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宁淡淡地看了今日格外暴躁的太子殿下一眼,不轻不重地反问道:“太子殿下手里握着个明显知道内情的金陵五皇子,竟然真的只是好吃好喝将如花的美人供在大理寺,没挖出一点有用的消息吗?”
太子被噎住了,对于那个拿蔺耀阳威胁他的金琦,他还真是没敢鱼死网破撬消息。
不过这话不好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的顾平宁好像对他格外不客气,是因为昨晚他坚持带走了胡二吗?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自我感觉还是挺了解自家妹妹的顾含光脑子一转,仿佛明白了什么:“阿宁你知道是什么名单?”
顾平宁语气蔫蔫:“猜到一点。”
“那你还卖什么关子,赶紧说啊!”
“皇兄!”蔺耀阳见顾平宁脸色实在难看,赶紧转身拦在她面前,“阿宁还病着,这些事情也不是非得急在这一时吧。”
太子殿下被自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弟弟气了个半死,深吸了两口气冷静下来:“为这名单刺杀你的人一波接一波,你不担心自己的命,孤还担心日日和你在一起的小六,会不会像上回一样以身挡箭。”
顾平宁的眼神闪了闪。
“所以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早日把这破事解决了,你们也早日安稳。这件事上,孤总不会害你。”
顾平宁此时整个人就像是一台过热的机器,勉强维持着清明的思绪开口道:“云皓、金陵、天泽,这几方势力本该没什么关系,可先如今,太子殿下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过于紧密了吗”
金陵的死士在大婚上刺杀,本来半点痕迹没留,却被云皓转手将消息送到了大理寺,还贴心地把暗桩地址都写明了。
而金陵自家的暗桩被毁,转头就卖了云皓的暗探名单,还一卖一个准。
更奇怪的是萧劫这这两方本该毫无关联,甚至是敌对关系,可他们为了萧劫留下的那份名单,费尽心思也要对顾平宁出手,所以她才不得不怀疑这份名单是否牵扯到了各方的利益。
太子其实掌握的消息更多,这会儿被顾平宁这么一点,突然也咂摸出一点味道来:“你是说,这几家暗地里联合在一起了?”
“不,我更倾向于他们曾经联合在一起过。”
顾平宁思考的时候习惯性拿手摩挲东西,这会儿手底下没有轮椅扶手,她便细细地把玩着手上的那串佛珠,将心里的猜测一点点说明了。
“各怀鬼胎的几方势力联盟,必然会有一样牵扯到所有人利害关系的东西作为不反水的保障。”顾平宁顿了顿,嗓子干的有些冒烟,“没猜错的话,那样东西就是那份名单。”
太子和顾含光若有所思,唯独状况外的蔺耀阳发现顾平宁的声音哑的不像话,急急忙忙倒了一杯水,吹了吹后递过去。
顾平宁喝水润了嗓子,突然转了话头:“殿下昨夜一直没休息,现在赶紧去睡一会儿吧。”
蔺耀阳接过空杯子,摇了摇头道:“我不困,我在这里陪你。”
太子简直没眼看自家弟弟眼底两团青色还黏黏糊糊的样子,直接对着顾平宁道:“所以你怀疑那份名单是联盟的各方势力名单?”
“单单只是参与联盟的名单没这么大的威慑力,我怀疑,那份名单上有各方势力的暗探暗桩名字。萧劫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拿到了这名单,我猜云皓和金陵也是从他那里知道对方部分暗桩点的。”
很大胆的猜测,太子一愣,却觉得有很多地方说不通,最大的不合理之处就是……
“萧劫手里如果真的捏着这样一个炸弹,就算当初被抓,也总有办法脱身,又怎么会在狱中自尽?”
顾平宁想起那个心思谋划都是一等一出色的北境战神,叹了一口气道:“他原本就不想活了。幼时坎坷,少年成名,在军中大放异彩立下汗马功劳,转头却被送到京都为质。一生大起大落,看起来自傲自负,却掩不住骨子里的自卑。入京为质对他萧劫说是奇耻大辱,他自己不想活了,也不想让别人好好活着。”
所以这份名单到他手里后,他并没有想着重新将这个针对大越的私下联盟整合起来,反而今天卖这家,明天卖那家,搞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稳。
而他自个儿呢,优哉游哉派了人手来杀顾平宁,又试图嫁祸关家,满满的搞事情气息。
总之这人就是抱着“我不痛快了你们也别想痛快”癫狂想法,只不过当时的顾平宁并不知道这人疯的程度如此厉害,还傻傻地去牢狱里刺激了他一番,结果惹了一身骚。
“算了。”顾平宁揉了揉额头,一脸疲倦,“都是我瞎猜的,太子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这潜伏在京城的各路暗桩都是要清除的。”
太子这一回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质疑的话,而是一脸好奇地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惹的萧劫死前用这种各方垂涎的东西悬赏你的命?”
