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也站了起来,对子阳说道“时间不多,我们也赶快收拾必备之物吧。”
“等等……”子阳举起手来急忙说道“我们才从昏迷中醒来,又伤痕累累,为何不多休息片刻?”
子阳是受伤最轻的一个,但也浑身上下都是擦伤和淤伤,四肢百骸无一不痛,急需时间休养。
更别提他们二人了。
明夷因为目前情势而烦躁的叹了一口气,简单解释道“子阳,赵政毕竟是秦国长公子,哪怕是掉下山坡,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必然会有人前来寻找,只是不知来寻找的是秦人还是李牧之人了,如若是秦人还好说,如果是李牧之人,我等还傻傻留在这里,岂不是羊入虎口、十死无生。”
蒙恬说道“之前的夜间一战,我秦国使者十去其九,加之这又是赵国境内,所以来者极有可能是李牧手下士兵。所以先去打探消息,如若其他人还没有带着赵姬夫人离开赵国境内,并且有确切停留之地传开,那再好不过。如果没有……”
“如果没有……”明夷从善如流的接口说道“一为赵姬夫人也已经被李牧杀害,二为秦人暂时无法对付李牧,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出现,只能隐姓埋名赶快回秦国,不论是哪种,为了防止接下来的追杀,那我等便即刻南下渡过黄河去魏国,邯郸南下不远处就是魏国边境,去魏国是最好的选择……好歹魏国边境没有与秦国相连,与秦国之间的仇没有秦赵那么深。”
当然,没仇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六国之中,每个都和秦国有仇怨,区别只在于强弱而已。
配合默契的一口气说完后,明夷与蒙恬对望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赏。
子阳听的有些懵,说道“赵王不是已经下令奉还赵姬以及赵政母子,难道李牧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公然违抗不成?”
“怎么不敢?李牧昨夜不已经光明正大、公然违抗了一次。”明夷吐槽道“你可曾听说过李牧大破匈奴的那场战役?”
蒙恬无奈一笑,温和地说道“李牧将军此人,时常不遵赵王之令,哪怕我在秦国都有所耳闻。”
子阳当然听说过赵破匈奴之战。
他在边境养精蓄锐多年,任凭匈奴挑衅也闭关不出,最后时机到来,一口气反杀了十多万匈奴人马,灭襜褴、败东胡、降林胡,众单于望风而逃。
李牧将军一战成名天下惊。
各国纷纷议论赵国又出一位不逊于廉颇的名将。
“这场战役之前,李牧养精蓄锐被误认为胆小到不敢和匈奴作战,赵王责被他,他却毫不解释的依然如故。后来赵王一怒换了别人领兵作战,结果作战屡屡失利,还不如李牧在位时。赵王慌了,连忙派使者请李牧再次领兵作战,李牧却一直称病不出,一直到赵王松口,答应再不过问计较他领兵时是如何作为,李牧才肯再次出兵。”明夷感叹道“虽说此事是伯乐不识千里马,但他连赵王的面子都不给,你就应当明白李牧将军此人是如何我行我素了。”
说到这里,明夷想起了以后李牧的下场,忍不住低叹一声。
李牧之死,固然是赵王迁自毁长城,但其中又何尝没有李牧本人的因素。
这种有兵力、有人望、有才华的将领本就是君王心中大忌,偏偏李牧还连续几十年如此我行我素,也许在他看来,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权宜之计,可是在赵王看来,恐怕就是“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要知道赵国起源就是三家分晋分出来的,有自家祖宗的先例在前,天长日久,赵王怎么会不暗起杀心。
他若是能在赵王面前效仿秦国的王翦,至少表面上显得唯唯诺诺、忠心不二,没准还能落下一条性命。
“不说此事了,想要休息也可,但决不能在此处休息。”蒙恬摆摆手说道,然后低头开始收拾东西。
子阳神色依旧有些疑惑不解,撕了点干净绸缎走到明夷身边,一边将伤口上带血的旧丝绸换下,一边低声问道“但是……你我并非秦人?”
你我并非秦人,为何要冒着被追杀的风险跟他们两人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明夷弯了弯唇角,目光中却毫无笑意,沉冷如夜中薄雾,嘲讽的说道“难道你还想再走到李牧面前,解释说自己不愿掺进秦赵仇怨之中,让他别再追杀你?”
子阳手中动作不停的给她包扎,突然抬头看着明夷动了动嘴唇,神色间颇有几分犹豫。
明夷“……”
没有第一时间听到面前少年回答,明夷看着他的目光中微微带出几分惊悚来。
“莫告诉我你当真如此作想!……别开玩笑了,李牧恐怕见到你我的下一秒,就会严刑拷打赵政下落,甚至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而杀人灭口。”明夷面无表情的说道。
蒙恬背着嬴政打头向前走、明夷与子阳一前一后走在泥泞的山间。
这里离邯郸并不算太远,还没到真正渺无人烟的地方,因此没过多久,便幸运地发现一处小村庄。
遥遥一望,只见七尺高的黄土垣墙里小巷纵横,约有二十余户人家居住,外面阡陌纵横的田土上,已经有农民挥舞着锄头开始耕麦。
几个人都是勉力支撑而已,见到小村庄以后纷纷精神一振。
村庄里再怎么简陋贫困,也好过荒郊野外露天席地,还得提防野兽袭击。
突然,为首的蒙恬停下脚步,望着远方的村庄,抿了抿干裂起皮的唇角。
“怎么了?”子阳问道。
“想起一件事……”蒙恬干涩的说道“我们没有符、传、验。”
符、传、验——这是灵魂三连问!
“符”是定居证,“传”是身份证,“验”是住宿逆旅的必须之物。
没这三样东西,不论走到哪里都寸步难行!
