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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一早,再见翠珠几人,大家都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与玩笑,昨夜管事婆子说什么事都没发生,似有魔力一般,清秋阁上下竟全都忘了。
    平日里香橼总能打听到什么回来,便是她不问也有人上赶着告诉她,可关于昨晚的事,连半个字都没听说。
    今天扶意要出门,跟她的是内院里姑祖母留下的两位嬷嬷,翠珠等人一概不去,分明前几日说好由她们带着逛逛的,突然这个不舒服,那个也肚子疼。
    主仆俩心里明白,她们必定有要紧事要交代,而两位嬷嬷是内院的,本与这些是非不相干,扶意也没轻易发问。
    一上午在市井街巷里转悠,京城里瞧着人口是比纪州热闹,但纪州毕竟是天家发源之地,即便固守边陲,地貌气候有限,三百多年在数代帝王的恩泽下,早已是丰饶富庶之地。
    扶意这个纪州土生土长的孩子来了京城,对眼中繁华并无甚新鲜感,就连香橼都嚼着糖葫芦皱眉说:“小姐,这糖怎么不甜?”
    两位嬷嬷很是慈善,领着扶意去绸缎庄挑布料,去城隍庙拜神仙,又到京城最有名的馆子里吃了顿与府里不一样的饭菜,说是老太太出门前就许了银两的,连钱袋都没叫扶意摸一下。
    街上的糖葫芦虽不甜,可酒楼里的饭菜叫她们食指大动,香橼吃得肚皮圆滚滚,爬上马车时对车夫说:“大爷您可慢些,不然我该吐了。”
    一行人玩笑着,午后便归来,清秋阁还是原先的模样,关于昨晚的事,所有人缄口不言。
    扶意不敢打听,也不愿打听,传承几百年的大家族,总有些外人见不得的事,偏偏她这个外人还要住上一年,往后的日子不惹是生非、不得罪人,才是最要紧的。
    这个时辰,京外祝家的庄园里,戏台上搭了戏,祭祀之事皆已妥当,一家子人且要乐呵两天才回城,祝承乾自然也少不得散些好处,给那平日里不怎么往来的族亲们。
    杨氏作为当家主母,这些事大部分从她手上过,族亲里的女人们无不巴结奉承她,庄园里所到之处,都能看见大夫人被一群妯娌媳妇簇拥着。
    此刻众人看戏,老太太看了两出就乏了,众人起身恭送,老夫人叫她们都别动,自己带着大孙媳妇和小重孙们就走了。
    杨氏方落座,王妈妈就给她端茶,趁机在耳边说:“三公子快马派人传来的消息,那几个混账东西,又没看好……”
    大夫人接过茶盏,面上波澜不惊,杯中茶水滚烫,她口中的话语却冷如寒冰:“哪个失职,打死哪个,不中用的奴才家里留不得。”
    王妈妈没敢多问,应了声就退下了。
    台上锣鼓声声,台下笑声不绝,一片热闹中,只有祝韵之神情黯然,满眼的热闹都与她不相干。
    三姑娘手里拿着纸鸢来找她:“二姐姐,我们放风筝去吧,这戏不好听,不如言姐姐讲故事有趣,坐着怪闷的。”
    族亲里的堂姐妹们也围过来,纷纷问:“哪个言姐姐?”
    第25章 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韵之不擅应酬,也不稀罕理睬她们,更懒得和妹妹们去放风筝,三姑娘见请不动二姐,就和其他姐妹一道走了。
    平日里祝家规矩大,和长辈们同席时,三姑娘她们断然不会如此活泼。但今日有族亲在,要招待族里的堂姊妹,正院里二位姑娘落落大方,自然就是给嫡母体面。
    果然,她们没走多远,族里的妯娌媳妇们,就纷纷对杨氏夸赞,说三姑娘四姑娘出落得好,都是大夫人抚养教导的功劳。
    只见一旁三夫人金氏,用手支着脸颊,慵懒地哼笑着:“教得好,老太太才大老远请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来当先生。”
    杨氏置若罔闻,依然与族亲女眷们说笑,可这话戳中了二夫人姜氏的痛处。
    正院和西苑都是后来把孩子送去,言扶意来京城,原是特地要教韵之。虽说韵之从小养在祖母跟前,好不好和她这个母亲说不上,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只怕说着说着,又要提起元宵节闹的笑话。
    然而姜氏忍耐下了,她若先挑起话来,金氏原本冲着老大家的火气,她没意思去惹上身。
    三夫人见两位嫂嫂都不搭理她,族亲女眷们也不待见她,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窜。要说去年和大房两位姨娘打起来,如今一年过去了,她心里的火还是一样的。
    在她看来,自家男人和老大祝承乾一个娘胎里爬出来,大房对这个弟弟却从不厚待。
    不论是外头做官,还是府里分东西,但凡有好事,不是分给东苑一些,或是散给那些家道中落的旁系宗亲,就是他们自己独吞了,轮也轮不到西苑。
    金氏身边也有相好往来的族里亲戚,或别府女眷,言语里提到这些事,都说因为大房夫妻子嗣稀薄,一个不入宗祠的养子,一个病怏怏庶子,都不是足以袭爵的男丁。
    将来若从侄儿里挑选继承人,自然是西苑这边嫡出的侄子占先,纵然东苑人丁兴旺,可二老爷原是庶出,就站不住脚。
    为此,金氏才忍气吞声,不然早就闹得分了家,不愿在国公府里受气看脸色。
    这会子没人搭理她,连大房两位姨娘都只管看台上的戏,她一个人没意思,这架也吵不起来。
    但她这一闹腾,还是害了韵之。
    下午散了戏,韵之被周妈妈叫去爹娘住的小院,母亲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说她不体面不大方,没有公侯世家小姐的气度涵养,平日里不许她嬉戏玩耍,她上赶着跟了祝镕往外跑,今日要她大大方方带着族里姊妹去招待,倒像蔫了的瘟鸡缩在角落里。
    妻子用如此难听的字眼责骂女儿,坐在一旁的二老爷祝承业也不以为然,反而冷冷地说:“元宵节在宫里闹一场,回家又接连闹走几位先生,如今你可出名了,京城里谁不知道祝家二小姐骄纵跋扈、不学无术?我和你哥哥们在朝廷里、衙门里,都抬不起头来。”
    韵之低着头,一言不发,手指死缠在一起,指甲都要在皮肉上抠出血来。
    姜氏告诫女儿:“你再敢跟着祝镕疯玩,叫外人指指点点,我就打断你的腿,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障。”
    被爹娘撵出屋子,韵之反而松了口气,但还能听见母亲的抱怨:“当初就不该把她送到老太太跟前养,如今好了,教不能好好教,连要都要不回来,你倒是亲自去说说啊……”
    韵之捂着耳朵跑了,一口气跑进园子里,远处是女孩子们在放风筝,嘻嘻哈哈好不快活,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
    “韵儿。”只听身后有人喊她,韵之回眸,是大嫂嫂闵氏带着下人过来。
    闵氏命下人站住,独自走过来,温柔地说,“奶奶要我来接你,我们都听说了,今日三婶又不痛快,还拿你开刀。”
    第26章 为何会记着这种事?
