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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京兆尹秦大人那个卖猪肉供他读书赶考的发妻,大伙儿大概能明白秦三这些粗话的来源了。萧沅叶还没被这么粗俗的话骂过,她掂量了一下没有骂回去,只是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哦?”
    秦三扶腰喘着气,道:“妈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围人手疾眼快的堵住了口,三四个人一起抱着拖了回去。正当周围人觉得这场闹剧已经散了,陆续走开的时候,萧沅叶忽然道:“且慢!”
    老官儿奇道:“你还有什么事?”
    “我要他跟我道歉,为他刚刚所说的话,和他刚刚的行为。”萧沅叶微微抬起下巴,凝视着那群浪荡子弟,一字字道:“不、然、没、完!”
    老官儿吃惊地瞧着她:“哟,小哥,您还嫌闹得不够大啊?真的要惊扰了公主的大婚,你们谁担当的起!”
    萧沅叶微微一笑。
    她忽然疾步上前,扬起手,狠狠地抽了秦三公子三个巴掌,又快又狠。抬起头,她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我就喜欢闹事,你怎么着?”
    反了,真是反了!
    秦三公子气得冒火,他白嫩的右脸颊上有五个火辣辣的指痕,又在众人面前被一个小童辱打,当即像疯狗一样要冲过来。众人看热闹不嫌多,有的拉他,有的推他一把,整个场面乱哄哄的,喧嚣声不绝于耳。
    正乱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疾奔过来,口中叫着:“各位公子冷静,冷静!”
    他大汗淋漓的挤进了人群,整了整仪容,严肃道:“公主和驸马遣我来问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围人立刻七嘴八舌的,告诉他这里的事儿。
    他忙着宽慰秦三公子:“公子放心,这事儿一定严肃处置……”扭头看了看罪魁祸首,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他凝神想了想,一拍脑袋:“呀,萧二公子!您好端端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萧沅叶淡定道:“疯狗挡路,咬住我了。”
    萧沅叶的身份如同一个惊雷,瞬间传遍了这一圈人。
    他们心中既鄙夷又惧怕,当朝九千岁何许人也,就连太后也跟他客客气气的,不敢违拗。他们只听说过九千岁有个混账的长子,仅仅十七岁多,竟然被当今圣上拜为太傅,气得老臣们差点在金銮殿磕破脑门。更别说这个年轻无为的太傅,天天只知道教皇帝吃喝嫖赌!
    江山代有奸臣出,各领骂名数百年。
    而九千岁家的这个次子,一直鲜有人见过真容。没想到却清丽的像个女孩子,让这些通吃的浪荡子弟起了色心。
    曹管家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好办,虽然九千岁如日中天,但公主是皇家血脉,威严不容宦党践踏。他心里已有轻重之分,脸上仍旧挂着热情客套的笑容,拱手道:“各位大人,各位公子。今日我家三公子尚公主,招待不周多有得罪。这事儿吧,一时还真是无暇处置,还请秦三公子,萧二公子两位随我去茶厅等候,尽量化解这个误会。”
    那些人事不关己,都说:“好说,好说。”
    在曹家园子里喝了半个时辰的茶,萧泽匆匆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正经的官服,唇上微干,显然是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赶了过来。他焦躁不安的目光在看到沅叶的瞬间变得柔和,扑过来绕着她前前后后走了两三圈,确认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少之后,才沙哑着嗓子开口:“还好么?”
    萧沅叶微笑着将她的茶盏往前一递:“哥哥先喝口水。”
    萧泽端起她用过的茶盏,一仰头,咕隆隆喝完。在他喝水的空隙,萧沅叶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是被疯狗骂了几句,算什么呢,哪里劳烦哥哥这么急匆匆的过来,有几个人敢得罪我们。”
    “当时听到你被调戏了,哪里想到这么多。”萧泽道,目光敏锐的扫过坐在茶厅另一个角落里的秦三公子。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大步向前。
    萧沅叶道:“哥哥,自然有人收拾他!”
    他头也不回,道:“他爹打他是他的事,我不爽是我的事!本就背负了一身的骂名,多了这点又何妨!”
    秦三公子哀叫数声,在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中滚进了桌子底下……
    昭阳长公主并没有搭理这件事,传话说这是公子哥儿间的小打小闹,请回家自个儿处置便是。
    当夕阳落山,黑暗席卷了整片大地,挨家挨户相继挂起红灯笼的时候,九千岁萧公公的轿子,轻轻地落在了萧府的门前。
    他穿着深色朝服,躬身掀开了轿帘。宫中太监很少有他这高大强壮的体格,一张国字脸上浓眉深展,目光锐利如鹰。
    萧公公走下轿来,朝着旁边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太监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宫吧。”
    “是。”
    打发完弟子回宫,他才缓缓步入府中。一对养子早已恭候多时,萧沅叶亲自奉上茶来。他慢条慢理的喝完茶,这才瞄了她一眼——
    “忍了这么久,说吧。”
    萧沅叶笑了:“干爹您无所不知,叶儿还有什么好说的?”