第32章
符、传、验有多重要?
君不见当年商鞅逃亡,就是因为没有这些身份证明而寸步难行,好不容易跑到边关以后,连住逆旅客舍都被拒绝,最后走投无路的被秦惠王逮捕回咸阳,判了五马分尸之刑,成功达成作法自毙的人生成就。
在户籍律法这方面,赵国固然没有秦国管得严,但也不至于宽松到会随便放几个陌生人进入里村中休息。
如果个个遍体鳞伤的他们此刻进入村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农人发现没有身份证明后,持着锄头团团围住,被押送到“里典”之前。
然后“里典”上报更高一级的赵国官府,大家像商鞅一样玩完……
正午阳光之下,三人面面相觑。
明夷到是带了符、验、传,但上面是自己本来的身份,这种时刻绝对不能用。
蒙恬伸手摸了摸背上人事不知的长公子额头,糟心的发现没有任何好转和清醒迹象,可见不能再耽误。
明夷则向旁边走了几步,然后透过大树的绿荫继续观察前方村庄。
像这种最多不过百余人的小村庄,抛去老弱病残后有战斗力的壮年男子不过几十余人。
现在又是春耕的时节,有劳动力的妇女和小孩也要承担一部分农活,现在留在村庄里的人应当寥寥无几。
而且黄土垣墙也不过七尺左右,换算成明夷熟悉的尺度才一米六二,完全拦不住他们几个……
明夷回过头来,与蒙恬对望一眼。
蒙恬神情有些羞愧,却还是沉声缓缓说道“恬有一不才之想……”
明夷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不必多言,我亦是如此想!”
不就是打劫,说做就做!
当即蒙恬背着嬴政,明夷掩护子阳,四个人偷偷摸摸的借着路边一人高杂草和大树一路潜行,翻过村里的黄土墙。
然后果不其然,看到了安静无声的村庄内部。
蒙恬将一直背着的嬴政放在黄土墙角靠好,交给子阳照料,然后与明夷互相打了几个无声手势,紧接着同时向前助跑几步,向村庄里最高大的房屋小院翻墙而过。
子阳屏住呼吸,紧张的等在墙外。
只听院子里隐约传来几声被压抑的惊呼求救和剧烈狗叫声,然后木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速速进来。”明夷低声说道。
子阳半扶半抗起角落里的赢政走进小院当中。
进去一看,只见到不大的土筑院落里,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清瘦老者被五花大绑扔在墙角,一边呜呜呜的叫着拼命挣扎,一边在他们看过来时一副安静不动的乖巧模样。
将房子里唯一的主人公绑好以后,明夷就开始大摇大摆的翻箱倒柜,寻找这户人家的身份证明。
和之前猜测的一样,这户人家就是村庄里的里典,更通俗的说法为村长,因此有全村人的户籍证明。
没过多久,他们就找到了几家如果冒充起来称不上完美,但还算合适的符、验、传。
找到最重要的东西以后,蒙恬蹲到了那个老者面前,一只手用匕首对准她的喉咙,一只手抽掉他嘴上布条。
“敢问老丈人,可愿把村庄里的马车交给我等?”蒙恬严肃的问道。
听了强盗的这奇葩要求,又看看正对着喉咙的匕首,老者看起来快哭出来了。
“马匹何其贵重,非贵人不可用,我等农人哪里有啊!”老子哭丧着一张脸说道。
听了这话,家世显贵的蒙恬讶异一挑眉,转身回头向子阳投了一个询问眼神。
——这老丈人说的可是真话?
常年混迹在各色人等间的子阳对此了解颇多,悄然无声的向他一点头。
——马车只有权贵富人才用得起,普通农家有辆牛车就算不错了。
好吧,牛车就牛车。
还在昏迷的嬴政被蒙恬扶进了屋中暂且休息。
他面色苍白,额头滚烫,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糟糕,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嘴里喃喃着不知念叨什么梦话。
明夷正巧进屋取了水罐喝水,见嬴政如此,好奇的去俯耳倾听。
“姬丹,你竟然……既然敢刺杀于我……肢解……”
声音低且含糊,断断续续听不分明,但其中所携带的滔天怒意和冰冷却不容认错。
听了嬴政的这句胡言乱语,明夷的第一反应就是荆轲刺秦,随后好笑的摇摇头。
想什么呢?
荆轲刺秦都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嬴政说这些话,应该是梦到昨天夜里姬丹暗算他的事了。
万事俱备以后,蒙恬便胁迫老人带他们离开。
在生命威胁下,老人哭丧着脸去赶了牛车,离开这个叫冉里的村庄,像向最近的大城走去。
一路上遇见往回走的村里人,笑着问老丈要去哪里时,在车厢里探出的刀剑胁迫下,老丈都勉强摆出一副笑脸说道“要去牟城办点事。”
一路有惊无险地离开村庄数里之外后,蒙恬毫不犹豫将满脸悲痛心疼的老人家赶下车,又摸了摸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丢在他手上。
这玉佩洁白无瑕,触手温润至极,价值足在百金之上,足够抵消他今日家中牛车和其他损失。
站在土路边的老人精神一振,脸上心痛惋惜的表情瞬间消失殆尽,看着手中的洁白玉佩,先是眼睛一亮,紧接着却犹豫不想要。
“我家不过一介寻常农人,此等宝物落在手上,也只会招来祸事,贵人仁善,不如给我些其他的?”老人低头弯腰的谄笑道。
这个蒙恬还真没有,一时间有些为难。
明夷想起自己之前在衣袖中缝着的郢爰金版,撕开衣服缝口后,拿出一小块给了那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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