顾平宁没有再答话,指了指被子示意自己需要休息了。
太子殿下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开口道:“此事未查明前你出府还是要多加小心。另外胡执礼今日回禀说伤了手,给皇祖母献上的丹药还要缓上一两日。昨晚的事情我明面上打点好了,但真要查起来随便就能查到你头上,所以这两日永康宫你也别去了。”
省的本就不喜欢顾平宁的太后把气全撒到她身上,到时还不知道小六这个没出息的又会闹出什么事情。
顾含光叮嘱了两句好好休息注意养病也跟着告辞。
顾平宁意识模模糊糊,强打起的精神终于完全消散,晕晕乎乎昏睡过去。
之后养病的日子漫长又无聊。
太后派人来了安王府好几次,说什么想念孙子孙媳妇召人进宫,全被蔺耀阳一个人挡了下来,独自到永康宫说要给太后侍疾。
这安王起了头侍疾尽孝,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忙的脚不沾地的太子殿下都不得不日日到永康宫报道。昭武帝看不下去,太后也受不了这闹哄哄的一群人,挥挥手将人全赶回去。
于是又从自家亲爹那里顺了新鲜玩意的安王殿下大包小包,美滋滋回了王府。
说来也奇怪,他家小王妃自从那日被他再三叮嘱不许思虑过重后,就真的不再过问那些个糟心事儿了。
一直处于失踪状态的顾碧琴也好,仍旧没有头绪不知从何查起的神秘名单也罢,她似乎统统不放在心上了。每日里看看闲书,和自个儿下棋,或者就是逗着那个不会说话的小表哥玩儿,小日子惬意的很。
回到王府的蔺耀阳书房卧房找了一圈没见人,直接去了胡启睿暂住的小苑,果然看见他家小王妃拿着一盆坠满了果子的金橘,正在逗人开口。
“你看,这就是你刚刚吃的小橘子,这挂在上面直接摘下来的更甜更好吃哦。”顾平宁自个儿摘了一个,慢条斯理地剥皮,掰了一小瓣放进嘴里,啧啧了两声,一脸陶醉道,“真甜啊,阿睿要是能开口叫出我的名字,也有这么甜的小橘子吃。”
胡启睿懵懵懂懂的眼睛里全是渴望,他张了张嘴,努力想要发出什么声音,最终却只是徒劳。
这一幕这两天蔺耀阳已经很习惯了。
胡启睿从五岁起就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除了日日放血的胡执礼,他没有见过任何人。
或许是为了熬过那些个漫长孤独又受尽折磨的日子,他将自己的心智永远停留在了五岁,他忘记了说话,忘记了长大,永远睁着一双茫然又无辜的眼睛,看着这个不曾善待他的世界。
顾平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将盆栽金橘推到胡启睿面前,就看见他偷偷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伸出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了一个小橘子,飞速剥皮塞进嘴里,一气呵成。
这动作之流畅迅速,甚至没让顾平宁反应过来。
然后,愣神的顾平宁眼睁睁看着阿睿那个跟小耗子偷到油似的小表情一点点凝固,眼神茫然放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呸呸呸吐掉了嘴里的东西。
这小表情太好玩了,顾平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专供观赏用的盆栽金橘酸的掉牙,哪里是口味偏甜的小阿睿受得了的。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蔺耀阳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准备上前去哄哄这个快要炸毛的大小孩,否则等下闹起脾气来,还不是他家小王妃自作自受去哄人。
可没等蔺耀阳走近,鼓着脸满眼控诉的胡启睿吐干净了嘴里残渣,突然对着大笑不止的顾平宁蹦出一个字来:
“坏!”
作者有话说:一家三口既视感~
第71章
蔺耀阳和顾平宁都愣住了,这是胡启睿醒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虽然说的内容和顾平宁想象的不同,但两人都高兴坏了。
“阿睿可真棒!”顾平宁从果盘里拿了一个小金橘,亲自剥了皮递过去,“阿睿想不想再说点什么呀?”
胡启睿没接橘子,鼓着一张小脸傲娇地撇过头去,只是那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趁着顾平宁不注意就飞快地偷看她一眼,然后继续扭头示意自个儿还在生气。
顾平宁努力绷着脸上的笑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小阿睿连橘子也不爱吃,想来是今天胃口不好,那我只好吩咐厨房今日不必做甜甜的银耳羹了,反正我们小阿睿也不吃。”
这银耳羹是胡启睿每日必吃的午后点心,香甜软糯,可以称得上是他的最爱了。这会儿听到今日份的银耳羹没了,当下急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字正腔圆地高声喊道:“吃!”
