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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着的人生的同他绵软的音色分外匹配,极其的无害,五官秀气柔和,尤其是一双眼,眼角有一点点的下垂,仰着头看人的时候,无辜感十足。
    他伸手堪称温柔地擦了下庄楼嘴角的血,喉间短暂地发出了类似小动物被顺毛时,满足不已的声音,却听得庄楼毛骨悚然。
    庄楼恍惚想起了当时在议政殿中见到面前这人的第一眼。
    当时庄楼是怎么想的呢?
    他当时想这坊间传闻不假,天子果然过于阴柔温软,身为帝王,温软太过,便意味着妇人之仁,意味着无能,意味着昏庸。
    随侍君侧,他对于天子无能昏庸的断论,日益加深,因为皇帝向来不怎么说话,即便是出口,也是一两个字的应声,他还从未曾听过皇帝叫他的名字,也从未听过皇帝一口气说超过三个字。
    议事殿中,即便大臣吵得乌烟瘴气,皇帝也从不曾出言呵斥,甚至摔过什么东西。
    庄楼越发的觉得,皇帝实在过于温软,看上去像个闺中小姐,还不如他的小妾胆子大,主无能则天下乱,在这皇城做官,并不如他父亲料想的那么好,所以他才会动了歪心思。
    但是他在这整整三天的私狱中,终于算是彻彻底底地了解了他的君上,那看似温软无害的外表之下,是怎么一副披皮恶鬼一样的本相。
    庄楼也终于想起,朝中那些仗着权势在朝堂妄言,仗着是前朝老臣,便掣肘皇帝决策的人,会在悄无声息之中如山崩一般迅速倒台,想来也不是多年缜密一招疏吧。
    可惜……他现如今才大彻大悟,已经来不及了。
    “朕如果没记错,庄郎官是靖阳水都之子,你父亲掌靖阳和桑安两岸,是输送盐和米粮给边关的必经之处。”
    银冬亲手拉动铁链,将庄楼放下来,庄楼根本站不住,脏污的身体靠上玄金龙袍,勉强被铁链吊着才堪堪站稳。
    银冬站在他的身后微微倾身,几乎是拥抱着他,凑得更近一些,手扶在庄楼的肩上,声音也更加柔和,“你父亲贪腐克扣,你在靖阳称王称霸,坑杀两名无辜农夫,只因他们不肯把女儿给你做妾,先后强抢民女民妇八人,年仅二十,便妻妾成群儿女无数……”
    银冬拉动铁链,慢慢地绕在庄楼的脖子上,“朕本来想要再等等,疮疤总要烂得透了,才好连皮带肉地完全挖除。”
    银冬闭上眼,面色在瞬间扭曲了一下,想起了那些他绝对不能容忍的画面,猛然睁眼,那双显得尤其的温润无辜的双眼,因着他的目光变化,和他额角凸起的淡青色血管,显得尤为阴鸷。
    声音也陡然拔高,近乎尖锐,“可你偏偏要找死!”银冬绞紧铁链,拉得庄楼如一张弓一般向后,对上庄楼因为窒息突出的眼,咬牙切齿道,“你竟然用你这双脏手,触碰华镶长公主!用你这肮脏的身体去拥抱她——”
    “去……死。”银冬手上的力度越重,庄楼因为已经重伤,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没两下,便没了气息。
    可是银冬却还在用力,头顶金冠上的赤色垂珠,如血点般轻轻地敲在他线条温润的侧脸,稀里哗啦的碰撞轻响,声声如同索命修罗的更鼓,罪孽深重。
    银冬面容逐渐漫上红潮,手下的人分明没了声息,他却还不断地加重力度,想到那日在祥溪园中看到庄楼用他那套恶心手段,利用石子绊倒长姐,趁机将长姐揽入怀中,银冬就感觉无比的恶心,简直想要亲手将庄楼凌迟——
    许久,庄楼的喉骨几乎碎掉,银冬才终于放了手,铁链和庄楼的尸体一起落在地上,银冬满面粉红,手指轻轻的带着颤,呼吸急促,微微眨了下眼,一对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缓慢的滑下来。
    银冬伸手在自己脸上擦了下,将手指上的泪珠送进自己的嘴里,接着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凄苦的笑。
    是卑鄙的,无可诉说的苦涩滋味。
