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可惜呢,她并不是,一般的血族。
黑发的少女血红的眸微微眯了眯,从容而安静地错开了脸,面容间没有一丝被血液引诱的挣扎和煎熬,反倒满是嫌恶,似是再避开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一般,避免让血溅到她的脸上,弄脏自己。
“我拒绝。”
她轻笑了一声,声音是安宁而淡然的不紧不慢,如夜间破茧而出的一只黑蝶初次盈盈展开双翅时,清寂的一声轻响。
随着这声笑声,周遭世界的光明猝然间消逝了,被吞没了,如猝不及防地熄灭了烰灯,于是夜骤然垂笼而下其绝对的领域,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色如冥河之水倾泻而下,骤然倾吞了一切,杳远浩渺的漆黑中,只听见最后,少女清冽似是微微含笑的声线。
她说:“我既不想喝恶心来路不明的血,也不想听谁的话。所以,还真要谢谢您的多话啊,给了我足够的时间,让我总算积累够了力气,能有幸能让您见识一下,我的第二个天赋能力。”
“Le cauchemar.”(梦魇)
无边无垠的黑暗翻滚,如浓郁氲没万物的迷雾,黑洞扭曲的旋流,四下漫散开死神静寂的黑色羽翅,落下空阒杳冥的影欻然间席卷了万物。
少女最后的声音,冷定而平静,像是,宣判神谕的,神。
她说:“欢迎来到,我的国度,我的,世界。”
窄长笔直,血迹斑驳地延伸着的走廊甬道间,黑发男子疾奔,不顾一切往前的脚步顿了一顿。
前路成了一片扑朔迷离的黑暗,像神轻柔遮覆住了世人眼帘的手,幽静寂阑的浓郁墨色有着清晰的边缘,在郁烈不甘地翻滚着,扩张着。几股杳冥冥的苍黑色浓雾纠缠着,像故事里萦绕得密不透风包围了城堡的巨大玫瑰枝,带着尖锐的刺招摇蔓延着,将内部孤立成一座迷津曈曈,潜匿着无数未知凶险的岛。
这是……娜娜的,那个梦魇能力?
因为副作用太大,所以,从觉醒之后就从来都没有用过的那个能力。
所以,这是……她的孤注一掷。
她就在里面。
他大意了,真不该,过分迷信她的能力的。
黑发的男子因为之前急剧的奔跑而喘息着,竹绿的眼眸眸光沉冷阴森,有隐隐绰绰的暗潮翻滚,下一瞬,他毫无犹豫地,举步迈入了那一片铺天席卷的黑闇里。
他以为,他会回到那个少年时代,失去了双亲的晚上。那是他少年时候的噩梦,重复地,一遍遍回顾,泥泽般深陷的过往。
一地尚散着热汽的腥暖鲜血,遍地玻璃碎渣狼藉的书房,滚落一地的带着孔雀绿色晕彩的黑珍珠;还有,手中紧握的,银色冰冷的0.5口径的沙鹰Mark XIX,6英寸的枪管射出银子弹的一瞬,沉重的后座力冲撞;血和月之间,摊开的诗集页以染血的斜体书写的十四行诗。
但没有。
他发现自己在一片漆黑的夜里醒来,似是做了噩梦的一身冷汗津津,抬眸便看见她坐在高窄的尖窗下大理石砌的窗台上,没有开灯,但手间捧着一本书。
黑色长裙下,白瓷般精致的脚踝,清寒的月光披在她身上,像是化作顺着她黑发,窈窕细致的肩臂间流动,倾泻一片孤寂水银色的,披毯。
房间里是一片沉郁得破不开的夜色缭绕,她很像困在城堡里,从高窗中眺望远处的,孤独黑发的公主;可似是只有她身边,才有光明,光只照在她身上,只眷恋她;仿佛只有走近她,才能最终摆脱无尽的暗夜里走入,光的领域,才会有光。
“你做噩梦了。”
黑发的少女抬起一双血色秾艳的眼眸望向他,她从窗台间轻巧地地一跃而下,如一只优雅而悄然无声的黑猫走近,伸手抚了抚他尚是汗湿的发,嗓音清寂却带着低柔,“希瑟,别怕,我会保护你。”
“才没有!”
他听见自己尚带着少年稚气,刻意得很是生硬的否定,他自己似是别扭地转过了头,躲闪着不让她摸自己的头发,“还有,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她的身形埋没入黑暗里,是交融得天衣无缝的完美,她像是暗夜的精魅,最浓郁暗无天日的世界延伸的一部分。他知道她就坐在自己的床前,可要不是还能看见那双绯红色的眸,还有鼻触间萦绕的,她清冷如蔷薇带着微微苦涩的体香,他几乎会误以为,那边只有一片,杳冥绝望的黑暗。
少女的眼睛真美啊,像是红宝石和血在夜中招摇的艳冶。
她轻笑了一声,收回了手,声音恢复了平常仿佛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戏谑,冷静和高傲,仿佛之前一瞬的温柔完全是他的错觉。
“笨蛋小鬼,我是血族,本来就是不用睡觉的啊。既然不用睡觉,就想着顺路来看看,有个胆小鬼会不会做噩梦,半夜吓醒了一个人偷偷哭。结果果然啊,梦里都一个劲地在呜呜地哭,啧啧,也不难为情。”
“朵娜·梵卓!!!你给我从我的房间里,滚出去!!!”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颊间刷地一下涌上来的热意,然后是自己咬牙切齿的尖叫声,一个枕头丢过去的闷响,和少女落下的一串毫不收敛的清亮笑声,像是渐渐远去的玉珠一片。
月色温柔,垂笼在她刚才坐过的窗台的位置,洒落了一片皎皎的霜华,她已经走了,那里已是空空如也。但依旧有一抹清幽的浮香,在浓墨般的夜色缭绕的房间里浮动,带起那本她留下的书,安静地翻过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