这样子看着像是真要炸毛了,蔺耀阳赶紧上前顺毛:“阿宁和你闹着玩呢,银耳羹都做好了,一会儿就端上来。”说着又从顾平宁手中接过剥好的橘子递过去,“吃吧,这是甜的。”
蔺耀阳在小阿睿心里的信誉明显比顾平宁好多了,他接了橘子,一口塞到嘴里,鼓着腮帮子,弯着眉眼像只容易满足的小仓鼠。
这幅经历十多年黑暗日子依旧笑得天真灿烂的模样最让人心软,顾平宁看着他,口气更是软的不像话:“刚吃了不少橘子,甜羹再等一等啊,阿睿先去和先生上课好不好?”
胡启睿很乖地去了前院跟先生上课,蔺耀阳一边推着顾平宁回房,一边和她闲谈:“阿睿这每日上课的时间是不是多了些?他心智小,现在正是爱玩的时候。”
这话前些日子梅氏和顾含光也说过。
按照顾家人的意思,这胡启睿他们是想接回到顾府去照顾的。可不知道是不是胡启睿对于被救出来后第一个看见的地方有雏鸟情节,总之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安王府,一听梅氏想接他回去就抱着被子瑟瑟发抖,泪眼汪汪。
顾平宁本就心疼他命途多磨,哪里受得了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架势,当下就做主将人暂时留在安王府照顾。
梅氏担心这小两口没照顾人的经验,时不时就让顾含光来府上看看有无要帮衬的地方。
然后顾含光就惊奇地发现自家妹妹似乎是将阿睿当做儿子养了。不仅衣食住行照料地井井有条,还特意托祈军师找了一个耐心周到脾气好的先生,来给阿睿启蒙,教他读书认字。
顾含光刚开始还不理解。
因为胡启睿的身子亏损的太严重了,按照太医的说法精心养着,也只能保证三年无虞。至于三年后会怎么样,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胡启睿这一生都没度过几年正常舒心的日子,今后恐怕也没留给他太多时光,难得他心性心智又如同稚儿,按顾含光原本的意思,自然是随他高兴什么就做什么。
可顾平宁坚持要请先生,又亲自对着阿睿好言好语哄了大半天,让他答应了每日乖乖去上课。
顾含光问过为什么,那时顾平宁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憔悴,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语调却很稳。
“若阿睿已经有自主判断和选择的能力,他不愿读书,我自然不会逼他。可正是因为他现在心智如同稚儿,我才必须让他启蒙,教他读书。”
“他这一生漫长也好,短暂也罢,他总不应该懵懵懂懂连自个儿也认不清。”
“我请先生教他读书,教他道理,是希望他最终能够用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个肮脏和美好并存的世界。”
“然后,他便能够真正随自己的心意,做出他自己的选择。”
“要怎么活着,本就是他自己的事情。”
顾含光当时听完这段话就没有再多说,默默地回了顾府。
他一直都知道他家妹妹骨子里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对她放在心上的家人朋友更甚。可是这种温柔往往被掩藏在她极端的理智之下,让她的性子看上去果断又凌厉,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能让人拨开层层表象,窥见到一点藏在内里的真性情。
此刻蔺耀阳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但这会儿顾平宁坐在轮椅上歪了歪头,托着下巴轻笑道:“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也不爱读书,还老是翘课把老师气得够呛,然后等我长大了才发现读书真的很重要。我真心后悔呀,可是来不及了啊。”
顾平宁一拍手,转头看着安王殿下严肃道:“所以阿睿绝不能再走我的老路,好好读书,要从小抓起!”
蔺耀阳嘴角抽了抽,心道大舅子说的没错,他们家小王妃似乎真的将这个小表哥当儿子养了。
不过他也乐的看见顾平宁乐呵呵地逗阿睿玩儿,整个人心情都明朗许多,也不去理会那些个糟心事了。
蔺耀阳这句话本也就是随口一问,这会儿两人回了房,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张太医托我将这个转交给你。”
他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叠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纸递过去,好奇道:“这不是我上回从胡执礼药房里瞧见、张太医又不认识的草药吗?阿宁你让张太医查这些做什么?”
而且据他所知,他家小王妃不止让张太医一个人查了。前几日来安王府给她看病的每个太医她都没放过,拿着上回记录下来的纸张挨个询问,有答不上来的就请人家回去想方设法查资料,越详细越好。
蔺耀阳刚刚粗略地瞧了一眼,这纸上不仅仅记着药草的名字功效,甚至连产自哪里、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土壤才能养活、罕见到什么程度这种信息都有。
顾平宁将手里的纸张细细看了,又从柜子里掏出厚厚一叠,开始拿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我为什么查这些。”顾平宁换了一只新笔,蘸了朱砂在上面做标记,语气轻轻上挑,“自然是为了给胡二公子送一份大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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