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儿敢让卫将军陪我用晚膳啊。”
宜臻抱着毯子转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语气闷闷的,“卫将军公务繁忙,可别在我这种小人物身上浪费功夫了。”
卫珩知晓是自己转身就走的之前的态度伤了她的心,便也不争辩什么,只慢悠悠道:“你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去做了没有?石大夫今日说了许多忌口的食材,你不要当耳旁风听听就过了,至少也得嘱咐厨房的人记住了,头三个月是最要紧的时候,容不得一丝意外。”
“还有,这正对着风口呢,手指头都冻的发白了,也不晓得要关窗,寒冬腊月的,这屋里炭火烧的不够足,你还是要披了外衣才好写字作画,不然受了寒,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我方才倒没发现,祝宜臻,你还赤了脚?怎么,铺了毯子的地就不是地了是不是?石大夫有没有与你说过,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正是体弱需要调养的时候,你倒好了,一大早上先去了马场撒欢儿,去完马场又往靶场跑,这会子衣裳鞋子不好好穿,缩在北风口......”
祝宜臻终于忍不住了。
放下笔,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卫珩,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竟是个这般啰嗦又没脑子的人。”
啰嗦。没脑子。
卫珩顿了顿。
这两个词他说旁人说惯了,这辈子没想过有一日竟还会被丢到自己身上。
“你是瞧我怀了个胎儿,心里不痛快是不是?非得揪着我数落几句才高兴是不是?我如今肚子还没显怀呢你就要先用刻薄的言语激怒我,让我流产了才最好是不是?”
“......”
整间屋子都寂静了许久。
卫珩走过去,将她身前的窗户给关上了。
凛冽的寒风一下被挡在窗外,周遭瞬间就暖和起来。
他又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了件大氅,披到她身上。
宜臻倒也没愤怒到把大氅给掀了,缩在绒绒的狐裘里,溜圆的眼睛里满是敌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怀了孕情绪就容易变得极端和不稳,她方才说着说着,越发激动起来,连眼眸里都有了几分泪意,仰着头,神情不善。
但就像一只龇牙咧嘴却没有任何威胁力的猫儿。
不仅不觉得可怕,反而还有些让人心疼。
从她随着卫珩来西北为止,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与他吵过嘴。
宜臻天生就是个懂得体谅别人的好姑娘。
她从不恃宠而骄,从不把别人的给予当成是理所应当,也从不把自己的牺牲当做是一种必须要得到赞美和回报的伟大贡献,
虽然表面上瞧,是卫珩给予她许多,纵容她许多,但实际上,连卫珩都觉得这个软糯糯的小姑娘很了不起。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缓缓叹息道:“对不住。”
“......你忽然地又对不住什么?”
“我方才不该就丢你一个人在这里画画。是我太想着要先出去静一静,没顾得上你,这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宜臻沉默了许久。
身上刚才还针锋相对的利刺瞬间就服帖了下来。
好半晌,她才问:“卫珩,你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的吗?”
“真的。”
“可是一直以来,我总觉着你似乎并不是很喜爱孩童。”
“......”
“刚才你听见石大夫说我真的有孕了的时候,你好似也并不如何高兴,卫珩,我真怕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后,你会趁我不注意偷偷掐死他。”
“......宜臻,这也是我的孩子。”
“那所以我才想认真问你,你究竟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嘛。”
“我想。”
他顿了顿,垂下眼眸,“我从前并不觉得人一定要传宗接代,甚至觉得养个孩子费心又费力,于自己毫无用处,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生。”
宜臻仰头望着他。
“我并不如何喜爱孩子。但如果这个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宜臻,我会好好养育他,会爱护他。”
“我说真的。”
宜臻还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眼眸里的情绪很宁静,很专注。
就在卫珩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来时,小姑娘忽然咧开嘴,弯出一个烂漫的笑。
“好,我明白了。”
她拍拍胸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气万丈,“你不必怕。孩子是我怀着的,生也是我生呢,怀胎十月,难受都是我难受,你大可以去骑马猎鹰。而且我会养孩子,祝亭钰那个小兔崽子,从小就是我带大的,如今不是也长的像模像样的了。”
“......”
