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寂静,只有烛火跳动的细微声响,还有堂前的香火冉冉升起的白烟。
顾平宁静默了一会,等察觉这香中味道有异时,身后的红缨已经站立不稳,软趴趴倒在她的轮椅边上。
她急急忙忙扯下腰间的香囊深吸一口,提前配好的药草香顺着她的呼吸进入身体,瞬间让她的脑子清醒不少。
“听说平宁县主身子骨不好,体弱多病,经常连府门都出不了。”姜清脸上依旧是端庄得体的笑容,连说话的语调都没变,“现在看来倒是传言有误了。”
如果不是她手里拿着匕首步步逼近的话,还真是个礼数周全挑不出毛病的大家闺秀。
顾平宁右手掩着口鼻一言未发,左手按在轮椅机关的按钮上,只等人走进就直接射出改装版的暴雨梨花针。
“啊,差点忘了,县主的轮椅可不是个寻常凡物,想来有什么暗器在等着我吧。”姜清步子一停,又缓缓绕到棺椁背后,“县主可以试试在这香下可以撑多久,或者尝试着呼救,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
呼救自然是不能呼救的,这香如此厉害,怕是她一张口就要被迷晕过去。只是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顾平宁转动轮椅往前一步,伸手从轮椅暗匣内抽出一根软鞭,甩鞭直冲着姜清抽过去。
姜清果然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鞭子抽在楠木棺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又是一鞭,堂前的烛台香火统统被撂倒,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倒地的烛火舔上案台的一角,蹿起明亮的火苗。
屋外已经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姜清见状终于变了脸色,匆匆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然后放声大喊:“救命啊——”
顾平宁脑袋晕晕乎乎,眼见着终于有人闯进来,新鲜的空气驱散了一点眩晕感,而后是关心闵不敢置信地惊呼:“顾平宁你疯了吗!”
我没疯,是姜家疯了。
顾平宁半靠在轮椅上,冷眼看着姜清急匆匆地指挥着人灭火。
一盆冷水下去,烛火里的最后一点证据也被消灭地干干净净。
灵堂闹成这幅模样,姜府的主人姜盛和他的夫人王氏终于露了面,一开口就是惊呼:“平宁县主,你与阿阮生前有怨也就罢了,何苦要她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姜清脸色惶惶惊魂未定,见到爹娘来了后仿佛终于有了主心骨,断断续续开口:“平宁县主原是在上香,然、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发了狂,要毁了阮妹妹的棺椁,还、还要拿鞭子抽我。”
此时整个灵堂被毁,就连姜阮的棺椁上也是鞭痕。
只有顾平宁手持长鞭,神色冷淡地端坐在轮椅上。
王氏搂着女儿开始抹眼泪:“就算顾家如今势大,可也不能如此欺辱我们,我苦命的阿阮啊——”
一旁的关心闵也皱紧眉头不满道:“死者为大,你再有有怨也不应该……”
“关姑娘。”顾平宁看着眼前的乱糟糟的闹剧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想请你带来的人帮我去顾府捎句话。”
“啊?”
“帮我传信给我父兄,就说姜家想杀了我,我在这里等他们。”
第34章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惊,关心闵更是忍不住高声叫出来:“你说什么?姜家疯了吗?”
就不说顾家上下把顾平宁看得跟个大宝贝似的,掉根头发都要心疼半天。只说昭武帝刚刚为她和安王定下婚期,在这个关头对顾平宁动手,姜家难道不怕引来皇家和顾家的滔天之怒吗?
顾平宁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一边俯身去扶倒在地上的红缨,一边对关心闵道:“关姑娘不愿帮这个忙吗?”
见顾平宁的神色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关心闵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派了自己的侍女和车夫急急赶往顾府送信。
姜家的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没有阻拦那两人离开。
姜盛看着端坐在轮椅上的顾平宁,一字一句道:“平宁县主不要欺人太甚!你在我府中私自动武,毁了阿阮的灵堂,惊扰她身后安眠,现在还要血口喷人吗?”
此时红缨刚刚转醒,恰好听到最后一句,二话不说直接抽出鞭子甩了出去。
她是当真没想到姜家会如此明目张胆,她们和关心闵进姜府是多少人都知道的事情,这样的情况下姜家竟然真敢动手。
红缨怒极之下挥出的这一鞭子又狠又重,没想到姜盛脸色未变,上前一步直接一把抓住鞭子,冷声呵道:“什么人也敢在我姜府撒野?”
“那又是什么人敢对平宁县主动手?”
