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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又为何事伤心?”
    他突然间开口了,见了这女孩泪水涟涟的模样,他心中生过一阵好奇,也生了一丝怜悯之心。
    “回皇叔的话,我是拢秀宫娴美人的女儿,名唤意安。我娘亲……她……她刚刚去了……我去求了母后,可是母后她不见我……娘亲,娘亲她还躺在冰冷的榻上……”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便向他哭诉着道,声音哽咽,说到最后一句,更是悲从中来,呜咽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她便是当年那年绝艳后宫的娴美人之女,怪不得生得这般美丽。那个娴静秀美的女子竟这样毫无声息的死在了拢秀宫,真是叫人扼腕。他低叹一声,便吩咐身边的李公公先去长乐殿禀报皇上,再派人去自已母妃的宁康宫,请李太妃派人照料一下娴美人的后事。
    “起来吧,地上凉。”
    李公公走了之后,他朝地上的女孩伸出了手,声音轻淡,却是带着丝温暖之息。
    那女孩抬起头,又将一只素白的小手轻轻抬了起来,怯生生,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大掌之中。
    他握住了她的小手,便发现她的手柔软似无骨,此刻却是带着彻骨的凉意,他又看一眼她的身上,便发现数九寒天,她竟然只穿着一阵薄薄的半旧袄子。
    他的心里更是掠过一阵怜意,心想她也是皇兄的女儿,本该过着锦衣玉食,仆役成群的生活,却不想,因为后宫女子间的倾轧和勾心斗角,连累她小小年纪,便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与磨难。
    “你我从未见过面,你为何一开口便唤我皇叔?”他扶起她,忍不住温言问她道。
    “意安虽未见过您,可是听崔姑姑说过,天下最好看的人便是琛亲王殿下,更何况,夜色已晚,能在后宫自由走动,又有李公公相陪,除了皇叔,哪里还会有别人呢?”她小着声音回答道。
    难得她小小年纪,虽是骤然失了娘亲,倒算是心思玲珑。他在心里又是轻叹一声,若是旁人当面议论他的样貌,他必是要生出一丝怒意,可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哀切女孩却让他生不出丝毫怒气。
    “皇叔,意安要回去了,娘亲还在等着我,我要回去给她净面换衣。娘亲一向是个爱美的人,我想让她打扮得好好的再上路……”她一边说着,一边泪水又溢出了眼眶。
    “皇叔大恩,意安会记在心里的。”她抬袖擦一把眼泪又道,说完之后,又弯腰行礼向他作别,然后一转身,便一路小跑着朝拢秀宫方向去了。
    “哎……你……”他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可是她没有听见,依然快速地跑着,很快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你……你莫要如此伤心……”
    夜色里,他将未得及说出的半句话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又轻轻地对着夜色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回去之后,尚书台千头万绪的公务,还有那些堆成小山似的公文,很快就让他忘了后宫的那个偶然相遇的晚上,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楚楚可怜的身影偶尔在他的心里浮现片刻。
    转眼便到了阳春三月天,后宫又是一片姹紫嫣红。这日他忙完一上午的公事,待歇下之时,便突然惊觉又是半个多月未进后宫了,母妃肯定又在念叨自己没良心了吧,该是要去看望一下母妃了,他思罢随即起身往后宫而去。
    就在透逸湖边的那个岔道口,他又遇见了她。当时他正站在那棵开得正浓的杏花树下,一抬眼,便发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他一眼便认出了她,她长高了一些,身上虽然穿着一件素净的薄袄,可是丝毫也不能掩盖她面上的清丽与娇美。
    她也在一瞬间发现了他,她看了他一眼,凤眼之内,先是一亮,接着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紧接似受到什么惊吓一般,,扭头就要打算转身走开。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见了自己倒想要躲开的模样?他心里生出一阵诧异,眼见她灵巧芊细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赶紧开口唤住了她。
    “你便是意安吗?”