    他是这片土地最尊贵的人,穿着象征至高无上的龙袍,却站在万金之体绝对不该来的阴暗牢狱。
    银冬抬起头,看向黑漆漆的牢房顶端,接着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即将燃尽的蜡烛上,他只有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才敢把他那比这私狱还要阴暗腐臭的念想短暂暴露,何其的可悲。
    他正出神,准备朝着那截蜡烛走过去,突然间牢房外面有人出声,“陛下,飞羽卫来报,长公主出了聚贤园,去了一家点心铺子,正在挑点心。”
    银冬脚步一缓,转身朝着牢门口的方向走过来,“把人处置……”
    他走到门口,门外的侍卫给他打开了门,他的声音顿了下,叹息道,“这一次,给她看看吧。”否则她的眼界越来越低,银冬真怕有一天他要忍不住。
    次次都是驸马获罪,银冬即便做得狠毒,却始终不舍得真的把“天煞孤星,沾染则死”这样的诅咒放在长姐的身上,获罪致死,总也是给“克夫”这名声,留了一些平反的余地的。
    但是长姐越发地让他难以理解,竟然连这样一见便心术不正的低微郎官都瞧得入眼了,他不得不让她记忆深刻一次。
    “是!”开门的人应声,带着几个人迅速进去,去处置庄楼的尸体。
    几个人跟着银冬朝外走,银冬又交代,“靖阳水都那边先缓一缓,马上便是入秋了,先让他再蹦跶几天。”待到秋运粮草过靖阳,再人赃并获拔出萝卜带出泥最为合适。
    “是。”身边的人一身纯黑劲装,始终弯腰跟在银冬的侧后方,垂着头,半张脸淹没在阴影之中。
    出了私狱,方才跟在银冬身后的人全部止步在阴影之中,他们是银冬这么多年亲手培养出的私卫,专门为他办那些不能见人的私密之事,也用来搜集官员们不可见人的隐私。
    银冬迈步出了私狱,脚步缓了片刻,头也不回地对身后黑暗中的那一身劲装的男人说,“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还有两年,你若信守承诺,朕也会一言九鼎放你们一条生路,明融兰一切都好,想来不用朕说,你必然会打听,沁儿也很可爱……”
    阴影中一直躬身的男人闻言一直冰封千里的眼神闪了闪,崩出一道裂缝,无声无息地跪拜下来,声音低沉。“奴必定为陛下肝脑涂地。”
    银冬手指捻了捻,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出了私狱,用一个无甚用处的妃嫔和野种皇子,换一把五年尽用的利刃,这对银冬来说,确实不算亏。
    只不过融安郡那老匹夫,明知自己女儿与人苟合,竟然还敢掩人耳目,将人送进宫来,这笔账,他记下了。
    正值九月夏末初秋,这几天阳光格外的酷烈,银冬走出来,一直候在外面的两个太监迅速上前,一人披披风,一人举着帕子将银冬下颚的血迹擦去。
    这两人是银冬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一人名曰平通,身量略高,武义卓群,一人名曰任成,善医毒,是银冬最为信任的两个贴身人。
    三人绕过私狱,顺着一条树丛茂密无人可至的暗路,回到了龙栖宫中。
    后门打开,任成连忙上前解下了皇帝的披风,吩咐悄无声息过来的宫女准备浴汤。
    银冬张开双手,任由一直跟着的两个小太监伺候他脱掉溅上鲜血的外袍,精力却一直不太集中,琢磨着长姐若是看到庄郎官横尸街头,不知会是个什么反应……
    吓到是肯定会吓到的,一直以来银冬都小心处置,也从来没让长姐亲眼见到那些人死去时候的模样。
    但是一次又一次,长姐心如铃芯,太易摇动,甚至连这般拙劣的伎俩这般低贱的身份都能看得入眼,银冬只好咬牙让她长长记性。
    “陛下,”见着皇帝神思不在,犹豫了好一会,平通才开口,“舒妃今晨两次差人来了。”
    银冬收回思绪,听到舒妃的名字便略微地皱眉,“又有何事?”
