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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一条牛病了,起卧不安,肌肉震颤,倒地滚转,不停拉屎,松松散散像蚕豆,有时还像水一样。而且肚子里面连续不断发出轰轰的声音,几步开外都能可听到。朱大江一看说这是雨浇淋而受寒导致的牛肠病,只要木香、辣椒、甘草煎汤灌肠病就会好。
    费金洪拿不定主意。去年一条牛病了,旁边七嘴八舌,让他没了主意,找了好几趟兽医来治最后还是死了,村民都骂白白浪费了一头牛,否则趁早杀了分分也能打打牙祭。
    村干部召开了紧急会议,商量的结果是立即杀牛分到每家每户。
    吃完牛肉,村里便安排宏富到附近的宣县去购买耕牛,来回三天时间牛牵回来了,宏富身上也穿上了一件绦卡中山装,十岁的儿子穿上了小号绦卡。
    桂香看在眼里,心里不舒服,缠着老子写信到上海,求姑姑用布券买回来几尺料子。
    姑姑花了好几张布票,寄回来一块布。桂香立即送到镇上的裁缝店,给宏照做了一件中山装。桂香说得好,这衣服是穿给你老大看的,你一定要在老大面前多走几个来回。
    宏照心中虽然舍不得钱,但桂香的做法很让他感慨。桂香是个纯朴敦厚的女人,虽说是女人家,每天在生产队拿六分工,也算个劳力。每天还往吴家送这送那,帮两个老的忙里忙外,洗洗刷刷。每到冬天,见天就把老的被子抱出来晒,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不夸的,朱家终于修了个好媳妇。
    宏富的老婆是个眼睛朝上的恶妇,一天到晚把老子挂在嘴上,老子在公社做个科长,好像是个吓死人的大干部。好在没人尿她这一壶,大家当面奉承她哄她,哄人自然死不了人,哄死了这个恶女,大家也不用任何承担责任。
    一年以后,磊磊出生了,姓邱,叫邱磊磊。
    邱家有后了。邱铁匠高兴得发疯,通庄子发红蛋,办了摆了二十多桌满月酒。把孙子抱出来,自然红光满面。
    宏富喝多了,与邱铁匠争执起来。
    “说到底,小伙是朱家的孙子。”大宝拍了桌子。
    “老大,不问是哪家的孙子,反正他姓邱,谁也改不了。”老邱也不相让。
    宏照上来劝阻,却被老大周五郑王地教训了三弟一番。
    宏照恼了,说:“爸爸妈妈生病了也没见你露面,今天你在我家耍什么威风?”
    “你家?这是邱家!你是上门女婿。当初我就不同意,做上门女婿要让人笑一辈子的!”
    “我好我坏关你什么事?你做好你自己吧,你一贯自顾自,哪天问过家里人?”
    大宝一个巴掌挥了过来,说:“你一个代课的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代课怎么了,代课也是工作!”
    “什么屁工作?在学校不被人说成小偷才厉害呢!”
    这时二姑奶奶和肖扬东插在中间,把两人分开了。
    一个好好的酒席,最后不欢而散。
    宏照一个人坐在那儿怄气,茅玉堂拎了个酒瓶过来,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一直喝到黄昏。肖扬东叹了一口气,带着宏秀坐二黑的车子从白镇回县城去了。
    天擦黑,二黑的车回头。茅玉堂被老婆扶上了车。宏照被邱铁匠和王成架到床上,睡醒了把床上吐得一蹋胡涂,满屋三间全是酒气和菜味。
    邱铁匠心里是高兴的,今天女婿站在他这边了,每隔一会儿就过来喂宏照喝水,还买了个糖水罐头,说是解酒快。其实他本人酒也喝得不少,被桂香妈一顿骂,躲进房间睡觉去了。王成没喝多少酒,一直留守帮着邱婶抬桌子搬板凳。
    头昏得厉害,宏照大脑还是清楚的。他朱宏照就是个遭人瞧不起的角色,他要是公办教师,徐国庆这鸟人敢朝他那个态度吗?代课就是临时工,说回就回;民办教师是有保障的长期临时工,不犯错误是回不掉的。他目前是代课的,连民办都不是,连个正式的办公室都没有,来了个硬正的,他就必须挪位置。茅玉堂有希望转公办,而对于他来说转公办无异于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一行泪水顺着眼角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幸而屋里没人,他在枕头上擦干净了泪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还是像包了一大层东西,晕乎乎地好像不是自己的头。他闭着眼睛,开始回想上学时的事,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费春花。说实话,他一点儿也不恨费春花,虽然是她告状而被学校开除,但归根结底都是他和二黑两个家伙太不学好。他对费春花是有感觉的,有一次在梦中,教室里只有他和费春花,费春花过来问你作业写好了没有,他闻到她身上的一股子香味,说不清是什么香,反正让他感觉到这是一种最奇怪的香味。她低头检查他的作业,一张秀美的面庞紧挨着他的面颊,一绺头发竟然碰到了他的嘴唇。
    以后他想方设法寻找这种感觉,坐在教室里,看着她的脸,一只手便伸进了裤子口袋……感觉找到了,这种寻找快感的方法一直延续到结婚前,每次动作时头脑中的人物都是费春花,那个时候要想象她的长相竟然是那么模糊,无论怎么想只有一种轮廓。美是抽象的,要具体是那么难。有时他产生怀疑,关键时候想不出费春花,也许就是无缘。平时他对费春花的态度总是不屑,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或许是一种自卑心理在作怪。费春花的老子是大队支书,他老子什么也不是,一家人经常处于半饱半饥的状态,和费春花根本是两条平行的直线,永远靠不到一起。
    几个月前费春花嫁到镇上去了,丈夫在供销社做五金售货员,身体有些残疾,走路一瘸一瘸的,据说还是个结巴子。要不是这样,售货员也不会找个农村户口的婆娘,找农村户口的婆娘就表示接受了一种家庭命运——永远为农。
    有一次,他在镇上遇到费春花,费春花没有和他讲话。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便擦肩而过。
    费春花是不屑和他这个痞子式的农民多说一句话,虽然他现在是一个小学代课教师。一个攀上集镇职工的颇有姿色的女子,你就不能苛求人家多少。你算什么!
