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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意安公主
    片刻之后,门帘被掀开,一个身材瘦削,穿着一身旧宫衣的女子走了进来。
    “安公主,您终于醒来了!”那女子有些激动唤道,清秀的脸上却是有泪痕。
    “崔姑姑,你怎么哭了?”季意安有些诧异地问道.
    “安公主,您怎么了?您刚才伤心过度一时晕厥了。您不记得了吗?您可要节哀呀,娴娘娘的后事还要您料理,得想办法去请了皇后娘娘的旨,也好让娴娘娘入土为安啊!”被唤作崔姑姑的女子很是担心地道。
    节哀?娴娘娘的后事?季意安一下子从榻上跳落到地上,娘亲是元乐十年过世的,自已这是重生回到了一年之前?
    季意安顿时心如刀绞,真是造化弄人,上天既让自己重活一世,可又为何偏偏让自己回到一年前娘亲过世之时?为什么再不往前一些日子,也好让自己与娘亲再续一回母女之情。
    季意安披上了一件外衣,匆匆就赶到了自己母亲的房内。屋内很是简陋,只有一盏青灯摇曳,榻上的娴美人静静地躺在那里,面色恬静,似是睡着了一般。季意安缓缓在榻边坐下,眼泪如断线了一样止不住的流下。
    “娘亲,我又回来了,可是,您还是走了?”季意安喃喃道。
    “安公主,您说什么?什么又回来了?奴婢听不懂。”崔姑姑也进了屋,听见季意安说的话,很是疑惑地问道。
    “崔姑姑,随我出去。”季意安突然站起身,用力擦干了把脸上的泪痕,对着崔姑姑道。
    “公主要去哪里?刚才您晕着的时候,奴婢已去椒房殿了,可是没能进去,守门的公公说皇后娘娘头疾发作,早早歇下了,不得任何人前去打扰。”崔姑姑有些无奈地道。
    听崔姑姑提到皇后,季意安的心头莫然涌上一阵寒意,她知道皇后一向是恨自己娘亲的。当年娘亲刚入宫不久,就以美艳无双的姿容捕获了皇帝的心,不仅很快封了“美人”,还专房专宠,成为君王的心头之人,一时间娴美人风头大盛。
    可是没过多久,有孕三月的皇后娘娘突然在御花园滑了一脚,晚上腹中胎儿便流产了。皇后流产的当晚,皇帝在披香殿里与娴美人如胶似漆,缠绵一夜。直到第二日才惊闻皇后流产。
    那是皇后的第一胎,皇后伤心欲绝,皇帝自然也是心疼万分。当时的太后娘娘闻听后,更是责备皇帝对皇后关心不够,当晚与皇帝在一起的娴美人被太后以“惑主”之名训斥了。又过了两日,有太史令进言,天府星暗淡,仍是宫中西北方向有祸星相冲所致。
    天府星主皇后,而娴美人的披香殿恰恰位于西北方向,这样一来,娴美人祸星一说是再也指摘不干净了。太后下懿旨令娴美人搬到了荒凉的拢秀宫,并严令娴美人终生不得踏出拢秀宫半步。
    进了拢秀宫一月之后,娴美人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只好遣了身边唯一的宫女崔兰悉想法去一趟长乐殿,将身怀有孕的消息告知皇上。谁知崔兰悉在长乐殿外等了很久,传话的公公才出来说,皇上正与新晋的郭美人作画儿,听说拢兰宫的宫女求见,让她自去椒房殿请皇后示下。
    崔兰悉只好转去了椒房殿求皇后,皇后一向贤德温良著称,当即派了太医前去拢秀宫看诊,又叫人带话给娴美人,让她在拢秀宫安心养胎。
    娴美人自此对皇帝心灰意冷,只一心照料腹中胎儿。分娩那日,皇后派来的稳婆见得手中抱着是一个女婴,神色突然间放松,将婴儿清洗包好之后悄然出了拢秀宫。
    自此娴美人便未出拢秀宫一步,她将女儿取名为“意安”,一心一意只为照料女儿长大,娴美人本是大家闺秀,颇有些才识,便自已教导季意安读书识字。可拢秀宫环境恶劣,冬寒夏热,也不得精细之食,娴美人又心有郁结,一次风寒过后便不得断根,自此常常咳嗽,日益加重,捱至季意安十五岁之时,终于油尽灯枯,怀着对女儿的无限不舍离开了人世。
    “直接去长乐殿。”季意安很是冷静地道。
    “安公主,不可啊,长乐殿是陛下居所,一向不能轻易进去啊!”崔姑姑有些慌然道,她有种感觉,晕厥醒过来的之后的安公主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不会是伤心过度脑子糊涂了吧?
