马犯了难。
这大木箱子的锁扣与寻常的锁不尽相同。
不是用铁扣压着的,也没有锁孔插钥匙,反而挂了个长型的铜条,铜条上套着三个环形圈,每个环形圈上都按等距刻了些没头没尾的隶体字。
小鼓何曾见过这样式的锁。
倒是橘堇,是府上的家生子,从小随着亲娘老子在主子身边伺候,也算有些见识,便道:“这莫非是什么机关锁不成?样式倒新奇,从前竟是没见过呢。”
宜臻立刻扭回头来:“你可会开?”
……自然不会开。
见都没见过,更遑论开。
橘堇迟疑片刻,低眉顺眼地躬身认罪:“奴婢......应是不会。”
小姑娘顿时失望极了。
这就好比,舅舅曾经送了她好多套鲁班锁,她却一个都不会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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