这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听得姜家的几人直皱眉。
没想到最先过来的不是顾府那对难缠的父子,而是这位当朝最受昭武帝和太子的宠爱的安王殿下。
顾平宁也奇怪,垂着眼低声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哦,我原想去顾府问问你喜欢什么果树,然后你兄长说你去找关姑娘了,我到了关府才得知你来了姜府,结果在门口碰到了关姑娘的侍女行色匆匆,询问之下才知道你在姜府里出了事。”
说到这儿蔺耀阳才紧张地上下扫了顾平宁一眼,着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我有事。”顾平宁这一回连装都懒得认真装了,只是敷衍地用帕子掩了掩嘴做作道,“姜、姜家要杀了我。”
“你信口雌黄!分明是你发疯拿鞭子抽人,还毁了阮妹妹的棺椁不说!”姜清似乎怒不可遏,又勉强维持着大家闺秀的风度,朝着蔺耀阳福身行礼,“殿下,还望殿下明察!”
明察是不可能明察的,所有的证据都被消灭的干干净净,现在双方各执一词,反倒是顾平宁甩下的鞭痕清清楚楚留在现场。
但蔺耀阳是谁啊,是太昭武帝和太子这两个偏心没了边际之人亲自教养长大的小王爷,从小就耳濡目染学会了护犊子和拉偏架。
在这关系不亲近的母族旁系姜府和下个月就要大婚的未来媳妇之间,安王殿下没有一丝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平宁身子弱,又不善舞,若非真的受到生命威胁,怎么可能被逼的拿鞭子自卫?”
这话说的立场分明,姜盛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我们姜府为何要杀平宁县主?”
“这问题我也想知道,姜府为什么要对我女儿动手?”
终于赶到的顾子蠡和顾含光根本就没想和姜家客气,一进门就对着姜盛冷声道:“姜大人对顾某或是镇国将军府不满,大可以明明白白提出来,现在安王殿下也在,正好说说我们家不爱出门的阿宁是如何得罪了姜家,让你下如此毒手取她性命!”
天知道顾将军和新科状元好不容易勉强接受了心爱的女儿/妹妹下个月就要出嫁的消息,正满京城搜罗着奇珍异宝好添嫁妆,冷不丁听到关府侍女传信顾平宁出了事,简直恨不得当场将姜府炸了。
算算这都第几回了!就这些日子,顾安宁身边就没消停过,怎么哪哪都有人和她过不去?他们家姑娘柔弱善良与世无争,这些人到底有完没完要一天到晚害她性命!
姜盛简直觉得眼前之人胡搅蛮缠,深吸了一口气转向顾平宁:“平宁县主既然说我姜家有人要害你,敢问是谁?又如何害你?”
现在父兄未婚夫都已经到场,顾平宁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不自觉地往兄长身边靠了靠,才低声开口道:“方才这灵堂中燃起了迷香,我的贴身侍女晕过去,我也觉得晕晕乎乎,才察觉到事有不妙。”
说到这顾平宁低头看地上被水扑灭的蜡烛,顾含光会意,亲自上手拾起一支,放到鼻下轻轻嗅了嗅。
在场的姜家人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姜清还故作不解道:“这偏厅中有迷香?那为何我与侍女皆无事,县主也还能挥鞭子抽人,单单只晕了你的侍女一个?”
只看姜清这般有恃无恐的态度,就知道这蜡烛中查不到什么,果然顾含光细细查看一番后,微不可见地对顾平宁摇了摇头。
顾平宁语气中带着后怕:“当时我神智尚有一丝清明,察觉到有一黑衣蒙面女子突然手持匕首向我刺来,情急之下我不得不抽出鞭子挥去,鞭子打到了棺椁,又带倒烛台发出声响,那贼人听到殿外传来脚步声,于是匆匆褪去。”
在场之人听到此言皆如有所思,姜盛开口问道:“既然蒙面,县主又没看到贼子面容,为何一口断言是我姜家要害你?”
“因为姜姑娘与其侍女未被迷香所惑,却眼睁睁看着那贼人欲取我性命,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姜家与贼子是一伙的吗?”
“你胡说!根本就没有……”
“父亲,殿下,我看的真切,那贼子手上有疤,手中的匕首与当初寺庙中刺客手中的凶器一模一样!关姑娘来得及时,黑衣蒙面的装扮在这青天白日又显眼,此人定还在姜府之中,还请父亲与殿下做主!”
姜清清楚地知道顾平宁在胡说。什么手上有疤的黑衣蒙面女子,什么和寺庙刺客一样的匕首,全部是信口雌黄!
