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种说法,有缘人只闻其香不闻其臭。费春花腋下渗透出来的味道宏照确实没有闻到过,一是味淡,二是身上加了好多香料,三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纵然闻到一些,也是混合气味,并不在意,这毕竟不是害人性命的毒气。
两人经常下榻在县城的“悦来旅馆”。虽然小,倒也干净,不需要结婚证也能开房。悦来旅馆周边的小旅馆像散落的螺丝一样,多而琐碎,而又机关复杂。交三十块钱给老板,老板娘出去叫人,十几分钟以后会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大多有些姿色,床上功夫又好。要是包夜,必须加到八十块钱。
宏照是自带的,自然无须这样开支。
春花掐着他的脸说,你今天也花三十块钱找个玩玩吧。
宏照嗤笑一声,你别考验我,那种女人太脏。
听了这话,春花内心充盈了一种满足感。
宏照新婚那天,也是白镇最热闹的一天,到处都是鞭炮,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春花一个人在木楼的小天井里洗床单,洗了一床又一床,把橱柜的衣服又翻出来洗,整整洗了三天。
葛冬根不抽烟不喝酒,除象棋以外别无嗜好,她在招商城做生意,他会把三顿烧得好好的放在小竹篮里送到店上,通镇上都知道这个家族妇男是顶刮刮的,打着灯笼都难找。她要是和葛冬根离婚,全镇男女老少过来张张嘴,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宏照结婚过后就是夏天了,这个夏天热死了,蝉在树上叫得声嘶力竭。
费春花江西的姨娘去世了,费金洪村里事多走不开,春花便主动要求代表全家前去吊唁。费金洪不放心,春花说我一个人到过义乌拿过货,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春花抓住宏照的胳膊摇晃着,宏照觉得她有点疯,要他一同到江西去,宏照心想女人疯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蜜月期间春花心里寂寞,她霸占独用朱宏照几天也不为过。
宏照内心犯难了,想去找不到借口。丁春兰那边好糊弄,单位这边不太好说,毕竟他是公司的一把手,行动上不是很自由的,作为单位负责人要请假必须向乡政府递交请假条。这段时间乡镇企业时局不稳,人心浮动,他有一种预感,他只要一离开白镇公司和厂子就会出状况。
无奈春花这个女人闹得厉害,说你哪有这么多借口,你朱宏照以前是这样的人吗?你和陆二黑一个痞料,偷鸡打架逃学什么没干过?现在人家二黑一点儿也没变,还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村里人还说他好,这才叫真。不像你做了几天干部就变得正经八百起来了
以前他和二黑就像一个人,说话做事何其相像,自从做了工业公司经理掌握着白镇的经济命脉,他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举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茅玉堂和王成都说他的进步非常快,用一句时髦的话就是角色投入极快。
你假马落鬼的,我不相信你出去玩几天,白镇会失火会死人,我看你是舍不得离开家里的新娘子吧!春花还在不依不挠。
宏照在春花跟前素来是百依百顺的,金钱、名牌衣服、腕上的金玉自然不是春花的最终想法,春花不爱财。宏照知道,爱上一个人,春花已经用了真心。两人已经一个多月不在一起了,心想陪她出去玩一转并不过分。
宏照是有办法的人,当即和福州陈科长通了电话,对方表示照办。
第二天福州那边就打来电话,邀请白镇工业公司经理朱宏照参加公司组织的一个联谊活动。
接电话的是通讯员小许,立即屁颠屁颠跑到经理室向朱经理汇报。朱经理召集了几个副经理,安排了这几天的工作,特别强调安全生产。做任何事不可操之过急,生产过程中更不能死人,死了人牵到莲子带动藕,还会引发重大社会事件,要是这样麻烦就大了,我们在座的都要撤职。会议结果由副经理孙雨生负责全镇的安全生产,建立安全督查制度,谁出问题处理谁。
江西婺源真是好地方,是由古宅的雕花、浓密的树林、山下的溪流、黛瓦白墙的房子组成的村落。落日染黄了高高的马头墙,参天古树下的溪边石阶上,浣衣女捶打着衣物,似乎让两个人回到了武侠小说的世界。
每个人对婺源都有自己的解读,不管是对年代久远村落的向往,对连片油菜花的印象,还是对徽州文化的情有独钟,行走婺源其实是在追寻值得迷恋的世界。
这个世界对于宏照和春花来说有一种遁入空门的意味。报恩光孝寺门口,柱上两行大字:“心平积福,欲重招殃。”可惜两个人看不懂这些,就好像一朵莫名的花对着不解风情的人微笑,完全是自作多情徒劳无功的。
两个人走进了寺院,请香,双双跪在蒲团上许愿。
宏照问:“许了什么愿?”