    长乐殿是什么地方?安公主虽说是个公主,可是这些年她一直同娴美人被丢弃在这拢秀宫无人问津,皇帝陛下恐怕都不知道还有季意安这个女儿的存在,她又怎么可能入得了长乐殿呢?
    季意安没有说话,她瞥一眼崔姑姑,示意在前面带路,崔姑姑被她那一眼看得心里有些犯怵,赶紧提着灯笼,引着季意安出了拢秀宫。
    一阵寒风袭来,季意安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扯扯身上有些单薄的夹袄,走过拢秀宫外的一个荒凉的园子,又过了一座拱桥过了秀湖,才走上一条通向外面的卵石小道。小道有一岔道口,那是是通向李太妃的宁康宫的。
    季意安站在路口停驻了一下,她想起前世来,娘亲病了了许久,药石无效,就在这样的傍晚走了,可是当时拢秀宫除了她和崔姑姑一个人也没有,她伤心欲绝,崔姑姑提醒她去求得皇后娘娘的旨意,才好料理娴娘娘的后事。
    可是她在皇后的椒房殿外跪了很久,也没能见到皇后的面。季意安心中凄苦,只好拖了沉重的脚步往拢秀宫走回去。回去的路上,也就是在这个岔道口,她遇了他,天遂朝最尊贵的亲王,她的皇叔,琛王殿下季无疾。
    琛王殿下是李太妃的独子,而李太妃是先帝生前宠爱的妃子,琛王是先帝最看重疼爱的幼子,出生没多久便被封为亲王,封号为“琛”。
    琛王殿下也确是没有辜负先帝的爱护之心,不仅生得姿容无双,更是学识渊博,文武双全,更兼品性高洁,未及弱冠之年,便得天遂上下所有人的敬仰膜拜。
    皇帝还在太子之时便对这位幼弟照顾有加,太子登基为帝之后,琛王更是以自己的才能尽心辅佐兄长。皇帝陛下信任看重琛王殿下,这在天遂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你是谁?又为何事伤心?”前世的他,站到在路口的一颗杏花树下,对着茫然无措、泪流满面的她说了一句话,声音轻且淡,却带着丝温暖。
    季意安听得那一句问之后,便泪流满面,纳头倒地,向他哭诉了娘亲病逝,停在拢秀宫无人问津的境地。
    “李公公,去长乐殿一趟,禀报皇上说娴美人病逝了。再去回母妃,请她派人去拢秀宫照看一二。”他对着送自己出宫李公公淡然道。
    李公公答应一声,快步朝长乐殿方向去了。
    “多谢皇叔。”季意安哽咽着道。
    “起来吧,地上凉。”他微倾下腰,朝她伸出了一手。
    她将手放在了他的掌中,然后起了身,他的手,带着丝清冷之意,可是她却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暖意。
    “皇叔。”季意安在心里无声地呼唤了一声,前世你给过我温暖,可是又能怎么样,最终你还是眼挣挣地看着我披上大红嫁衣,走上和亲之路。如果你知道我会在大漠丢了性命,你,还会任我去吗?
