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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不容置疑的叙述口吻。
    原本低着头道歉的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互相推让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人开口告诉了他理由。
    “陆清竹这个人是个娘炮,高一的时候有人在他的书包里看见过遮瑕膏和粉底,这个年龄,男生化妆的话未免也太奇怪了,所以很多人都传他是个异装癖和同性恋,阳哥你还是不要和他靠得太近比较好,毕竟这个人阴沉沉的,奇怪得很。”
    毫无悔改之意的语气,仿佛他们对对方所做的事是理所当然。
    “是吗?”林锦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异装癖,同性恋。
    林锦阳的眼神暗了暗,隐在身侧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收紧。
    他想起那天晚上无意中看见的景象,瘦弱的少年满身淤伤,动作艰难地往自己背上抹药。
    那些伤痕他曾经在母亲身上见到过,那个温柔却也怯懦的女人,为了早已厌烦她的爱人的体面忍气吞声。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她遭受了怎样可怕的暴力,她每天早上起床,都会用遮瑕膏和粉底,小心翼翼地遮掉那些被施暴的痕迹。
    愚蠢。
    第4章 糖果
    急匆匆地跑进走廊尽头的医务室锁上门,午休时间,医务室的值班老师基本都不在,他就算处理伤口也不会被人发现。
    踉跄着走到放满药物的柜子前拿了一卷绷带和一瓶医用酒精,陆清竹伸手卷起校服衣袖露出布料遮掩下早就被鲜血浸湿的绷带,有殷红的血渍逐渐浸染蔓延,顺着指尖淅沥滴落。
    他慢慢解开紧紧缠绕着腕骨的绷带,大概是昨晚缠得太紧的缘故,伤口破裂后渗出的组织液把血痂和绷带黏在了一起,撕下来的瞬间一片血肉模糊。
    陆清竹的眼睑轻轻颤了颤,漆黑浓密的睫毛蝴蝶般轻颤着抬起,眼底死寂得像是盛夏暴雨来临前阴云密布的漆黑夜空,毫无恐惧和慌张,只有一大片雾气般弥漫的茫然和倦怠。
    手腕上的刀伤刚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就被重新撕开,细长的豁口血渍滑落。他费力地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拧开装着医用酒精的玻璃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淋在撕裂的伤口上猛地燃烧开一阵剧烈的疼痛。
    比起日复一日纠缠逼迫着他的抑郁情绪和自杀倾向,肉.体的疼痛他早就已经习惯,就算在同样的地方再割一刀也心如死水、不痛不痒。
    上课铃声很快响起,讲台上年过六旬的数学老师和往常一样不厌其烦地讲解着枯燥的题目。
    林锦阳看着自己身旁空荡荡的座位,眉间微蹙,旋即顶着所有人的视线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他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把欺负别人作为自己取乐的消遣。
    陆清竹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逃跑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循环往复,莫名觉得烦躁的林锦阳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细长的薄荷烟叼在嘴里,绕开正在上课的教学区直接去了操场。
    初来乍到,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会去哪里,可离开教室往外走,他却不由自主地来到了医务室窗外的树林,虽然毫无根据但就是潜意识里觉得陆清竹就在这里。
    果不其然,透过医务室明亮干净的玻璃窗,他看见有人坐在给生病学生休息的床上,低着头慢慢地往手腕上缠着绷带。
    无法否认,陆清竹与生俱来就长着一张非常清秀的面孔。精致的五官白皙秀丽,漂亮柔和的眉眼像是一幅飘逸缱绻的山水画,即使透着病态的苍白也难掩与生俱来温柔如水的气质。
    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驻足窗外没有离开,林锦阳站在不会被屋里人发现的角落,袅袅烟雾朦胧视线。
    屋子里的人慢慢抬起头,向着窗外的天空安静地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里仿佛凝结着整个隆冬苍茫寂寥的雾气,瞳仁极黑,温暖的日光未曾渗入便被悉数隔绝,徒留下一片北极冰原的荒芜寂寥,像是被抽去了魂灵燃尽了热意,满眼赤.裸的凄楚。