    “是,意安见过皇叔。”听得他的唤声,她身子一顿,随即回转身,怯生生地行了个福礼。
    “免礼。”他的声音轻柔,生怕自己声音大了会将她再次吓跑。
    她起了身,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一双凤眼之内,晶亮湿润,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看完之后立刻收回眼光,然后低着头,再不看他一眼。
    他见了她这模样,不由得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他再次见到她,心里竟有一丝淡淡的喜悦,这丝喜悦,让他不由自主的想留住她,然后和她多说几句话。
    他看一眼她素净的衣着,又看一眼她的鬓发之上,便发现她一头乌黑的青丝,只别着根青色的簪子简单的绾着,并无一样发饰。他转身,自身旁的杏花树上摘了一颗娇艳欲滴的杏花来。
    “你年纪还小,不必穿得如此素净。”他走到她的身边,一边软声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那朵杏花别在了她的鬓发边。
    “意安多谢皇叔。”她抬手轻抚着那朵杏花,口中小声地道谢。
    见她拘谨的跟他道着谢,他又在心里轻叹一声,纵是想再多说几句,也不知从何说起,又怕自己的举动会吓着她。便朝她点点头,往宁康宫方向去了。
    进了宁康品,和自己的母妃闲聊了几句,便与李太妃提到在他刚在宫外遇见了拢秀宫的小姑娘。
    “唉,那是小可怜呢,娴美人撒手去了,皇帝又是不管不问的,她现如今还住在拢秀宫,身边只有一个姑姑陪着,小小年纪,日子艰难着呢。我虽是有心照看于她,可又不想于你那假模假样的皇嫂生出闲气,也只有暗地里派人送些米粮炭火过去。”李太妃叹了口气道。
    他听了自己母妃的话,心里莫名就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感,后来与母妃说话时便有些走神了。与母妃告别之后,他便去了长乐殿,破天荒的主动提出陪着元乐帝下一盘棋。元乐帝自然喜不自胜,欣然命人取出棋具与他对奕了起来。
    一局过后,他竟然输掉了一子,元乐帝见状乐得哈哈大笑,要知道皇上虽是经常与这聪慧机敏的幼弟过招,可一向是输的多,赢的少。
    “琛弟,今日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竟一开局就输给了朕?”元乐帝笑眯眯地看着他道。
    他勾起唇角轻笑一声,一边伸手落子,一边淡然道:“心事倒是没有,可是臣弟刚才在透逸湖遇到了一人,一时生了怜悯之心,至今尚有些心神不宁呢?”
    “哦?是什么人?竟让一向清冷的琛王殿下都扰了心神?”元乐帝饶有兴致地道。
    “不知皇兄可还记得,当年您很是宠爱的披香殿娴美人?”他又落下一子,口中淡然道。
    “娴美人?她?她不是已于去岁冬日过世了吗?”元乐帝很是惊讶地道。
    “可是她还留下来一个女儿,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臣弟刚才遇见的人便是她。她仍是住在拢秀宫,看样子,日子过得很辛苦。”他似是随口说道。
    “她……她的女儿……”元乐帝愣住了,随即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元乐帝唤了一声“李三才”,李公公闻讯赶至。
    “李三才,派人将含秀轩整理出来,再去拢秀宫,将人接出来,找几个人伺候着……”元乐帝吩咐道。
    李公公先是一愣神,再听到拢秀宫时,忽然明白了过来,他答应一声就退了下去。
    此后,他又与她在宫中偶尔见过几次,每次见面,便发现她一次比一次出落得妩媚动人,许是住进了含秀轩,日子没那么辛苦,她的面色渐渐红润了一些,眉眼之间,更有一番风流灵巧的韵味。
    她过得好些了,再没有从前那般哀戚之色,他也心安了不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入后宫的时候,他总还有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能再次与她偶遇。每次见面之时,当她用小心又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又用软软的声音,轻轻地唤他“皇叔”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微微一滞,慢慢便生出一阵微微的疼惜来。
    他早就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对他暗送秋波,眉目传情的贵家女子不知道有多少,可他心如止水,从不愿多看她们一眼。每当那些打扮得精致优雅的女子,有意无意出现在有他在的宴席上,或是站在他上下朝必经的路口,有时甚至是他的府门口,他总是面色平静,像是没看见一样。
    遇上大着胆子上来搭讪的,他便唤一声“楚风。”,随后,那个面色冷冷,眼神犀利的护卫长自会一本正经地将她们给请走。
    转眼又是夏天到了,这一日午后,他在宁康宫陪母妃说了一会话,见母妃有些困倦的模样,便劝母妃去歇息,自己则飘飘然的出了宫,至了秀逸湖边,一阵凉风夹带着湖水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他便想起不远的湖边有一片竹林,他便想穿过树林去湖边看一眼。
    他穿过了那片清幽凉爽的竹林,才至湖边,便发现了一抹水绿色的身影,正以手支着头,靠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小憩。他一惊,便想退步出去,可一抬眼之间,他便看见了一张娇美妩媚的小脸,竟然是她!