    “哼!”萧公公将茶盏重重地放下,冷冷道:“秦文顺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呐!做了三年京兆尹,该是搜刮了不少东西。叶儿,你到底是年轻了,不懂得从他嘴里逼出更多的东西!杂家不怕你闹,只怕你闹得不够大。”
    她乖巧地笑:“是,叶儿学习了。”
    他端起茶盏,不经意地问:“叶儿,你平日里一向低调冷静,今日怎么会这样失控?”
    萧沅叶一怔:“他,辱骂我的娘亲……”
    萧泽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他忽然想起四五年前的一个雪夜,他和萧公公一起坐在轿子里,穿着华丽的狐裘大衣,手中还捂着暖炉。轿子摇摇摆摆往前走,忽然停了下来,隐约有小孩儿的哭喊挣扎声。
    萧公公隔着帘子问:“怎么了?”
    外面的人忙笑着回话:“督公,不过是个小乞丐在拦路乞讨,这就打发他走。”
    他嗯了一声,又道:“今日是大年夜,多给他点银子吧。”
    仆从应声去了,呼啸的北风声中,小乞丐忽然大声喊道:“大人!我并不需要银子,我只想要一件漂亮的衣裳,送给我的娘亲……”
    萧公公伸手掀开帘子,两排红彤彤的灯光照映下,鹅毛大雪漫天飞舞。一个扎着双髻,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挺直身子站在正前方,小脸被冻的红肿。他来来回回搓着手,双脚已经埋到了雪地里。
    “为什么要华服呢?”他难得有了耐心,柔声问。
    “我的母亲是这个世上最漂亮贤德的女子,如今她离世了,我要她穿上这世间最华贵的衣衫,回到天上。”小乞丐认真地回答。
    ……
    他忽然起身出轿,脱下身上的狐裘,弯腰递给小乞丐:“这是我最漂亮的衣服,可好?”
    小乞丐抽了抽鼻子,两眼泪汪汪:“小叶子愿意永远侍奉在大人左右。”
    他淡淡道:“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次子。”
    萧泽爬下马车,迎着风雪走过来。他同样脱下身上的裘衣,罩在了小乞丐的身上:“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他高兴地围着她,欢呼了一声:“哦……!”
    第3章
    秦家道歉的速度非常快,大清晨,京兆尹秦文顺便押着他那不成器的三儿子,亲自到萧府上道歉。
    萧公公一早就入宫了,萧泽晾他们在府外等候了一个时辰,才慢悠悠踱着小步,吩咐仆从:“请秦大人进来吧。”
    理论上来说,他这个正一品的太傅比正三品的京兆尹,可是高了两个品阶呐。不过满朝文武都不太把萧泽当做一回事,那又要另说了。然而看在皇帝、萧公公的面子上,见面还会尊称一句“萧大人”。
    还未踏入中堂,秦文顺便痛哭流涕的迎了出来,身后跟着唯唯诺诺的秦三。他挺着圆滚滚的发福肚子,胖脸上小眼眯成了两条缝,朝着萧泽打躬作揖:“哎哎呀萧大人,下官见过萧大人,大人最近可好呀?”
    萧泽非常嫌弃了绕开了秦文顺,皱了皱眉,狭长的眼眸掩藏不住厌恶之情。他一甩衣袖,双手背负在身后,道:“不好。”
    随即踱到主座上坐好,身体微微向**斜,还翘着腿,也不招呼秦家父子入座。萧泽今日穿了件大红常服,腰间悬挂着白玉麒麟,愈发衬得他的风姿俊秀。
    “那么,秦大人最近过得可还好啊?”他懒懒道。
    秦文顺陪着笑,哈腰站在绣着紫色团花的地毯上,也不嫌弃自己尴尬:“不好,不好!这不,给萧大人添了不少麻烦,特意押着犬儿前来道歉。不过百忙中还有一喜,前一久下官受命主持城西镇国寺的修葺,这是件惠民敬神的好事儿,格外得到了老百姓,各路商贾的支持,朝廷也拨了不少银两。下官听说您闲余的时候也经营石砖的生意……”
    他抬头瞄了眼萧泽,见他垂眸深思,故意停住了话题。
    萧泽嘲讽地勾了勾唇,细长的手指在桌案上慢慢敲动。他的嘴角漾开了一个虚伪的笑:“哟,忘了请秦大人入座了,还不上茶来?”
