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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垂下眼眸,凝视着自己的衣角,瞧着亭子里随风晃动的影子,忽然问:“那你可以带去一起去西北么?”
    卫珩怔了一怔。
    “我也可以跟你一块儿驻守边疆,知道的,我的地形图画的最好了,你还说我比许多男子都有本事,懂得都多,不是吗?”
    “是。”
    “那你去西北的时候,愿不愿意捎上我?”
    小卫将军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这不是我愿不愿意捎上你的事儿,是你愿不愿意真往西北去。”
    “我愿意去。”
    “你不要全凭了冲动意气用事,左右我不是马上便要启程,你想明白想清楚了,与家里长辈都通过信了,才做最后的决定。”
    “我没有意气用事。我就是愿意去西北,倘若你肯捎上我,我一定会随你一起去驻守边疆的。”
    “宜臻,北疆不是你想的那样便宜。那儿气候干冷,进出不便,吃食、衣物、首通通都匮乏的很,稍有不注意,还可能丧命。”
    “我知道。这些都是我告诉你的不是么。”
    小姑娘静静地凝视着他,“但是我还是愿意去。”
    三更天,夜色和月光都很静。
    少年垂了眸,沉默片刻。
    “好。”
    他扬扬唇,“捎你去。”
    “从今以后,但凡有我卫珩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饿肚子。”
    .
    宜臻随卫珩离京的那个日子,是五月仲夏极好的晴朗天。
    她只收拾了小半车的行李,比从黎州来往京城时更简便,搭着红黛的手上了马车,从车窗内瞧京城的目光里没有半分眷恋。
    京城不是卫珩的故乡,也不太像是宜臻的故乡。
    故乡,何为故乡。
    有亲有友的地方才叫故乡,故乡的旧事难忘,故乡是游子永远的避风湾。
    宜臻虽在京城出生,在京城长大,但从牙牙学语的稚童到豆蔻少女,她都被困在祝府那个四四方方的深宅大院里。
    难得出府,不是拜佛烧香,就是和姊妹们拘谨地瞧花灯街景。
    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看的,她虽也听说了许多,却大半儿都是托丫鬟去外头买回来再瞧的。
    她在京城生长了十几年,从这座皇城里所获得的欢愉,不及在黎州两载的十之有一。
    倘若真是说故乡,宜臻更愿意把黎州当做是自己愿意扎根,眷恋难舍的故乡旧地。
    是以离京那日,她潇潇洒洒,干干脆脆,没有半分不舍,有邢府的丫鬟瞧见了,还偷偷叹了一句祝七姑娘好硬的心肠。
    倒不是贬她,只是觉得她都要往北疆那虎狼之地去了,还能如此平和淡定,实乃巾帼风范也。
    倒是可惜卫侍郎了。
    那样钟灵毓秀的少年郎,因太子的偏见和针对,就这么被圣上派去戍守边疆了。
    便是升官升的再快,官拜一品大将军,又有何用呢。
    没错。
    宣帝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卫珩。
    其实早在他下圣旨的第二日,宣帝就后悔了。
    但天子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绝没有自己主动收回来的,更何况还是盖了玉玺印章的圣旨,倘若随意就说那不作数,岂不是连帝王的颜面都不要了。
    是以第二日早朝时,宣帝特意没有宣昨夜砸出去的那道旨意,就是在等卫珩什么时候能过来服个软。
    递了台阶,他才好装腔作势地“体恤”臣下,收回圣旨。
    但是卫珩一直没有。
    卫珩不仅没有来向宣帝服软,他甚至还暗地里把这消息透露给了太子。
    这两年来,卫珩受尽了天子崇信,在宫里朝堂的风头,隐隐都要盖过了太子。
    毕竟圣上膝下皇子那么多,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法肯定继承皇位的会是谁,倘若要是站错了队,最终下场就是一个死字。
    但卫侍郎不同,天子近臣,炙手可热,也从未在皇嗣上站过队,讨好他会遭遇的性命之虞可能性就小多了。
    是以这些年,心高气傲的太子自然不服气,瞧不起,憎恶的很。
    他一向视卫珩为眼中钉,肉中刺,要是知道自己父皇居然有意把卫珩调遣往西北驻守边疆,与匈奴人打仗,甚至连圣旨都拟了,那不管圣上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真心实意的,他都要抓住这个机会,把卫珩狠狠赶出京城这个政治中心才是要紧。
    是的。
    太子果然没有让卫珩失望。
    他先是向外放出了卫侍郎已经被升任为西北大将军的消息,而后又暗中联合朝中臣子,你一言我一语,不过半个时辰,话语就从“卫侍郎是不是真的调任了”发展成为了“卫将军怎的还不去任上就职”。
    “卫将军还年轻,西北的百姓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不起您的磨蹭了。”
    再加上卫珩自己不动声色的推波助澜,惠贵妃吹的枕头风,宣帝一方面被大臣们架着骑虎难下,一方面随着卫珩一日胜过一日的倔强,怒气也渐渐积聚了满腹胸膛。
    到最后,自然而然的,卫珩就这么正式成为了西北大将军,驻守边疆,击退匈奴。
    甚至,他一阶文官。
    到如今连跳几级,竟成了一个领军的主帅。朝臣们除了庆幸,就是惋惜,竟没一个意识到这样文武职任免有何问题。
    当然,或许其实也是看出了问题,只是不愿明说而已。
    如今的大宣,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或许也只有锐意进取的太子即位才能重新焕发生机。
    但在这之前,谁也不想多生事端了。
    大将军就大将军罢。
    未及冠的一品大将军又如何呢,前朝神童孟珹,还十二岁就做了启国丞相呢。
    更何况,让一个不懂兵法的文官去戍守边疆,戍守连周栾将军都破不了局的边疆,除了死路还能有什么结局?