    季意安在路口伫立了许久,今晚,怕是不会见到他了吧?可是就算见不到皇叔,她,季意安也绝不会像前世一样,只会流着眼泪作哀戚之状。想到此,季意安将头抬高了一些,迈开步子朝着长乐殿而去。
    长乐殿外,一片静谧,有些惨白的月光,照得阶前侍卫身上的甲衣更显冰冷之色。
    “什么人?何故擅闯长乐殿?”侍卫一边伸手拦住了季意安和崔姑姑,一边喝道。
    “这位侍卫大人,这是……”
    崔姑姑上前一步,正准备说明季意安的身份,可是她的说了一半就被季意安打断了。
    “请去通报,拢秀宫公主季意安,有要事求见父皇。”季意安的声音镇定自如,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仪。
    拢秀宫,公主?两名守门的侍卫不禁面面相觑起来,他们俩刚至御前不久,只知道拢秀宫是宫内荒凉之地,从未听说过拢秀宫还有个公主,可眼前这个穿着素净单薄的少女竟自称起公主来。
    第3章 今世初见
    两个侍卫不禁抬眼看向了季意安,只见眼前的少女,看身量只有十四五岁,大冷的天,身上只着一件素白的夹袄。再看一眼她的五官,两人心中不禁有些动摇了。
    只见女孩一头乌发梳成双髻,一张白皙娇嫩的脸上,秀眉如黛,一双凤眼,眼稍微翘,眼内黑不见底,似是汪着一潭深水,挺直小巧的琼鼻下,粉唇紧抿着。似是在忍受着内心的什么痛苦一般。乍一看楚楚可怜,再一看,便发现她的神色里隐有一股不容轻视的高贵倨傲之息。
    这样的气息这两人不禁有些相信她真的是个公主了,两人对视一眼,终有一人迈步入了大门通报去了。
    一会过后,那侍卫出门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绽蓝袍,头发花白的公公来。
    “是哪位公主要求见陛下?”那公公踱步过来,慢条斯理道。
    “拢秀宫娴美人之女季意安,有事求见父皇,还请李公公通报。”季意安上前一步道。
    “拢秀宫娴美人?”那公公很是惊讶,迟疑了好一会才想起拢秀宫确是有一位失了宠的美人在,后来还生了一女。只是娴美人失宠多年,她母女二人似被人遗忘了一般,为何这大晚上的,这位虽有公主之名,却从未有公主之尊的女孩为何要突然求见陛下。
    “李公公,我娘亲往日里曾常提到您,说您在意安小时候曾派人送东西去拢秀宫接济我母女二人,她很是感激您,现如今她已是去了,还请李公公帮我通报父皇,好让意安求一道恩旨,料理我娘亲的后事,让她入土为安。”季意安秀眉拧起,对着李公公道,她语带凝噎,难掩凄楚之意。
    “娴美人,娴娘娘,她竟早逝了……”李公公心中微震,面上不禁浮上一丝可惜之色,娴美人,当年那般冠绝后宫的人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去了。
    “唉,安公主,请随老奴去见皇上吧。”李公公叹了一口气道。
    长乐殿内,灯光辉煌,季意安随着李公公步入了殿内,在一处屋子的廊外停了下来。季意安抬头,便从窗纸上看出屋内的剪影。屋内有两道身影,分别坐在矮几的两侧,似是在对弈。上首的那个,身材魁梧,应是元乐帝,自已的父皇。下首的那个,看起来身姿修长,却不知是何人。
    “陛下,拢秀宫的意安公主想见一见您。”李公公轻轻抠门,然后恭敬道。
    “拢秀宫,意安?”元乐帝发出有些惊讶的声音,似是一时想不起拢秀宫是什么地方,意安又是谁。
    “皇兄,臣弟记得当年披香殿的娴美人很是温柔可亲,深得皇兄喜爱。意安应是她去拢秀宫之后生下的女儿吧?”
    一道声音从屋内传出来,那声音轻且淡,但极为清澈悦耳,带着些磁性,令人听来便禁不住有些心旌神摇起来。
    季意安听得那声音,心中如遭重击,瞬间纠成了一团,原来是他,这一世,不是与他相遇在宁康宫外的杏花树下,而是在父皇的长乐殿内。相遇的时间虽不一致,可他提起披香殿,提起娘亲曾经受到的宠爱,也是在相助自己,给了自己如前世那般的暖意。
    “娴美人,娴儿……”元乐帝低语了一声,那一句“娴儿”脱口而出,连带着那些缠绵恩爱的少年时光一起涌上了心头。
    “让她进来吧。”半晌之后,元乐帝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公公伸手推开了门,季意安走了进来,在离两人几米外便纳头跪倒在地。
    “小女意安拜见父皇。”季意安强忍着心中的悲意,冷静着声音道。
    “你来见朕,是有什么事吗?”元乐帝举起手中的一颗棋子,随口问道。
    “父皇,我娘亲刚刚去了,小女特来求父皇的恩旨,求父皇派人料理我娘亲的后事。”季意安声音颤抖,又以额触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啪”的一声脆响,元乐帝手中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了。
    “她,她竟是去了……”元乐帝低喃了一声。
    半晌之后,元乐帝缓缓起了身,踱步至季意安面前,叹了一口道:“你起来吧。”
    季意安起了身,抬起了头,元乐帝微微愣了一下,眼前的小女孩,五官酷似娴美人,又比娴美人多了丝娇媚之息,她怯生生的站在那里,秀眉蹙起,一双秋水眸内,满是泪意,又想强持着不哭,便只好将粉唇轻咬,将那汪泪硬生生留在眼内。
    见了她这般娇怯凄楚模样,元乐帝心中微痛,微颤着声音问:“你,便叫做意安?”