    她怎么在这湖边睡着了?他心里涌过一丝好奇,便悄然走近了一些。再看一眼,便见她睡得正香甜,恬静的脸庞上,秀眉舒展,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在眼下投下了一片蝶翼般的阴影,粉唇又微微启着,正泛着莹润柔软的光泽。她的身上,只着一件水绿色的轻衫,领口微敞,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脖颈来。
    他不敢再看,忙将眼光下移,便又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赤着足,粉色的锦鞋脱在了一边,裙摆之下,露出一双小巧玲珑的嫩白小足。他顿时面上一热,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涌上了心头,他赶紧转过头不再看了。
    理智告诉他,此刻他该转身离去,可是偏偏心里又生过一丝心疼来,心想虽是大夏天的,可是这是在水边,她就这样赤足睡着了,很容易着凉的。而且,她这样独自睡在外面,若是遇上了危险怎么办?虽说宫中戒备森严,可是如果有个万一怎么办?
    他心里矛盾万分,在湖边徘徊了好一会儿,终还是不忍离开,他隐身在竹林之内,背靠着一根竹子坐了下来。风吹过竹林,发出了瑟瑟之声,林内一片幽幽空灵,他就坐在那里,远远的看着那个芊细柔美的身影,内心平静而又柔软……
    第131章 番外二
    他在林内坐了很久,只到外面传来“安公主,安公主”的唤声,他这才回过神,一抬眼,便发现有个姑姑模样的宫女,带着两个小宫女穿过了竹林,又发现了湖边她身影。
    “公主,公主,您怎么又偷偷跑到这里来了?还睡着了,鞋子也不穿,你一向身子弱,这要是着凉可是怎么好?”那姑姑在她的身边伏下身子,一边替她套上鞋子,一边嗔怪着道。
    “姑姑,我刚才在屋内觉得闷得很,便跑到这里想吹会风,见这湖边很清,便一时没忍住脱鞋洗了脚。准备穿鞋时便觉得有些犯困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姑姑你别担心,我最近都长胖了,没那么容易着凉。”她挣着一双水盈盈的凤眼,嗓音软糯,带着一抹少女特有的娇憨。
    那姑姑闻言轻笑一声,动作动缓的替她穿好鞋子,两个小宫女扶她起了身,几人便慢慢朝竹林外走去了。
    那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竹林尽头,他才起了身,对着静幽的竹林自嘲的轻笑了一下,心想自己这般举动,还真是有些莫然其妙呢,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啊!这都乱想些什么呢?什么情窦初开?自己对她,不可能也不会生什么情,不过是自己的怜悯之心又在作怪罢了。他伸手捏了下自己的额头,为自己这混乱的思绪叹息了一声。
    晚上回去之后,他如同往常一样,洗漱之后看了几页书,然后便熄灯就寝。才睡了没多久,他便感觉自己榻前走来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身影芊细窈窕,来他的榻前停了片刻,便伸手掀了他的被子,紧接着一个娇软温热的身子进了他的被窝,还用一双柔软无骨带着毕凉意的小手,自背后搂住了他的腰身。
    他虽是惊诧万分,心里想着该是要立刻推开身后的女子,可是她身子柔软得不可异议,从未有过的渴望涌上他的心头,又弥漫了他的浑身上下,他脑袋一沉,便蓦然翻转身子,一把搂住那女子,与她抵死缠绵起来……
    “意安,安儿……”他樱色的唇间,终于溢出了一声呼唤。
    他的唤声一出,整个人也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猛然自榻上坐起来,却见自己四周空空如也,竟然是做了个梦!