她原以为顾平宁不过是把自己拿匕首想杀她说出来,这一点她丝毫不惧。她那把匕首普通的很,也早已趁乱让下人带走,并不在她身上。就算顾平宁现下说出花来,她也可以一推二五六,反正除了顾平宁的一面之词,没有一点证据。
可谁能想到顾平宁不按常理出牌,杜撰出一个黑衣刺客,又咬定和她姜府是一伙的,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在场中只有顾含光飞快地跟上了自家妹妹的思路,只见他冲着顾子蠡和蔺耀阳一拱手,朗声道:“父亲,安王殿下,当初寺庙刺杀之事牵扯出天泽的三皇子萧劫,之后刑部进一步追查,查出天泽多年来在我大越埋下无数暗桩,各种死士暗探都在暗地里为其效命,直至今日还未完全清理干净。现姜府中出现刺客,又和当初寺庙中的天泽死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请父亲和殿下上禀陛下,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详查。”
蔺耀阳在一旁点头:“平宁差点被刺杀,出了如此之事,我自然会禀告父皇和皇兄,抓住真凶,严惩背后之人。”
“此事还需讲究个‘快’字。”顾含光假装没看见旁边姜家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朝着安王继续道,“阿宁今日上门乃临时决定,想来那贼子并无完全准备,就如阿宁所说,人定还在姜府之中,此时严查,必有所获!”
“那我现在就命人严守姜府,随意人等不得进出!”蔺耀阳此时反应突然变快,一边招来侍卫一边吩咐道,“你现在就进宫去找我父皇和皇兄回禀此事,我就留在这里,等刑部的人过来!”
这两人一唱一和配合的默契无比,姜盛冷眼看着,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够了!你们当我姜府是什么地方,能让你们说不得进出就不得进出!怎么着,顾将军还想搜府不成?”
“是我下的令,你掰扯顾将军做什么?”蔺耀阳上前一步,直挺挺对着姜盛,气势十足,“我下个月就要大婚的安王妃在你们府里差点被人刺杀,别说我现在只是不许人进出,就是当真搜了你姜府,谁又能拿我怎么样?”
不得不说,此时安王殿下因为受宠而无所顾忌的霸道作风颇为好用。
姜家,姜家还真的拿这样的蔺耀阳毫无办法。
这昭武帝和太子宠安王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一个儿控一个弟奴,恨不得宠的安王上天入地搞些烂摊子让他们收拾,也好显现出他们为父为兄的本事来。
只要不是什么卖国造反的大事,姜家的人毫不怀疑,那天家父子俩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像围了在朝堂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姜府这样的事情,对安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顾平宁看着姜盛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坐在轮椅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虽然还不知道姜家为什么非要杀她,但她可以保证,这姜府绝对经不起刑部和大理寺的搜查。尤其是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们勾结异族做下的那些个肮脏事,绝对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背后之人虎视眈眈,陈年旧事未明,姜阮留下来的密信又不好拿出来。
可即使这样,姜家还当真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欺负吗?
第35章
灵堂内气氛凝固,屋外的冷风吹起白色的丧幡,发出烈烈声响。
一声尖细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传太后口谕——”
蔺耀阳猛地抬头去看姜盛,只见姜家人虽然极力想掩饰“终于等到了”的喜悦感,但身体皆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干净利落地掀袍跪地,准备迎接太后口谕。
顾平宁却么觉得不算意外。她和安王能一个接一个的找父兄找靠山,姜家自然也不傻,见势不对也早早进宫去求了后台。
说到底姜家作天作地唯一的依仗,也就只有宫里那位把娘家看到比什么都重要的太后娘娘。即使现在姜氏嫡系一脉再无后人,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顾府和安王联手对上姜府,太后不可能放任不管。
姜阮的死本来就是太后心里过不去的坎,姜家的人进宫说顾平宁不管不顾毁了姜阮的灵堂,气的本就重病的太后差点一口气背过去,随后立刻让人快马到姜府传了口谕。
口谕措辞严苛,先是斥责了顾平宁无故大闹姜府,为一己私怨破坏灵堂,惊扰姜阮死后安眠,言行无德无状,宛如疯妇。
听到这里的时候无论是低着头的顾子蠡顾含光,还是直挺挺跪在最前方的蔺耀阳,都差点没忍住心中的怒气。
然而这一道口谕来自现在整片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即使她已缠绵病榻,垂垂老矣,即使她为了姜氏一族做尽了糊涂事,但在场的所有人依旧不得不乖乖跪在地上,听完这一份带着强烈针对意味的口谕。
传旨太监细长又尖锐的声音还在继续。
“顾平宁与姜阮素有旧怨,今姜阮枉死,闻顾平宁大闹灵堂,哀家深感痛心,疑其有谋害之心,特令大理寺将其扣押,详查此案!”
“什么?”蔺耀阳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不敢置信道,“扣押大理寺?凭什么?”
这位传旨的徐公公显然并不想得罪御前最受宠的安王,于是一边拱手一边赔笑道:“殿下,这是太后亲自下达的口谕,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先不说平宁为什么是要杀姜阮,只说姜阮溺于宫中西茗湖,当时平宁远在顾府,如何害人?”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