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她交给孟观潮几个方子,“万一这时节有时疫,我问过师母了,这几个方子,太医、大夫看了,多多少少能得到些启发,甚至于,说不定有能派上用场的。”
孟观潮敛目细看,看完之后,把她搂到怀里,“原来,你也在为这事情忙碌。”
“应该的。”徐幼微趁势道,“我让娘家帮衬着开了个药铺,这几个方子上常见的药草也罢了,不常见的,已经存了不少,到时候,万一能用到,就能解燃眉之急。当然了,要是白忙一场是最好,我由着你笑话我。”
孟观潮当即就笑起来,“怎么可能。这份儿心最难得。”
“那你把这几个方子留着吧。到时候,万一哪一个派得上用场,我们也算是齐心协力地帮那些百姓度过难关。”
“放心。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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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之前,开始连日天降大雨。
钦天监罗谦的预言应验了。
孟观潮、靖王和六部首脑、朝廷重臣在值房坐在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有人痛心疾首,慨叹皇朝为何遭此天灾;有人满脸黯然,想象着百姓置身于水深火热的凄惨境遇;有人却是带着固有的冷漠,旁敲侧击地指出灾祸是因灾星降临而起——至于灾星是谁,却是不敢言明。
灾星,不是孟观潮,便是靖王萧寞——傻子也听得出。
之后,这些人便开始了唇枪舌战,相互指责对方的过错。
孟观潮与靖王却似没听到一般,命人备了笔墨纸,斟酌之后,在纸上书写。写完之后,把纸张推给对方。
纸张来回推换之间,其余官员的争论愈演愈烈。
二人唇角俱是勾出一抹含着嘲讽的笑。
争论什么呢?
不外乎是怕担负罪责,怕染了时疫,却又想在这件大事上有所作为——不想冒险,却想得到益处。
可又有什么法子?
有些人到了一定的地位,所在意的,只有自身利益。
孟观潮与靖王齐齐站起身来。
官员们的争论因此戛然而止。
“我带兵去赈灾,你们把心放下。”孟观潮说道,“我活着回来,是皇上的功绩,我染了时疫,死了,罪责在你们。”
靖王冷眼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随太傅前去。我们活着回来,也罢了;我们要是出事,你们,陪葬!”
第67章
众人面面相觑, 神色各异, 等到二人离开才回过神来,看两人刚才交换的几张纸。
纸上写的是跟随二人前去的在京武职人员名单,先前几张, 二人各自列出的名单, 均有被划掉再替换的人名。最终的两份名单, 自是一目了然。
孟观潮与靖王前去南书房面圣。
太傅亲自赈灾, 皇帝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靖王同行。
皇帝遣了宫人, 认真地望着靖王:“你可不能给四叔捣乱啊。”
靖王蹙眉,“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捣乱?”停一停, 实在忍不住, 问,“你不能不喊他四叔么?再怎么样,我们也是手足。”他和孟观潮可是平辈。
“这就是四叔,没得改。”皇帝神色愈发郑重,似是在宣告什么大事似的。
靖王嘴角抽了抽,心说那就各论各的吧,口中则道:“随行人员的名单, 我们已经拟出来了。”
“哦。”皇帝站起身来磨墨,又招呼孟观潮,“四叔,你给我写下来吧。”
这怎么还一口一个四叔了?这小崽子故意膈应他呢吧?靖王气乐了, 起身道:“不敢劳驾皇上,臣来给太傅磨墨吧?”
“好啊。”皇帝也不客气。随后,孟观潮书写期间,他问道,“连日大雨,家里都安排好了?”
“家里没事。”孟观潮和声道。
“那就好。再有,让康清辉、林筱风随行吧?”皇帝说,“新到上十二卫的这些人里,他们两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康清辉略通药理,能帮衬着太医照顾你们两个;林筱风就不用说了,出力的事情,他都任劳任怨的。你们来之前,他们特地前来请示,我跟他们说,太傅要是同意,就可以去。”
孟观潮微笑,“自然同意。”
皇帝却又犹豫起来,“其实,也可以找更好的,比如常洛,还有两个锦衣卫指挥佥事,都比他们更合适吧?”
“皇上已经委婉地同意了康、林二人随行。”孟观潮和声提醒道。
皇帝的大眼睛眨了眨,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唉……我可真是的。”两个人最终要是没去,便是太傅不同意——他话里已经有了那层意思,“以后我会注意的。”
靖王撑不住,笑了,好奇道:“皇上和太傅一直都这样?——太傅一边忙活,皇上一边打岔?”
皇帝看了他一眼,“是啊,太傅能一心二用三用。就是运气好,逮住个奇才师父,有什么法子?”