春花说:“一说就不灵了。”
出了寺门,宏照握着春花的手,轻轻地揉捏着,心中荡漾着些微涟漪,如同中庭摇晃的树影。这种怜爱让春花叹息一声,心中悲凉起来:宏照,多少年以后,我们还有今天吗?
宏照没有言语。
未来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春花很满意宏照的无言,这种无言才是最真实的。感性的女人喜欢听海誓山盟,理性的女人更喜欢今天的真实……
在接孙雨生电话之前,宏照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定出大事了。孙雨生这个人能力比较强,能够独当一面,轻易不会在他出差的时候尤其是半夜打电话给他的。
孙雨生用的是一种哭调。灯具厂失火了,厂房烧了一半,一个工人烧焦当场死亡,还有三个工人烧伤,烧得面目全非。
今天下午灯具厂起火车间的卷帘门开着,滚滚浓烟从门内涌出。消防人员先用装备强行排烟5分钟,才靠近火源。车间内三处由塑料制品、纸箱形成的堆垛,正在剧烈燃烧。2支高压水枪对明火进行扫射,也压不住火势。等到白镇消防队员进入火场,半幢大楼已经烧掉一半。目前,火灾原因正在调查当中。
宏照在电话里骂道:石大头个逼养的呢?
孙雨生嗫嚅道:他和我在一起,我们在县人民医院……
宏照想了一会儿说:安抚好死者伤者家属……
孙雨生支支吾吾又说:受伤的人当中有大嫂子……
哪个大嫂子?宏照不解。
就是,就是邱桂香……
宏照头脑嗡地一声,但很快镇静了下来:你立即向镇政府做个汇报,我马上动身回去,估计后天早晨到家。
费春花在边上也傻了。
第一站先到昭阳县人民医院特护病房看望受伤职工,三个受者浑身包裹着白色的纱布,宏照分不清哪个是桂香。第三间病房躺着的伤者,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宏照心里一动,知道这是桂香。看到桂香伤成这样,他心里不免酸楚起来。这时病房外走进了邱铁匠,一看到宏照劈手就要打,石大头拉也拉不住。正当一巴掌要落到宏照脸上时,看到宏照满脸的泪水,老邱才把手放了下来。
其实丁春兰早就闻到了宏照身上的香水味,味道特别,宛若草药。她跑遍周家集所有的化妆品柜台,一瓶一瓶地嗅,像狗一样嗅到了招商城。
费春花不认识面前这个洋气的女人,她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一般人,小心侍候着,从玻璃柜子里取出大大小小的瓶子让她挑选。春兰拧开盖子放在鼻翼闻了又闻,都觉不是。春花说:“你还记得这款香水的牌子吗?”春兰说不出,一点东西不买感觉过意不去,便随便买了一瓶香水。出于礼貌春花送她出门,并说“欢迎再来”。忽然春兰回头凑近她凝神闻了很久,最后冒出一句:“你身上的香水在哪儿买的?我要找的就是这香水。”
春花脸有些微红,说:“这个是专用香水。”
“整个周家集也没有?”
“不知道,估计很少。”
“你在哪儿买的?”
“我……我在城里买的。”
“你不是本镇人吧?”
“我是乡下的,嫁在镇上。”
“哪个乡下?”
“官河村的。”
“官河村?官河村的朱宏照你认识吗?”
“哪个朱宏照?我……我不认识……”
“一个村的都不认识啊?你长得这么漂亮,朱宏照肯定认识你。”
丁春兰不打无准备的仗,充分了解费春花的历史后,知道了她和朱宏照不仅认识而且还是同班同学。
但她没再找费春花,主要是怕吵,吵了就会引人注意,有人会把旧事勾出来重提。这已经成为她的一块软肋,像刚结痂的冰疮,揭开了流出来是血是脓,观众会掩鼻而去,挨疼还是自己。那些旧事对于她来说就是破事,这些破事让她几乎失去了一个做女人的尊严和自信,烂了一季的疮再度泛滥,个中疼痛的程度她已无法再次承受。
她决定审问朱宏照。朱宏照为火灾的事已经焦头烂额,这个糊涂的女人,注定会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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