    秦文顺笑道:“那就多谢萧大人了。”
    这一场“买卖”谈得十分愉快,秦文顺给出了比市场利润要高出三倍的价格。达官贵人暗地里经商,本就是公开的秘密,谁家还没有几个铺子。
    见秦文顺越说越是话多,萧泽轻轻咳嗽一声,漫不经心地插了一句:“秦大人是不是忘了今天所来的目的,专心要和本官谈生意了?”
    秦文顺讶然道:“这——怎么会!”他有如大梦初醒般站起身,连连道歉:“萧大人,下官哪敢有那种想法!只是今日没见到二公子,又想跟萧大人掏心置腹地说些话,虽然咱们年龄相差甚远但是下官一直敬佩大人年轻有为,一时耽误……”
    萧泽冷笑一声,只是对左右吩咐:“去请二公子来。”
    不多时,萧沅叶身着一件白绢箭衣,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发前勒着海蓝色抹额,中央镶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脚蹬乌黑云靴。她淡淡地瞥了秦家父子一眼,也不招呼,只是径自向前:“哥哥唤我?”
    萧泽随手一指,道:“嗯。”
    秦文顺是个机灵人,见此,赶紧推着他那儿子过来。秦三公子看起来恹恹地没什么生气,眼睛肿了一只,嘴角还挂着一道血痕。不算昨天萧泽打的,秦三公子的脖子上还有一道莫名其妙的鞭痕,手背上一片青紫,大概秦文顺把打痕都巧妙地留在了能被一眼望见的地方。
    他早就没了昨天的嚣张霸道,嗫嚅道:“那,那个,昨天是我不对,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一般见识,得罪了……”
    秦三公子机械地背着,秦文顺在一旁不住地赔礼道歉:“都怪我,都怪我,这逆子我昨晚就打了他一顿,太不像话了!”
    萧沅叶勾了勾唇,并没有说话。
    一直到目送秦家父子离开,她才说:“哥哥,假若他日干爹不能再护全我们,这些豺狼虎豹,必定将我们活活生噬!”
    “小叶子,你还有哥哥啊。”萧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眸光温柔似水:“管他豺狼虎豹,为兄最拿手的,就是生撕活剥!这满朝文武半朝奸佞,哪有什么道德纲常,比的就是谁更强!相信哥哥,咱们怕谁啊。”
    她含笑应道:“是了,只要哥哥别娶个厉害的嫂子,不给我饭吃就行了。”
    饶是萧泽头脑反应机敏,应答如流,这个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他胡思乱想了一大通,想说的不敢说,随便应付的不能说,真是急死人了。
    好在萧沅叶也没在意他回什么,一抽身,又回到练武场去了。
    秦文顺回到马车里,笑眯眯的胖脸一瞬间变得阴沉狰狞。
    奸臣,贼子!他内心痛骂不已,见儿子也进了马车,一旦离开萧府那条街,立刻呵斥他:“你看你畏头畏尾,不成大器!就算你心中再不高兴,也要陪着笑脸!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个道理你不明白?”
    秦三公子苦着脸,“我何尝不明白,只是看到爹爹那样委曲求全,心酸不已,哪里愿意向那个娈宠低头!”
    “你倒是孝顺。”秦文顺的脸色稍稍好转,随即又严肃地教育儿子:“以前都是我太骄纵你了,如今吃了教训,你也该收收心性。如今那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看着吧,圣上慢慢长大,早晚有他垮台的时候……”
    马车吱呀滚动在京都的石板路上,春风掀动侧帘,飘出了几句秦文顺的的敦敦教诲:“总有一天,他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萧公公晚上回府的时候,秦文顺补送的第二批礼物正好趁着夜色抵达萧府。
    对于礼物,萧府是一向来者不拒的。当一排年轻鲜亮的美人儿聘聘婷婷走进来的时候,萧沅叶忽然意识到,秦文顺真是在费尽心思的讨好她干爹。
    萧府并不是没有侍妾,后院里大概有十几个姨娘,都是十多年来别人陆陆续续送进来的。作为养子,她和萧泽并不关心萧公公宠爱谁,也就是偶尔家宴会见个面,问个好,平时撞到了还得避嫌。
    不过这么多年来,后院一直是黄姨娘在管事,她大概三十出头了,生得倒不是有多好,温婉慈祥。据说她先前是宫女,二十五岁出宫后不愿意回乡嫁人,兜兜转转到了萧公公的府上。
    萧沅叶同萧泽对视一眼,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视。
    萧公公用完晚膳,又漱了口,才抬起眼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排赏心悦目的美人。最后他留下了最中央那两个光彩夺目的美人儿,均是身材高挑,胸前波涛澎湃,尖尖的下巴妩媚的眉眼。
    其余人让管家给打发了,萧府从来不养闲人。
    等萧公公处理完这件事,一回头,看到两个养子早已魂游天地外,一个个支着脑袋望着房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萧沅叶立刻收回目光,用胳膊肘碰了下还没回神的萧泽,后者还在咧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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