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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臻微微抬眸:“那孩子什么样儿?”
    “瘦弱的很,哭也哭不大声,喂他一点米粥,手还掰着饭碗不肯放,像是从前都没吃饱过的样子。而且......似是智力上有些缺陷,瞧着木木讷讷的,眼珠子不爱转。”
    ......要不怎么说物是人非呢。
    倘若不是这世道太乱,变幻太快,祝家嫡系的子嗣,怎样也不至于沦落到吃不饱饭的地步。
    小枣还在说着今日的见闻,宜臻的思绪却渐渐飘远了。
    她让红黛去把金掌柜请来,与他说了这桩子事,金掌柜沉吟片刻,许是也意识到事情的蹊跷,立刻便告退去查了。
    ——果然。
    祝亭霜的孩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孩子。
    宜臻本以为这或许会是新任宣帝周俟的血脉。
    她甚至想过,倘若这真的是周俟的血脉,那她也懒得做什么顾念旧情的善心人了。
    莫说托孤,祝亭霜一分银子都别想从她这里拿走。
    能容忍周俟的子嗣自生自灭,已经是她最好的涵养和气量。
    但结果没料到,金掌柜费了整整半月的功夫,得到的消息是:这个孩子是已经去世的老宣帝的血脉。
    就算他们得到的消息有误,这个孩子不是老宣帝的血脉,那也绝不会是周俟的骨肉。
    因为周俟对他的杀意,是明明白白真真实实毫无伪装的。
    如果说祝亭霜的孩子真是周俟的,那她压根不必逃。
    周俟也压根不必下“留祝二姑娘一命,杀了那婴儿”这样的命令。
    周俟现在最大的依仗,不过就是一个正统的身份。
    他知道卫珩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世,但他完全可以掌控一位未成人的皇子,推他到前头来挂名,这样的行径,一下就能打动那些惜命又顾念名声的翰林士子的心,让他们临阵倒戈。
    “卫珩不会这样做的。他要是真想借着皇嗣血脉的名义,就不必绕这么一大圈费这么大工夫改朝换代了。那孩子......你带回来吧,随意寻个院子,指派几个丫鬟奴仆照料着,之后怎么安排,你待我仔细想想再说。”
    “那......祝二姑娘?”
    “孩子可以留下,她就不必了。我先前已经让小枣送了足够的盘缠银两去,你再让车夫北上,随意替她寻一处僻静安稳之地,便不用再管她如何了。”
    “是。那臣这就去打点。”
    按照卫珩的话说,金掌柜是个最重规章制度的人。
    自从他自立为王,举兵造反后,金掌柜就开始极其自然地自称臣下,同时一口一个陛下的,喊的卫珩脑仁疼。
    “不论如何,那孩子你爱留着就留着,不爱留着送出去也行,随你高兴来。”
    脑仁疼的卫珩,在夜间被问及这件事时,答的极随意极敷衍,对这个有极大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宜臻还要再说,他却直接用被子将她裹住:“床底之间朕没兴致谈公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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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祝亭霜的孩子,宜臻最后还是养在了府里。
    养在了自己身边。
    倒也不是忽然开始顾念起姐妹情,也不是觉得这孩子没娘可怜,或是想要借他威胁周俟。
    而是她被拘在府里不能随意出去放风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趣了些。
    一开始,她只是吩咐半青挑了几个丫鬟婆子去照料,甚至连小家伙住的地方都离主院极远,轻易见不得。
    但后来过年节,带他的嬷嬷抱着他过来请安,也不知是嬷嬷教的好,还是他自己聪慧,一个小人儿,站在堂前拱手作揖,奶声奶气地喊姨母年节安康。
    他的身量小小的,眼神是胆怯的,或许是从前总是吃不饱,头上的毛发还有些发黄。
    宜臻的心忽然就软了。
    这么久了,她一直尽量避免自己去想,去提,去触及任何关于那个胎儿的事。
    她假装自己不在意,不缠绵,往日的伤痛都已经过去,她已经可以坚韧地往前迈去。
    但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好似压根儿就没有过去。
    “你过来。”宜臻冲他招了招手。
    那小孩呆呆傻傻地望着她望了一会儿,而后跌跌撞撞地蹬着小腿跑过来。
    “他叫什么名儿?”
    宜臻抬起眼眸,问身旁的小枣。
    想了想,又问,“姓什么?”
