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门后有一排三间的平房,塞在这徐家大宅里太不起眼,还没几间柴房体面。银九牵着她走进左边一间,里头并排放着十几排木架,架上散乱地摆着各式书籍卷轴,后墙跟又摞着十几个大木箱,贴了封条。
贴墙立着的是两排抵住房顶的多宝阁,上放着瓶瓶罐罐,釉面光滑,模样好看,好像挺值钱的样子,中间有几个匣子里装着金玉观音、珊瑚珠宝石之类的大物件儿,最中间有一对玉麒麟,眼睛是黑宝石,身上镶嵌着七彩宝石,底座用上好的紫檀木。
杜泉眼睛发光,踮着脚将它们抱下来快速跑到银九身边举给他看。
“不值钱。”
“这么大两……只。”杜泉拿着那个玉麒麟不舍得放下。
“不是大的就一定好,这件玉器是新东西,也就工艺尚可,玉质一般。”
银九说完就从她手里拽出那两只沉甸甸的玉麒麟随手放在一边,随后走到最中间的一排架子前,抬手便将它推了出去。随后又陆续推开几排,脚下踩着一个奇怪的步伐绕着空地走了一圈,他凝出寒剑,在地板上画了一个小阵,然后又祭出三张符文。
符文触到地板时就没了踪影。
“轰隆”地板忽然从中间裂开了一个方形口,有一条楼梯通向黑暗深处,银九牵着杜泉走下去。
“凤影”杜泉唤了一声,凤影窜出来扭成一个灯柱的样子,杜泉将它拿在手里,火光很旺照亮了四周。
“好深的地道。”杜泉往四周的墙壁上打量,时不时抬手抠几颗亮闪闪的珠子塞到兜里。银九也不管她,背着手往下走。中途经过几个石室,那里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金光,银九却毫不停留,一直往下走,把杜泉急得不行。
地道的门在银九眼前就是形同虚设,他似乎来过不止一次,随手将阵法都破了,快速穿过一个个岔口,最后在一面斑驳的墙壁后找到一间堆放着大箱子的石室,里头昏暗潮湿,四周挂了厚厚的灰看着十分破败。
石室杂乱,约摸两间房打通那么大。像是随手挖了个大洞堆放杂物似的,银九立在门口,指尖燃了一簇火,直直弹向屋顶。
火苗触及屋顶时“呼”一下燃着了,幽蓝的火光在里头烧着,待火熄灭,里头顿时变了样,那还有什么蜘蛛网……
原来先前都是障眼法在搞鬼!
“这,这也太美了……”她快步跑进去,仰着头看向石室顶,上面镶嵌着各种形状的水晶,夹杂着数不清的夜明珠,整个石室好似幻境一般。
一条白龙攀着金柱从屋顶伸下来,嘴里“哗啦啦”吐出大大小小的金珠。她捞了一个咬了咬,“是真的。”
“嗯,拿几颗玩儿吧。”
杜泉高高兴兴地装了满满的两兜,鼓鼓囊囊的坠在腰侧。
银九看了她一眼,说道:“待会儿还有好东西。”
“不怕不怕,我能拿。”于是将外头的斗篷解下来,三两下就系成一个大包裹,随时准备着装东西。
“财迷。”银九唇角勾了一下,回身又看向那些箱子,抬手一挥,“砰砰砰……”所有箱子就被掀了盖。杜泉拎着大包裹,看到金闪闪的光芒从箱子里冒出来,整张脸都憋红了。
天呐!这……这两辈子都花不完吧!