    可是,一向自制的自己,怎么会做这样难以启齿的梦?更可怕的是,梦中的与自己纠缠的人儿,居然是她!他伸手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心里漫过一阵深重的羞耻与内疚之感……
    从那夜之后,他便刻意减少了进宫的次数,更是有意的避免听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他甚至默许母妃选了两个生得甚是貌美的女子,送入了自己的王府。
    可是当那两个娇美可人的女子,着一身近乎透明的轻衫跪在他脚边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在湖边小憩,领口微敞,赤着双足的模样。他顿时一阵气恼,挥手将那两个女子赶了出去。
    又过了几月,又是数天寒冬到了,这日他走出朝堂,却是无意间听闻了一个消息,意安公主要嫁去大月和亲了!
    他听闻之后,站在殿外的台阶停驻了好久,“意安公主”?意安?意安!这个名字自从那夜,从那个荒唐的梦中被自己喊出来之后,他便再没有想起过一次,他刻意的将这个名字埋没在自己的记忆之中。这会儿乍一听到,心里却是一阵剧痛,似是被什么利器戳中了心脏,令他一时连步子都不能迈了。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一个声音自他的耳旁响了起来。
    他抬眼一看,便发现了一张清朗的面庞,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他认了出来,眼前的人是御前侍卫苏云朗。
    “云朗,我没事,可能是有些累了。”他摆了摆了手道。
    “殿下,我见你面色有些苍白,可是最近太累了,您可是要注意身体啊!”苏云朗仍是有些担心地道。
    “谢云朗,我真的没事。”他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准备离开。
    “对了,云朗,你知道大月国在哪吗?”他向前迈着几步,突然又似想什么来,便停下脚步,侧身问苏云朗道。
    苏云朗闻言走至他身边,轻轻叹息了声道:“殿下问的可是安公主即将和亲的大月?大月在天遂的边境,中间隔着一条绵延数百里的黄金大漠。要去大月,必须穿过那一片很是恶劣的沙漠。”
    他听闻之后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转过身子,看着苏云朗,似是不经意地道:“云朗既是知道那大漠很是不好走,便做个送亲大使,一路护送安公主至大月,如何?”
    苏云朗先是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便拱手恭敬道:“云朗谨遵殿下吩咐。”
    他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飘然而去。
    “殿下……”苏云朗在后面低唤了他一声,本是有话要说的模样,可是看着他清冷索然的背影,终是叹息一声,将要说的话吞入了肚中。
    这一日午后,他正在房内小憩,这几日,他身体微恙,便皇兄告了假,没去尚书台,而在在自己的府内歇着。
    正靠在小榻上迷迷糊糊中的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胸口生过一阵痛来,那阵痛,毫无预兆地向他席卷而来,如针刺,似刀割,令他疼得无法忍受,他坐起了身,捂紧了胸口,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吸气之声。
    “主子,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片刻之后,贴身小厮茗止的声音响了起来。
    “茗止,今日是什么日子?”片刻后,那阵痛消失了,他开口问道。
    “主子,今日是腊月初八,早上太妃娘娘不还叫人送了腊八粥来府上,给您尝过的么?”
    茗止有些疑惑的回道,心里忍不住想,主子这几天是怎么了?精神一直不怎么好的模样,这会儿睡个午觉都被梦魇了一样,连日子也忘了。主子肯定是生病了,一会得告诉楚大哥去,让他去请了太医给主子看看。
    过了一会儿,楚风果然过来了,见他精神不佳的模样,便小心问他可要请个太医过来看看。
    “不必了,我不要紧。”他一口回绝了。
    “对了,送亲的人都回来了吗?”过了半晌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楚风愣了好半天,才想到他问是的应该是送意安公主去大月和亲的人。
    “回主子,还没有,看行程也该是快了,可要派人去打听一下?”楚风回道。
    “不必了……”他道,神色有些黯然。
    半月之后,苏云朗回来了,他带着一身的伤,还有已是吓破胆的礼部侍郎回了洛安城。和亲路上,公主遭劫,一命归西,这样的消息震惊了朝野上下。
    正在上朝堂上的他,听闻这个消息之时,整个人呆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紧接着,便觉得胸口出现了一阵无法忍受的疼痛,那痛,让他瞬间夜色苍白,朝服袖下的手颤抖着,强持着镇定忍了过去,之后便觉得胸口空荡荡的,有什么东西突然间自身体内消失了一样。
    好不容易捱到了散朝,他失魂落魄的回了琛王府,刚至门口,却发现苏云朗正在门口的台阶上等他,苏云朗一身的外伤,却仍是强撑着站在那里等他。他赶紧让楚风将苏云朗搀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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