    “随母姓,姓祝,单名一个宁字。祝......他母亲又说了,他小名叫康儿。”
    底下候着的嬷嬷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姨侄子在府邸里住了都好几月了,当亲姨母的还不知道他姓什么名什么,也真是世间奇景。
    不过再一想,又好似说得通。
    当初这孩子送进来时,就从未有人提过究竟是夫人的哪个姊妹寄养在府上的。
    她原本只是料理花房的,只不过平安生养了几个孩子,就被半青姑娘挑中做祝小少爷的奶嬷嬷。
    此后几个月,半青姑娘也只来问了几回,主母更是一次也没瞧过。
    可见对这位表少爷有多不上心了。
    宜臻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终于露出个淡笑来,俯身摸了摸孩子的脑门:“康儿,你想不想跟着姨母?”
    小孩儿懵懵地盯着她。
    宜臻就又问:“姨母就要去黎州了,你是想跟着姨母,还是跟着你嬷嬷?”
    其实一个还有些呆傻的孩童,哪里就能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呢。
    但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有些缘分,宜臻话音刚落,祝宁就伸手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头。
    嗓音慢慢的,喊了声:“姨母。”
    整个厅堂都很静。
    宜臻如今的身份,满大宣没有人敢怠慢,身边哪怕是一只猫儿,都是精挑细选的。
    一个小孩儿,突然回答的这么巧这么精妙,很容易就让人起疑。
    是不是被旁人教的?
    又或是他本身就极聪慧。
    有卫珩这样一个多智近妖的孩童在先,卫夫人保持这样的怀疑,并不为过。
    但她除了是卫夫人,她还是祝宜臻。
    “左右我们下月便要动身了,小枣,你使人去把康儿的物件也收拾出来,这几日,就让他随我一块儿住。”
    小枣错愕地睁大眼睛:“......是,夫人。”
    .
    但其实,如果让祝宁跟宜臻在同个院子里住,不论旁的,卫珩肯定就是不同意的。
    当年他领兵南下,宜臻一直跟着他。
    卫珩担心她身体状态不好,却又更担心她的心理状态不好,说了几句无果后,便也由着她了,只吩咐底下人更精心,管教的也更严苛。
    不过宜臻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跟在卫珩身边,并不乐意纯玩儿,只要精神头足,就会替他看看兵图,帮他处理一些公务。她毕竟是由卫珩手把手带出来的,如今的本领才干,多少也抵得上半个文职的副将。
    除却打仗的时候,卫珩能不在外头呆着,就一定会赶回府。
    小姑娘遭遇了这么一桩子事儿,哪怕外头表现的再淡定,卫珩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太久,与其说是陪着她,倒不如说是看着她。
    这样的状况下,平白无故就搬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娃娃过来,除非宜臻真的对着他哭,否则卫珩是不可能答应的。
    但宜臻到底也还是没挤出眼泪来。
    所以祝宁小娃娃离是离开那个旧院子了,却没能搬进宜臻身边,只能打动卫珩吩咐人把主院旁的小阁楼给收拾了出来。
    祝宁就住在里头。
    此后不论大军从北至南行进到哪儿,他都会被安置在主院临近处,每日用完早膳便乖巧地来给宜臻请安,而后再听宜臻教他认字念书,陪他一道玩耍,晚膳前再由他乳母带回自己院子里。
    但偶尔也能碰上那么几回,卫将军赶不回府用晚膳,那姨母就会留他一起吃。
    幼时的祝宁,总觉着这便是最让他欢喜的事儿了。
    他其实并不像最开始旁人猜测的那样,先天痴傻,反而灵慧的很。
    曾经那样呆呆傻傻,一是因为吃不饱穿不难,智力发育便迟缓了好些,二是打小便跟着亲生母亲颠沛流离,他亲生母亲怕他被人发现,总把他藏起来,极少让他见人。
    久而久之,他自然就变得寡言呆笨了起来。
    而这段时日住在卫府,锦衣玉食,仆从成群,还有姨母替他开蒙,他一日日变得聪慧,变得大胆,最起码也不至于像刚来卫府时那样小心翼翼了。
    小娃娃的成长都是极快的。
    他们缠人,扰人,烦人,有时会让你觉得度日如年,有时又让你觉得瞬息万变。
    等到祝宁已经能够走稳路,说话也说的极流利顺畅,甚至能够站在靶场里拉动自己的小弓时,一年的光景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溜走了。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卫珩攻陷大半东南州县,将宣帝逼得一退再退,甚至被无数大臣劝说写下投降书,好歹能让新帝能留他一命。
    听听这说辞——新帝?
    他一个谋朝篡位的私生子,算的了哪门子的新帝!
    周俟满腔怒言,却又无人可诉。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大宣注定是没有期望的了。内心里仅剩的一点坚持是,他便是死在这简陋的大殿前,死在大宣将士和龙椅之上,他也绝不会向那卫珩投降,毫无胆气的卑微求生。
    他日日夜夜这样想着,把自己想成一个英勇的,伟岸的亡国之君,心里竟还真的好受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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