她欢呼着跑过去在那些箱子里翻找,她喜欢亮晶晶的宝石,所以就挑了一堆首饰珠宝,包裹很快被撑得满满当当。
然而,这么一大兜子东西在整个银库里也只是凤毛麟角。她又掀开衣服,叮叮铛铛地塞了一些她很喜欢的小东西。
她看了眼银九,就见他在书画那边翻看,手上已经拿了几本古籍,他似乎对满地的金银珠宝都没什么兴趣。
似乎是听到她这边没了动静,银九转身看过来,见她浑身挂满了珠玉宝石,勾起唇角向她走过来。他想了想,走到其中一摞箱子前,将上面五六个都掀开,从最底下的大木箱里拿出一个红漆木匣,正正方方八寸有余,杜泉掀开一看,里头放着一个精美绝伦的小金冠,是十分精绝的花丝镶嵌,金丝盘出凤凰,展翅欲飞。正中间镶嵌着红宝石拼成的石榴花,顶端有一颗夜明珠,又大又圆。
“拿着吧,这是明时乐阳公主的金冠。乐阳是唯一一位受尽宠爱,荣华一生的女子,我希望,你也能如此好运。”
杜泉点点头,从包裹里刨出一堆零碎,把木盒仔仔细细放好。
她看着其他箱子,说:“九爷怎么对……这里,这么熟?”
“碰巧,来过几次。”
“那徐家没发现?”
“所以这里的阵法一年一换,就是为了防我。”银九挑了一枚戒指给杜泉戴上,说:“走吧,下次再来。”
“好。”她应了一声,将大包裹背在肩上,左摇右晃的跟着银九,待出了那大红门,他又恢复了圆盘上的密码。
原先那屋子已经破破烂烂,银九带她去了徐家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叫“静园”,里头虽简陋了些,但胜在僻静,三层小楼,站在窗口便能看到整个徐府的情形。
“将东西规整好,先休息片刻吧,我与楼月生出去还有事,这院子清净,我让冯老七他们守着,徐庆那些表亲不敢来打扰。”
“九爷去忙吧,不用担心我。”她将金珠子倒了一床,听到嘱咐也没抬头,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一双眼盯着那些小金豆笑得眼睛都没了。
“好。”银九宠溺地抚了抚她的脑袋,转身离开了。
第七十一章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后,陈璜带人过来了,还拿回她的琵琶,大概是楼月生觉得琵琶在路上会磕碰,所以还给她寻了个套子,杜泉将琵琶摆在床头边,便指着床上的东西给陈璜献宝,她从里头挑出一条藏银链子,坠着一个很大的狼牙,边上镶嵌着松石、珊瑚等,正好可以挂在他的腰上。狼代表着忠诚勇猛,她觉得很适合陈璜。
她递给陈璜:“给你的。”
陈璜劈手夺过来,看了一眼就嘲讽道:“俗不可耐。”
杜泉嘴角的笑猛地收起,指着门说:“你……快走吧。”
“怎么,不乐意?你去一趟银库就收罗一堆破烂玩意儿,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靠门的那几个箱子里全是金锭,你怎么不拿。”
杜泉在脖子上套了四五串项链,被坠得脑袋疼,用力捶了捶后颈,不耐烦道:“你又知道!”