    季意安点点头,眼泪终是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白皙娇嫩的面庞滚滚而落。
    元乐帝见她无声落泪,又见她身上竟只穿了件半旧的夹袄,不禁又添了几分怜意。
    “皇兄既是怜惜公主,何不去拢秀宫与娴娘娘告个别?也不枉她委屈求全这些年。”季无疾也站起身,看向殿内的两人道。
    听得他如此说,季意安心里又是一阵暖,忙朝他投出了感激的目光。宫灯摇曳中,他一袭天青色暗纹锦袍,一支白玉簪轻挽墨发,如玉的脸上,眉似墨画,一双长眸,暗波流转。他面色皎然,宛若春晓之花。眉梢眼角,风韵天成,自带一抹旖旎风流之息,仔细看去,又带着些疏离清冷之色。
    皇叔,他还是如前世一般,美得不像凡世之人,倒像是个误入人间的谪仙。他让所有人都有如沐春风之感,可他又让所有人疏离在他的世界之外,他果真是天遂朝众人心中的神,只可仰望不可亲近的神。
    季意安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垂下眉眼,对着季无疾施了一个谢礼。
    “走吧,意安,带朕去见你母妃最后一面。”元乐帝牵住了季意安的手,低哑着嗓子道。
    季意安点点头,随着元乐帝走了出去。至门口时,她悄然回了一下头,发现季无疾也正看向她,长眸内仍是暗波一片,意味不明。
    第4章 素手妙音
    第二日一大早,宫内便传开了,都说皇上昨夜入了拢秀宫,见了已逝的娴美人最后一面,还传了旨令,封娴美人为“娴妃”,着内务府风光大葬。众人皆心中惊奇,没想到这拢秀宫被人遗忘的娴美人,竟还有如此造化,死后能获此哀荣。
    皇后的椒房殿内,皇后吴氏正在梳装。她端坐梳妆台前,一个宫女正在轻手轻脚的伺候着。
    “卫姑姑,你说什么?皇上昨夜去了拢秀宫,还封了她为娴妃?”皇后对着进来禀报的姑姑道,她的声音有些尖利,不似她往日里一贯的雍容优雅。
    “是,内务府已领了旨意,着手葬礼的事了。”那唤兰姑姑的中年宫女低眉道。
    “昨晚本宫不是让你打发那贱婢回去吗?怎么那贱婢竟有本事去了长乐殿?”吴皇后厉声道。
    “回娘娘,并不是崔兰悉去的长乐殿,听说是意安公主闯进了长乐殿,对着皇上一番哭诉,皇上心软,便去了拢秀宫。”卫姑姑凑近一点道。
    “好一个意安公主,果然和她娘一般,天生就会使狐媚子手段,也实在怪本宫当年太仁慈……”吴皇后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有一丝戾气闪过。
    三日之后,娴妃被葬入了城郊的皇陵之中。众人都说娴妃的葬礼隆重而风光,均都羡慕她有了这一份死后哀荣,谁也不提她在拢秀宫苦苦挣扎十五年,日日夜夜经受困苦折磨,独自抚养女儿长成,终是郁结成疾早早逝去。这世上的人心,果然是凉薄得很。
    送走母妃下葬之后,季意安一步三回头,在崔姑姑几番催促劝慰之下,才上轿回了宫。回到拢秀宫稍事休息之后,她换了身衣服便去了长乐殿,她是去谢恩的。
    “意安,那拢秀宫里太荒凉了,朕已着人将你母妃从前住过的披香殿收拾出来了,过两日你便搬去披香殿住。”元乐帝放下手里的奏折,让季意安起了身,又温言对她道。
    “意安谢过父皇。”季意安闻言又跪下谢恩。
    “意安莫要与父皇如此生分。”元乐从座上起身,伸手扶起了季意安。
    “意安,父皇对你母妃,终是,终是有愧……”元乐帝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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