    任成接话,“回陛下,说是舒娘娘这两日新习得的烹煮,要亲自洗手作羹汤,为陛下烹制一味八珍鸡,盼望着陛下午膳能够亲临……”
    “不去。”银冬打断任成的话,赤身走到隔间,直接缓步走下了翻着袅袅雾气的汤池。
    任成和平通对视了一眼,相互一晒,默默进去伺候。
    银冬早朝过后便一直在私狱之中,想到长姐在酒楼整整等了庄郎官一个上午,他便一个上午都嫉妒得齿根发酸,私狱那种地方待得多了,难免影响到自身情绪,他的情绪始终低落,热气氤氲上来,他便整个人有些疲惫,昏昏沉沉间竟然这样便靠着池壁打了个盹,甚至还做了个梦。
    他靠着池壁,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剩下的一些漂浮在水中,影影绰绰,银冬不经意低头看去,竟在水中见到了他从不敢这样近距离凝视的脸。
    或许是池水太过温热,或许是他太久没有自我纾解,异样的感觉随着水中那张温柔浅笑的脸荡漾开来,让他巨震之余,却又挣脱不开地想要沉沦。
    “长姐……”
    银冬呼吸剧烈,双手扒着池壁,避无可避也根本不想躲避,低低地,一遍遍地顺着他的唇间逸出含糊不清的软调。
    “不可……”
    银冬从几年前,自从心中生出那孽欲开始,便一直精神崩得紧紧的,睡眠极浅,有时甚至一整夜都半睡半醒,这会要命的当口上,陡然间感觉自己的手臂被触碰,猛的一个激灵,回手抓了一把,直接“哗啦——”一声,将池边上的人拉了下来,直接按着后脖子按进了水中。
    他睁眼,双目赤红杀意弥漫,竟是要将人溺死!
    第3章 “长姐……”
    被按到水下的人剧烈挣扎,银冬却不放手,呼吸魇住,任池水飞溅在脸上,他此刻双眼几乎没有聚焦,只是一心想着,他方才的呢喃被听到了,这个人必须死!
    眼见着水中的人挣扎渐弱,银冬恍惚的神思终于恢复了一些,看到了水池下绯色的纱袍漂浮,心中已然知道了是谁,却还是双眼发直没有放手,一直到出外拿衣袍的平通进来看到这一幕,惊恐地开口喊了声,“陛下!”
    银冬听不到一般,眼睛都没抬,平通和任成先后扑过来,水下咕嘟嘟地冒了最后几个泡,银冬侧颈一疼,接着身体陡然一软,总算是放了手。
    全身软绵地朝着水中滑去,好在平通迅速过来架住了银冬,任成赶紧跳入池中,将水中已然昏死过去的人捞上来,将人翻转抵在膝盖上上下颠了几下,又以银针刺激醒过来,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趴在池边剧烈地边咳边呕水,死狗一样的狼狈极了,珠钗散落了好几支,头发乱七八糟地湿贴在脑袋上,精心描画的妆容花得不成样子,正是趁着任成和平通不注意,偷偷顺着偏门遛进来的舒妃。
    银冬目光冰冷地看着她,舒妃好容易将那口差点咽了的气喘上来,对上银冬的视线,起先是瑟缩,因为她刚才真的险些被银冬溺死,但是接着任成在她的身后拍了她一把,她瞬间回神,四肢并用地朝着银冬爬过来,一连叩了好几个头。
    “臣妾该死!臣妾该死!臣妾惊扰陛下!请陛下赎罪,臣妾只是查看了一下陛下手腕的伤势……”她几下便磕到额头渗血,却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片刻不敢停下。
    银冬这一会儿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推开平通的手靠在池壁上,开口声音阴冷,“你听到什么了。”
    舒妃整个人不甚明显地抖了下,接着抬头双眼中都是迷茫,连忙又低下头,连连叩首,“回陛下,臣妾只是……只是想要陛下去臣妾那里,品尝八珍鸡,看到了陛下手腕上的鞭伤,一时心疼,这才冒失了,不是有心惊扰陛下,陛下恕罪啊!”