宜臻不是在玩笑。
她是说真的呢。
从得知自己怀了这个孩子起,她心里头一点儿慌乱都没有。
因为她觉得自己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她是独身一人随卫珩来西北的。
没有父母兄弟,随行嫁妆也难带来,没有丝毫依仗。
最开始在西北时,卫珩十分十分忙碌。
虽然他极力想要照管好她,手上的兵权,库房的钥匙,最私密的账本,他商议要事的书房,宜臻通通可以用。
来去自如,不容得手底下的人有一丝不尊重。
但宜臻知道这没用。
你没有自己的本事,只是仰仗着卫珩的宠爱过活,那么不论卫珩待你有多好,他身边的人也不会真正拿你当一个人来尊重。
不会记得你是祝宜臻,只会记得你是卫夫人。
宜臻不愿意这样。
所以她很努力地去学,去听,去一点一点磨那些她从前半知半解的东西。
所以最初那一年,每天夜里,她就和卫珩一起在书房看文书。
整个外书房,一半是卫珩的,一半是宜臻的。
卫庄的人,从一开始称呼她“夫人”,到如今心甘情愿地道一声“主子”,她靠自己的本事,赢得了她想要的尊重。
卫珩说,你真是个了不得的小姑娘。
“你都说了,我是个极了不得的姑娘。”
宜臻眉眼弯弯,嗓音软糯糯的,却很坚定,“我再也不会因为一块枣泥糕或者一只木头鸭就哭鼻子了。”
“我已经足够坚强,足够富有,足够有本领,足够去做一个母亲。”
“我从来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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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这样大的一件事情,就被异常勇敢的祝宜臻这样郑重其事又轻描淡写地岔了过去。
她甚至都不愿意卫珩为这个胎儿大张旗鼓地做什么。
“不必刻意地瞒着,好似这事儿有多见不得人似的。但也不必要非得宣扬出去。我因为嫁了你这么个人,本就已经是北疆立着的一个活靶子了,如今要是知道我还成了双身子的孕妇,那些人还不晓得要使出什么手段来呢。卫珩,真的没必要对不对?”
卫将军拧眉沉思片刻,终于还是点头应了。
他手握重兵,心思难测,又偏偏不论军事还是政事才能,都让朝廷感到害怕。
他们奈何不了卫珩,自然就想着能不能从卫珩身边的人下手。
卫氏家族,满族的人都在他们还未察觉的时候,便已经断断续续地都迁移到了西北。
如今越州霁县尚还安稳平定,托了地势的福,与黎州一样,都未有受到流民反贼太大的冲击。
那么能让整个卫氏家族都背井离乡,连祖宗祠堂都不管了的,也就只有卫珩了。
更何况,据探子的消息。
虽然卫氏一族人都被卫珩接来了西北,可住却是不与卫珩一块儿住的。
卫珩出了钱,出了人手,重新在西北收拾出了一处大宅院出来给族人住。
而后就再也没有管过分毫,甚至连丧葬喜事都从未去过一次,他的生身父亲祝明晞,接近两年,也就享受过儿媳妇的一次敬茶礼。
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对于自己的父族,卫珩其实淡漠的很,只尽了自己该尽的责任,就再不肯多给一个眼色。
而他的亲妹子,体弱多病,从小也没得过卫珩一个好脸色。
他的嫡妻祝氏,倒是听说在卫珩面前还有几分面子。
但祝氏一家,祝亭钰随着他嫡姐住在西北,成日里跟着卫珩行军打仗,立下过不少战功,可以算是卫珩的心腹。
旁人也压根琢磨不透,卫珩究竟是看在自己左膀右臂的份上,才对嫡妻如此尊重,还是因为被吹了枕边风爱屋及乌,才如此重用自己的妻弟。
但不论因果关系是如何,反正最要紧的两个人,如今都被卫珩管在了身边。
卫珩的亲岳父岳母,又是黎州的定心丸,抵抗着南疆的势力,防止酆王入侵大宣边境,连朝廷太子爷都不敢动,更遑论剩下的那些小鱼小虾小贝壳。
至于其余的祝家人,他们和祝五姑娘之间的恩怨,世家贵族圈子里但凡是个人都知晓。
当初祝老太太携着其余几房人“逼宫”,在黎州城闹得那样大,传回到京城后,还引起过一阵子的话题,招惹了无数嘲弄和讥笑。
后来宜臻随卫珩入京,满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祝五姑娘的风评一度落到最低点,未必没有祝老太太没脸没皮的原因。
总而言之,那些妄图旁敲侧击,剑走偏锋,从旁的路子逼死卫珩的人,到如今了,也没能找出一个可以精准突破的口子。
卫珩说:“倒也不是我有本事。只是但凡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最优最劣,最要紧的事物自然要放在最要紧的位置,这样便不会弃帅保车,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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