    官河的水静静流淌,带走了风,带走了雨,唯一没有带走的是白镇。
    小学和乡政府隔一条石板小街,每天宏照都要穿过这儿,经过水陆货栈,经过桥头茶馆,经过乡政府大门,拐弯到学校上班。
    这天一早,乡政府门口的墙上贴了一张大字报,上面说乡党委阮书记和副书记睡觉,副书记的老公被提拔做了财政所所长,有屁不想放。其实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秘密,你情我愿的事,本与旁人没有关系,偏偏有些阴险小人用黑墨水写了一张大字报,说两个书记在家睡觉让所长在外面游荡了一夜。
    大字报跟前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水都泼不进去。宏照走到这里,端详了半天,弄清了大意,扔掉了烟头,拨开了人群,揭掉了大字报,整整齐齐迭好,认认真真放进口袋,这一切做得旁若无人大义凛然。大家都知道他是体育老师,力气大得很,跑起来像飞一样,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没人敢放屁。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天满月酒受了宏富的恶气,他要做得与众不同,他朱宏照不是老大眼中的鼻屎。
    大字报撕下来以后,他左右为难了。他找到茅玉堂。茅玉堂说:“怕什么,撕就撕了,至于怎么处理,我看你要想一想。”
    宏照拿什么想?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镇上人如何看他。
    茅玉堂眼睛一亮说:“兄弟,你的机会来了,你直接把这个东西送给阮书记,看他什么表现,如果表现好,你就发达了。”是的,一个人不管有多大的本事,没有人提携算个屁。老大先做生产队会计后做小队长,要不是在乡政府做科长的老丈人照应,谁会看顾这个穷了八辈子的老朱家。
    宏照说我不敢。茅玉堂笑了,说阮子雄这个时候比你还胆小,你怕什么。去一趟,看他表现再说。
    茅玉堂把宏照送到公社门口,让宏照一个人进去了。
    阮书记开始很倨,眼皮都没有抬。后来由惊到喜,倒水递烟,不断称赞宏照有思想有觉悟有前途,是雷锋式的好青年。试想大字报贴在乡政府门口必然有不少干部已经看到,但没有一个人像朱宏照那样揭下大字报,可见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些王八蛋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急切渴望着事件的发展,事情发展得越大,越能满足他们阴暗的心理需求。阮子雄书记充满欣赏地端详面前的年轻人,问:“你为什么要揭这个大字报?”
    宏照答道:“贴大字报的人动机不纯。”
    阮子雄继续问:“你揭下大字报为什么要亲自送给我?”
    宏照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在小学做代课教师,一辈子也没出息,我这样做只是希望阮书记能给我一个发展的机会。”这是茅玉堂教他的话。
    阮子雄震惊了,但更多的是感动,猛一拍宏照的肩膀说:“很好,我喜欢你这个说话爽气的小伙。”
    说完便拨通了电话,要求乡长和田校长协调一下把朱宏照借调到乡招商城工作。
    这件事经常让我们想到一段旧史,有个玉匠献了一块裹着美玉的石头给大王,被打得面目皆非全身残废,那是他献错了对象。今天有那么多人站在乡政府门口,只知道围观就是力量,只有宏照一个人知道献宝的力量更为强大,而且认准了他不会被打得面目皆非全身残废,他认准了阮子雄,阮子雄也慧眼识珠。是啊,这个世界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朱宏照和阮子雄绝非凡品,超越了世人,摒弃了俗见。
    这个借调让朱宏照不用拼命地吹哨子晒太阳了,不用顶着寒风领着小鬼们在操场上跑了,也不要受学校那份穷气了,第二天他就离开了操场离开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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