    陆清竹不知道窗外逃课来医务室找他的人是如何专注认真地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背脊。又是如何认真地凝视着他愣怔出神的双眸,迎着明媚日光窥见他眼底赤.裸荒芜的痛楚。
    林锦阳手里的烟慢慢燃到了尽头,滚烫的烟灰烧到了他的指尖,一阵钻心的刺痛。
    他回忆起自己短暂模糊的童年,浑身是伤的女人也是像这样默不作声地躲在谁都找不到的角落,独自舔舐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自我牺牲式的爱情让人盲目又卑微,因为心有不甘所以不愿意承认彼此之间早已形同陌路,固执又偏执地试图紧紧抓住早就已经不存在的东西。
    无论是幸福的爱情还是美满的家庭。
    他冷眼旁观着那个女人是怎么一次次自我伤害自我谴责,明知道对方已经不再爱自己,可她还是孤注一掷地想要维护这摇摇欲坠的婚姻,甚至不惜放下姿态去乞求那个男人不要抛弃。
    而最可笑的是,面对婚姻的破裂,她不去责怪在飞黄腾达后狠心抛弃糟糠之妻的负心汉,反而把所有的怨气和绝望归咎在孩子身上,说是因为他的出生才会让她容颜老去,才会让那个男人耗尽了对她的爱意。
    她没了丈夫,又亲手把她的儿子推向自己的对立面,整天疯疯癫癫喊着要杀了他。
    自那之后,他最厌恶的就是像她一样的女人。
    他讨厌她在那个男人面前摇尾乞怜的样子,卑微又自私,放下所有尊严形同泼妇。他更恨那个毫无悔过之意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当初为了自己的事业撒谎欺骗了单纯的女人,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那个男人很快就往家里带回了另一个女人,秀丽温婉又擅长阿谀奉承,事业有成的男人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甜言蜜语的依赖和崇拜。
    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在他眼里只是赚取利益的筹码,失去了应有的价值,他随时都会把无用甚至是会对他产生威胁的棋子丢弃,无论是母亲,还是他。
    那个男人忌惮他的存在,因为他不像怯懦柔弱的母亲,更像他一生戎马的爷爷。
    他害怕他的报复,留他在家里就像是在他心口扎了一根尖刺,时时刻刻都让他寝食难安。
    所以他想尽了办法把他赶出家门,让他从繁华的帝都来到清冷遥远的南方小城。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窗前。
    无意中窥见他人的不幸和痛楚,最应该做的就是把看到的一切尘封遗忘。
    标榜着所谓的正义和同情,自以为是地把他人的伤痕公之于众,这种行为说到底不过是自我的虚荣心作祟,为了衬托自己的高尚嘴上说着理解和安慰,实际上却是一次次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林锦阳回到教室的时候,数学课刚刚结束。他面无表情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周围的女生一窝蜂地上来搭话,温声细语地问他喜欢什么。
    全然不顾他现在的脸色是如何糟糕,面无表情的脸上就差没有直接写上‘生人勿近’几个大字。
    林锦阳望向教室后排正在打闹的男生,刚刚对自己的同学做了那样过分的事,这群人居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玩闹,脸上甚至连一丝愧疚和后悔都没有,仿佛他们刚才戏耍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路边的野狗。
    林锦阳想起了那双漆黑失焦的眼睛,伤痕累累的少年坐在床边目光空洞地望向天空,那样脆弱的姿态,像是下一秒就会深陷在熊熊燃烧的日光中化为灰烬。
    他大步走了过去,两手抓住正在嬉笑打闹的两个人,一把按在了教室后的黑板上。
    整个教室里一片诡异的沉默,谁都不清楚在他们眼里冷漠又桀骜的林锦阳为什么要突然找这几个人的麻烦。
    “阳……阳哥?”
    “去和陆清竹道歉。”林锦阳慢慢松开双手,一米八五的身高居高临下,还没动手的意思就已经吓得两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以后要是再敢借着我的名义去欺负别人,你们不会想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的。”
    陆清竹处理完伤口回到教室的时候,课间本应该喧闹的教室突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身上的伤还是很疼,坐在椅子上根本不能弯腰,只能一直挺直背脊撑到放学。
    “喂!陆清竹!”