    平通适时地开口,“陛下明鉴,奴方才只是去取衣服,就只到侧殿,没听到什么声响,任成也在侧殿,为陛下挑选配饰。”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俩才刚刚出去,这舒妃才遛进来的。
    银冬看了一眼平通慌忙扶他之前,扔在岸上的衣袍,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手腕上,今天因为过于激动,抽得毫无章法纯属发泄,不小心鞭子的尖端带到自己手腕,留下的血痕,抬眼看向舒妃,盯到她一张笑脸煞白得如同吊死鬼,这才错开了视线。
    “擅闯龙临殿,禁足三月。”银冬语调依旧那般的春风化雨,却说出的话让舒妃猛地抬了下头,眼泪汹涌而出。
    “臣妾……臣妾……”她声音哽咽,“谢陛下。”
    禁足三月,并不算长,但舒妃知道,这三个月之后,她在这个看似温润实则心冷如冰的帝王心中,再也不算什么东西。
    她鬼迷心窍,只在祥溪园惊鸿一眼,她从未曾想过,一国之君,竟然看上去比世家公子还要温润柔软,她惊奇之余,见那万人之上的天子对着长公主展颜一笑,顿时神魂颠倒。
    苦苦央求父亲将她送入宫中,舒妃却更未曾想,看上去如八月暖风一般的男人,心却如寒冬霜雪,进宫数月从不曾临幸她,也从不曾对她展颜,拒绝她的所有示好,帝王不临幸新入宫嫔妃,只连连晋她位份,这不符合礼制,她曾暗示过父亲,父亲却要她安分守己。
    她是帝王之妃,安分守己,莫不如尽心侍候君王,为皇家开枝散叶,可她的陛下,却不曾对她片刻的侧目,似乎在祥溪园那日胜过繁花的微笑,是她的幻觉。
    “滚。”银冬见舒妃傻了一般还跪着,自己此刻未着寸缕,伸手去遮实在不像样,恼羞成怒,面色和声音一同沉下来。
    舒妃顿时一个哆嗦,这几个月来的放肆和纠缠,没有被处置,她又何尝不清楚,皇帝不过是碍于她父亲,到此刻她终是不再骗自己,觉得皇帝对她有所纵容了。
    她连忙匍匐,叩拜谢罪,“臣妾知罪,定会好好反省。”
    平通送舒妃出了龙临宫,任成连忙跪在地上请罪,他方才事出紧急用常备在身边的银针扎了一下银冬,迫使他放手,伤及龙体,已经是大逆不道。
    银冬面色阴鸷,并未立刻治罪,只是抬手制止,出声道,“更衣。”
    任成连忙起身,迅速将自己清理干净,又手脚麻利地伺候银冬出浴。
    银冬穿好衣服之后,已经是午膳时间,膳食房早早备好,已经派人来询问是否传膳了。
    平通要婢女传午膳的时候,银冬却抬手阻止了。
    “今日午膳朕要去含仙殿用,不必准备了。”
    银冬坐在书桌之前,刚刚沐浴过后,他的面色粉白,长发因为还湿漉着,所以没有束起,全都散落在肩头,收敛起那一身的阴鸷,他此刻看上去温柔无害极了,完全没法将他和刚才沐浴水池突然发疯的人联系到一起。
    但是只有随身伺候的这些人,为他办事的这些人,才会知道银冬这一副外表下的真性子。
    平通同任成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同跪在地上,他们虽然未曾想到,舒妃竟然能够胆大到私闯龙临殿,但让她遛进来,到底是他们的疏忽。
    “舒妃是用陛下曾晋封的时候赐下的环龙佩进来的。”平通说,“那环佩……有些像陛下身上所佩戴,下面的人这才放了行。”
    “这都认不出,眼睛留着也无用了。”银冬哼了一声。
    “疏忽的已经全部压下了,陛下看如何处置?”任成声音发苦。
    银冬抬眼看向两人,面色明显不好,“朕这宫中守卫松懈成这般模样,方才若是刺客,怕是朕现下尸首已然冷了。”
    “奴万死。”平通任成同时叩首。
    连守护在暗处的暗卫也是膝盖一软,方才他们见着嫔妃进来了,也一直盯着呢,但凡她敢有任何不对的动作,必将当场毙命,何来的尸首冷啊……
    但是银冬这样说了,便是天子震怒。
    天子震怒……最后所有人全部杖责发配到别处,连平通和任成都未能幸免。
    杖责之后,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回来,银冬抬眼看去,平通白着一张脸咬牙躬身道,“陛下说要去含仙殿用膳,臣方才跑了一趟,长公主还未曾回到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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