    这样一来,满朝文武,不论是太子一派,亲卫珩派,抑或是中立派系,竟没有一人反对的。
    卫珩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踏上了奔往西北的汗血马。
    带着自己的矛隼和未婚妻。
    因为离京那日,他是亲自去邢府接的祝宜臻。
    天色郎朗,少年儿郎身姿挺拔,骑在骏马高背上,不知看羞了多少怀春少女。
    连京兆少尹夫人戚氏都忍不住叹道:“这样好的儿郎,真是乱世害人,满朝武将,竟然找不出一个能替周栾的人了不成?”
    “你懂什么。”
    京兆少尹轻斥了她一声,眉目冷肃,“行了,少说些,等下祝姑娘来拜别,你可千万记得要亲近些。卫珩这人,琢磨不透,虽然这回是被调任出京了,谁知道他是不是下月就回来了。”
    “放心罢,这些我心里有数的很。”
    因为卫珩不落马,只略微见了礼就不说话了,京兆少尹虽特地迎了出来,却被他气势所慑,不敢上前多谈。
    便只能和嫡妻戚氏一起,相顾无言地立在府门侧等候。
    过了好久好久,连身后拉马车的马儿都打起了盹,才有少女姗姗来迟地从内宅出来。
    “不好意思,是我耽搁太久了。”
    宜臻加快步伐,语带歉意。
    少年一直冷凝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点点头:“上马车罢。”
    他的视线在少女身后跟着的几个仆从身上扫了一圈,最终淡淡落在一个垂头的瘦弱丫鬟上,顿了顿,什么都没说。
    只吩咐了马车夫:“走罢。”
    车轮滚滚,马蹄踩过青石板砖,又踩进黄泥土地,直到行至城外京郊与大部队会合处,卫珩才下马敲了敲身后马车的车窗,语气淡淡:“祝宜臻,让她下车。”
    马车内静默了一会儿,才有丫鬟颤颤巍巍地掀了车帘,低着脑袋,抖如糠筛:“卫、卫公子。”
    瞧这丫鬟的面容,赫然就是那日在城门口接宜臻进京的戚夏云。
    许是前世天子的威势着实太过吓人,戚夏云已经慌的不成样子了,面如土色,只盼着这修罗阎王能留她一条性命。
    ——明明她也没做什么需要以命相赔的坏事。
    但好在卫珩只是冷冷扫视了她一眼,丢下一句:“换辆马车。”
    便离开了。
    戚夏云如蒙大赦地跟着他身边的小厮去了后面一辆空马车。
    卫珩倒也没拿丫鬟婆子们用的车子来羞辱她,马车设计精巧,明显就是给主子坐的。
    少女倚着车壁,长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今日表姐要出府时,是她跪在她屋门口,求她也带着她去北疆的。
    臻表姐问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这样独身上路,名声如何是好?
    她说不要名声。
    “我其实从来都未想过要嫁人,只想着一个人自在地老死便好。”
    “况且我来京城这段时日,极少出门子,或许他们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个人也不定。我已给姑丈留了信,若是他接受不了,便当我死了好了。”
    “臻姐姐,你带着我吧,我能梦见往后的事儿,若是有什么不测,我也能给你提个醒。”
    祝宜臻垂眸望着她:“你为何不回江南去,你父亲母亲呢?”
    “我母亲身子已经极不好了,我父亲是个糊涂人,听不见别人与他说的话,所以我只能跟臻姐姐你,只要我能护的臻姐姐你好好的,我才有脸面求卫公子看顾些戚家,向他求些稀罕的药材,为母亲治病。”
    戚夏云上辈子是个没本事又懦弱的内宅女子,见识不多,胆子不大,哪怕重生了能够先知先觉,她依旧只是个没本事的内宅女子,见识还是不多。
    她觉得她压根没有办法在这乱世里,凭借一己之力,就护住家人,护住自己。
    她只能寻求旁人的庇佑。
    而这满大宣,又有谁能比未来的帝后更有本事庇佑她和戚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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