    之前还把他带去小树林欺负的几个男生堵在他回家的路上,在他转身逃跑前高声叫住他,然后低下头很不情愿地和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一脸呆愣地站在原地,下意识以为这是这群人新想出来的恶作剧。那群人看见他双手紧紧攥住书包背带又想跑,无奈之下只能说出实情。
    “阳哥让我们以后都不许欺负你。”
    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迎着温暖夕阳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道路两旁树叶繁茂。
    陆清竹抬头望向头顶清澈高远的晴空,落日时分,这漫天烟霞美得是如此惊心动魄,落入眼底的瞬间竟然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曾经是这样,重来一次也还是这样。
    他爱的少年,有着比谁都温柔炙热的灵魂。即使他身处深渊此生无望也愿意向他伸出手,愿意用他掌心灼热的温度裹挟丰沛雨水坠入他干涸贫瘠的心脏。
    【林锦阳,你知道吗,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期待,都来自你掌心的温暖】
    【我既渴望又恐惧,我多想离你再近一点,可我同样害怕我会贪恋你给我的温暖,我怕我会变得贪得无厌】
    在黑暗中生活已久的人就是这样,若是能够在温暖曦光下驻足片刻,若是能够尝到日光坠落满身的热意,又有谁愿意重回孤独冷寂的黄昏。
    林锦阳站在远远的角落,看着那个瘦削苍白的少年低着头,淡色的唇角微不可察地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像是芬芳盛开的栀子,花叶翠郁,漆黑的眼底弥漫开温柔过分的潮白雾气。
    虽然那几个人答应说会去道歉,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说服自己和陆清竹刚好顺路,于是就等着对方出校门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沿着笔直的街道一直向下,路过街角的糖果店的时候陆清竹习惯性地停下脚步,转身静静地看一眼摆放在玻璃柜橱里五光十色的糖果,然后背着书包转身离开。
    林锦阳毫无波动地从糖果店门口经过,叼在嘴里的烟燃剩了一半,半燃的烟灰一坠落就化成了绵软的灰。
    “叮当——”伸手推开糖果店的门,海螺风铃被门外涌入的风吹得叮当作响。
    迎面而来的空气里弥漫着糖果独有的甜蜜香气,温暖甘醇却不过分甜腻。
    林锦阳从小到大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无论是粉嫩卡通的装修风格还是五光十色的糖果装饰都和他本人的气质格格不入,尤其他的嘴里还叼着一支燃剩一半的烟,整个人的打扮像是街边挑事的小混混。
    来者不善。
    顶着营业员突然变得警觉的视线,林锦阳默不作声地掐灭了嘴里的烟,走上前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百元大钞。
    “麻烦给我打包些水果糖,每种口味一斤。”
    ——————————————
    陆清竹回到家的时候,男人已经吃饱喝足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男人从来不在家里吃饭,每天都是在外面下完馆子才醉醺醺地回家睡觉。他放下书包去厨房把早晨吃剩的冷饭热了热,然后简单地炒了个番茄炒蛋解决了晚餐。
    他没有钱买肉,冰箱里唯一的荤腥就是几个他从超市里买来的打折鸡蛋,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一堆菜叶子里,就怕被男人发现。
    晚上洗完澡回到房间,他打开灯打算复习一下白天的功课,扭头却发现不大的床上稀稀拉拉落满了的水果糖,包裹着半透明的糖纸在暖黄的灯光下泛滥着五彩缤纷的碎光。
    像是繁星坠落,在他的床上洒落星光。
    他爬上床,弯腰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收拢在手心,各种口味的糖果在他手心盛了满满一捧,五光十色,像是在掌心收纳了整个北极的斑斓夜光。
    这种糖他每次经过街角的糖果店都能看到,在他还小的时候,妈妈每次都会给他买很多。他喜欢坐在窗前,一边数着碧蓝晴空漂浮而过的绵软云朵,一边细细品味糖果在唇间融化的清甜滋味。
    “吧嗒——”一颗浅绿色的糖果从窗外落进他的怀里。
    他探出头望向窗外,离他不过两三米的距离,眉眼桀骜的少年嘴里叼着一只半燃的薄荷烟,攥着糖果的手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就被他抓了个正着。
    第5章 我没欺负他
    对面的窗猛地关上了。
    因为用力过猛,老旧的玻璃窗在窗沿上猛地一磕,一声响亮的玻璃撞击声。
    陆清竹捧着满手的糖果一脸呆滞地愣在原地,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消失在了窗后,只剩下淡淡的烟草香气,在深夜微凉的夜风中舒卷飘散。
    林锦阳……住在他对面?
    一连串惊诧疑惑以及紧张在他脑海中流窜而过,陆清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被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短暂的惊讶之后上涌的是无穷无尽的害怕。
    他起身猛地关上了窗,受伤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气,拉窗帘的时候动作笨拙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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