“切,那里头的东西,我比徐庆都清楚。”
“果然是个贼!九爷说……这些都值钱得很……很贵,你不识……货!”她一边咬牙切齿,快速把手上的东西都取了下去,“砰砰”全扔到皮箱子里。
陈璜将那链子随手塞到裤兜里,不屑道:“我当皇子的时候什么珍宝没见过,就你手里这些,我平日赏人都嫌粗糙。”陈璜随手拿起一个扳指在手里看了看,就扔下了。
杜泉将东西都拢在怀里,随后拖来一个大皮箱子把那些宝贝都一股脑袋的塞进去,坐在盖上看着陈璜,愤愤道:“你不喜欢看,就出……出去。这些东西,都是我……的,我喜欢就够了。”
“切,谁稀罕。”陈璜扬着鼻孔下了楼去,杜泉忍着没将桌上的茶壶扔出去,听到外头有吵闹声,便趴到窗户上往外看。
啧啧,徐家那些人果然来得够快,眼下已经吵成了一团。谁不知道徐庆家底厚,又没儿没女,死得猝不及防,万贯家财堆在那里还不得将人们都眼馋死。
杜泉现在五感敏锐,凝神看过去,粗略估算了一番,觉得那堆人起码二百有余,这还不算挤在外头没进来的帮手们,众人分派站着,看位置应该有五六拨人。
他们吵得很凶,推搡间也有打起来的,那叫一个热闹,杜泉咬着果子瞧大戏,见三个五十来岁的胖子互相揪着头发打滚更是笑起来。
“砰……”争执间,路旁停着的几辆推车翻了,“噗通噗通”掉下好几具尸身,将那些人吓得尖叫四散。
最中间三五个老头子大约是族长之类的,拄着龙头杖痛骂,好不容易将打架的扯开。杜泉笑着笑着就笑不出声了,她目光穿过人群看向大厅中央的徐庆尸身,白布包裹的尸身被陈璜他们单独摆在门板上,两条长凳撑着木板恰好立在前厅中央。
然而,他的族人们从进门开始就争吵厮打,大半天也没人张罗着先给他买个棺材,就那么明晃晃地晾着。若他灵魂还在,看到这场景不知作何感想。
杜泉缩着肩,下巴搁在窗沿儿上,她看到银九和楼月生正在站在人远处的回廊处,被几个徐家人拦着,银九面色冷淡根本不理会,他抬眸向这边看过来,穿透森森寒气,直直看进她的眼睛里,就一瞬对视他似乎已经捕捉到她方才的哀伤,侧头看向大厅处的徐庆尸身。
随后他便对其中一个面相较为年轻的男子简短地说了两句什么。那人连忙躬身行礼,带着自己的同伴匆匆离去。
那人走后,银九又向她看过来,嘴角微微上扬,很轻地笑了一下。
杜泉也挥着手大大笑了一下,随后就见他和楼月生,还有两个年老的人往后院走去。
也就一刻钟左右,徐庆总算被安顿在棺材里,而徐府也张罗起了灵堂,随后便是一阵似真似假的哭喊。
“哎……”她叹了一口气,换了个方向靠在窗台上,抬眸盯着屋顶。
徐庆也算个狠人,为一门兴衰造下这么多血债,他这一生,机关算尽拢了万贯家财,如今不也是堆放在那里被别人抢夺呢?杜泉回头看了看自己藏在床下的那只大皮箱子,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她挪过去将银九给的红漆匣子搬出来收好,随后窝在被子里休息,外头的吵闹声逐渐远去,她陷入睡梦之中。
这一睡,睡到了华灯初上,已经有丧乐班子在敲敲打打,唢呐的声音尤其尖锐,在风里时聚时散,述说着无尽哀伤。
她爬起来揉揉眼,见银九还没回来,便穿戴好出了门,隔壁院子就是冯老七和盗墓人的住处,经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他们可真不敢离得银九太远。
杜泉迎面碰见阿宝和杜峰,就停下来问:“伤……好些了么?”
杜峰身上的尸毒都拔干净了,整个人除了脸色苍白些,看起来还挺精神,见杜泉瞪着大眼睛瞧他,一下子就红了脸,低着头迅速回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多谢姑娘救命,日后用得着我们兄弟,还请一定要开口。我们黑蛇会的人一定会记得银家恩情。”
黑蛇会?
这名儿,听着倒是唬人……
杜泉还没被人这么谢过,反倒比他还惊慌,连忙也俯身行礼,摆手说:“在山上,我还……打了你,扯……扯平了。”
杜峰笑起来,露出一只虎牙,倒显得面容没那么大煞气,他揉了揉鼻子说:“该打,该打,我们一向没什么规矩,总同人斗狠,挨打也是常事,你一个小丫头力气也不大,不疼的。”
杜泉也笑起来,一旁阿宝笑着看他们寒暄,随后将手上木盒递给杜泉说:“这里头是金陵城最好处的点心,姑娘快尝尝,徐家现在忙着操办徐庆葬礼,也顾不上招待人,垫垫肚子吧。”
“好,谢谢。”她接过拎在手里,就见回廊尽头那里人来人往,举着灯火匆匆疾行,“叮铃铃”一串铃铛声传来,还有烧纸灰的烟味,她跳到栏杆上往外看,就见一伙道士进了后院。
“……来作法?”