靖王哈哈地笑。
皇帝瞥了靖王一眼,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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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观潮一直是雷厉风行的做派,靖王也从不会拖泥带水。二人在南书房逗留一个时辰左右,安排好了——也可以说是交代好了后续诸事,便分头回府,当即准备动身。
对此事,太夫人和徐幼微早已料到。前者是出于母亲对儿子的了解,后者是出于前世今生相加的了解。
徐幼微知道,有些事,只要有人重生,只要有人做一点点动作,便会引发改变;而有些事,不论是谁重生,也不会更改孟观潮在这时候亲力亲为的决定。
征战需要士气,赈灾更需要士气。前者意味的是杀戮、胜败,需要的是豪情壮志;后者意味的则只有救助、救赎,需要的只有对百姓的仁慈之心。
越是赈灾这种事,越是孟观潮会亲力亲为的,因为换了别人,他不放心:怕别人不肯竭尽全力地救助百姓;更怕在赈灾同时有人发国难财,从而导致赈灾的用度被层层克扣,甚至于,若有时疫,会有人趁机对灾民抬高粮米、药材的价格。
他慑人的名声,他自己是知道的,从不介意用在寻常是非上,更不介意用在刀刃儿上。
至于自身的安危,那是他从不会考虑的。
他不是赌徒,也一直是赌徒。
只是,每一次赌上性命的同时,都关系着家国安危、百姓疾苦。
——这样的男人,徐幼微深知,任谁也没有改变他的可能。
她也不想改变。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顶天立地。
她以他为荣,尊重他任何选择。
她重生后,包括康清辉重生后在做的,只是减少他一些伤痛,避免他一些危机。
若能做到,便足够了。
孟观潮回到卿云斋的时候,看到的是幼微正在将三间簇新的深衣、道袍放入行囊——这次出行,不同于别的事,要一切从简。
“这怎么行?”他立时蹙眉,“在外穿些旧衣就好。”
“就要带上这些。”徐幼微对他一笑,“回来之后,有更好的。”
孟观潮细品了品她的话,笑了,索性转到临窗的大炕上,看着小妻子为自己忙碌。
日常必需的都备齐了,李嬷嬷和侍书怡墨行礼退下。
徐幼微走到大炕前,踮起脚尖,展臂拥住他。
他倒是有些讶然,“怎么了?”
“观潮。”她唤他名字。
“嗯?”
“平平安安地回来。”她搂得他更紧了,“答应我。”
“答应你。一定比打仗更谨慎。”孟观潮拥住她,“小傻子,怕什么呢?我命硬的很,绝不会……”
“你住嘴。”徐幼微最恨他的乌鸦嘴。数落的同时,她勾低他,咬住他的唇。
他笑着,抱紧她,别转脸在她耳畔道:“放心,我会好好儿地回来。”
“嗯。”徐幼微蹭了蹭他胸膛,“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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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雨势很大,风很急,散去了空气中的闷热,将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意送入室内。
慈宁宫里,太后在寝殿小憩,皇帝和徐幼微在外间下棋。
皇帝棋艺不错,但在今日,只是做做样子,没走几步,就抛下棋子,胳膊肘撑着桌案,双手托着下巴,问徐幼微:“四婶婶,你想四叔吗?”
若是换个人问,徐幼微还真不知如何作答,小小年纪的皇帝询问,便不一样了,她微笑,“很记挂他。”
“我也是。”皇帝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一下,“赈灾,很苦的。”
“因为,有比赈灾的人更苦的百姓。”她轻声说。
“嗯。真是没法子。”
“是啊,没法子,凭谁也无法改变这种事情。”徐幼微道,“不过,最多一两个月,太傅和靖王爷等人就回来了。”
皇帝笑着点头,“四叔走之前跟我说了,两个月左右就会回来。”
一大一小说了好一阵子话,皇帝看看自鸣钟,利落地跳下地,“我该去习练骑射了。四叔没法子给我布置功课——我每日就习练骑射。”
徐幼微忙随着下地,“下雨呢,也要去?”
“当然要去。”皇帝笑着挺了挺小胸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点点雨,不算什么的。婶婶,比起去年,你看我有没有变瘦、长高?”
“有啊。”徐幼微由衷地道,“瘦了好些,也长高了不少。”
“是吧?这就是习武的好处。”皇帝笑嘻嘻地拉起她的手,“我去跟娘亲说一声,就去练功场。娘亲要是还没醒,我们再悄悄地溜出来。”
“好。”这样勤勉的皇帝,自然是徐幼微喜闻乐见的。
太后还没醒,正盖着薄毯睡着,两个人轻手轻脚返回到外间,随后,皇帝笑着扬了扬手,“我走了。婶婶用些茶点,雨大,别急着走。”
徐幼微说好,笑盈盈地站在原地,目送皇帝出门。
皇帝是真的瘦了、高了不少,也明显地愈发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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