“嗯,是族里从道观里请来的,中午还请了僧人来超度了一回,可是族里人心不齐,另有人觉得单单超度不够,还得用些雷霆手段,将这里彻彻底底清理一番。死那么多人,怨气不散,若有不愿被超度的,就都打散了。”阿宝耸耸肩,似乎很嫌弃那些人的做法。
杜泉点点头,“也倒是,毕竟这大宅子不好好整顿一番的话,日后就真的没人敢来住了。”她要去找银九,就和他们分头走了。
她提着灯笼穿过回廊,到前厅给徐庆上了一炷香,大厅里点了上百只白烛,把里头照得白惨惨,周围也没人守夜,大概都忙着找银库的钥匙去了。
“下辈子,做……个好人吧,平平凡凡也没……那么不好。你这一辈子倒……是光鲜,可你……真的开心么?”她自顾自地说着。
“你怎么知道他不开心。”
杜泉回身,就看到银九独自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他也给徐庆上了香,却没那么多感慨,牵着她手出了大厅。
“今日鬼市大开,想去看看吗?”夜晚风凉,银九停下来为她拢了拢衣服,低声询问。
杜泉也听过人们说鬼市,只觉得那是骗小孩子的故事,没想到,真有鬼市一说。
她有些好奇,双手插在袖管里,问:“鬼市在……哪儿?”
“只要阴气够重,就能打开通道,鬼市并没有特定的地方。”
“噢,那里好玩……儿么?”她小踏步倒来倒去,防着脚冻僵,她以为鬼市就和集市一样,小摊贩卖各种东西,“鬼来鬼往”逛街花钱。
银九垂眼看她,应是觉得她有几分傻气,于是勾了一下唇角,说:“好玩儿,去吗?”
“那就……去吧。”杜泉揉了揉鼻子,总觉得他这话有几分敷衍的意思,而且,这黑咕隆咚的时候往鬼市里钻,不会有危险吗……
可银九既然开了口,她就一定会答应,于是很快就被银九领出了徐宅,楼月生已经在车上等着,他们一上去便出发了。
楼月生路上难得安静,一直很认真地开车,杜泉看着窗外,觉得这条路似曾相识,待看到秦淮河时,才记起陆吾之前就把她带到这里。上一次是白日,没看到灯火阑珊的盛景,现在看着,真叫人大开眼界。楼月生开得慢下来,杜泉探着头往河里瞧,桨声灯影,六朝金粉,丝竹轻歌,仿佛回到了过去。
两岸灯火似乎故意要与夜色争辉,约好了时辰,齐齐撒在河面上,秦淮河从夜色中脱颖而出,像一条璀璨的长龙蜿蜒远去。
“古韵凌波十里欢,风摇画舫雨含烟;夜游惊艳思八艳,情洒秦淮不夜天。”[注]
她觉得耳边有人低低地念着什么,情不自禁地跟着吟唱,越唱越觉得心里有些惆怅,她看着两岸那些雕梁画栋的阁楼,在烛影重重中,似乎看到许多穿着宽袍大袖的人,他们笑着从车旁经过,扭头望着车里的她,还向她挥手呢。
真是热情好客的地方,难怪如此繁盛富饶……她盯着那些人,嘴角不由得扬起,心里也雀跃起来。
“杜泉。”她忽然打了个激灵,回过神就见银九正皱眉看着她,一手揽着她的腰。
“你睡着了。”银九抽回手,让她坐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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