    韵之跟着嫂嫂走,面上不言语,心里却想,金氏再如何颠三倒四,也知道心疼自家闺女,把五妹妹当宝贝捧在手心里,可是她的爹娘呢?
    少夫人挽着她的手,温柔地说:“韵儿,你不要怨恨母亲,她就是盼着你有好名声,将来许好人家,只因你在老太太身边,好些事婆婆她关心不上,只能干着急。”
    韵之冷笑:“嫂嫂是替娘来游说,叫我搬出内院,回东苑去住?”
    少夫人忙解释:“哪里的话,我知道家里人都以为我最听婆婆的话,却不知婆媳之间我也有我的难处。而我也是在家做过姑娘,更何况我还是庶出的女儿,我在宰相府受过的委屈,可比你多多了。韵儿,嫂嫂心里是盼着你高兴自在的。”
    韵之一时心疼,缓和脸色道:“嫂嫂别想那些过去的事了,我大哥疼你,你们夫妻和睦恩爱,孩子们那样乖,你的好日子全在我们家呢。”
    少夫人红了脸,拍拍韵之的手说:“你大哥心里也疼你,可是他太忙了,你们多年也不在一块儿相处,见三弟和你要好,他也就安心了。”
    韵之撇撇嘴说:“大哥这么想才好,可我娘总不待见三哥,她哪里知道,三哥是最稳重的。他并没有带着我去外头疯玩,不过是让我长长见识开开眼界,该有的规矩从不僭越,反正我娘就是看不起他是个养子,也见不得他好。”
    姑嫂二人说心里话,韵之心情好多了,一路往祖母这边来,遇上管事带着人进来,见了少夫人和二小姐,都停在路边,说道:“刚好遇见少夫人,宰相府知道我们家在园子里祭祖,派人来问候送礼,我正要去回大夫人。”
    少夫人应道:“替我传句话,命他们代我向祖父祖母问安,向爹娘问好。你们先走吧,别耽误了事。”
    “是。”管事与众人行礼后,便匆匆往大夫人那头去。
    日头渐渐西沉,京城忠国公府里,厨房已经在预备晚饭,翠珠过来说,言姑娘那儿只要一碗白粥几样清淡小菜。
    她看见一旁灶台上,四五盘精致菜肴正准备装进食盒里,知道是要送去那个地方的,翠珠心里一哆嗦,转身就走了。
    回到清秋阁,见扶意和香橼在院子里转悠,她笑问:“香橼姐姐,你还撑着呢?我去给你讨两颗山楂内消丸来可好。”
    香橼却说:“是我家小姐的耳坠掉了,想在园子里找找。”
    翠珠道:“别是在街上掉了,那可无处去找,是什么样子的?”
    扶意倒不在意,笑道:“她非拉着我出来找找,不值什么钱的,你们都别忙。”
    可这一下,清秋阁里的人都出来帮忙找,里里外外,通往宅门外的路都找了也不见踪影,扶意心里过意不去,便将今日在街上买的糕点果脯都分给众人。
    入夜,祝镕当差归来,时辰尚早,便带着下人在家中各处巡视烛火,走出兴华堂,往清秋阁的路上,无意中看见路边草丛里有东西一闪一闪。
    争鸣机灵,循着主子的目光就找见了,捡来捧在手心说:“公子,是个女人家的耳坠。”
    祝镕一眼就记起,这是言扶意平日里戴的首饰,他更惊讶的是,自己为何会记着这种事?
    第27章 您也不小了
    “是韵之的。”心里一面想这事,一面就脱口而出,祝镕朝争鸣伸出手,“给我收着。”
    争鸣自然是把耳坠交给了公子,可边上跟着巡防的小厮却说:“今天清秋阁里像是言姑娘丢了什么东西,一下午净找呢。”
    争鸣立刻看向公子,祝镕却不以为然地说着:“明日你们问清楚丢了什么,也帮忙找找。”
    似乎毫不动摇这是韵之的东西,握着耳坠就往前走了。
    实则他心里跳得飞快,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里只有一件事是明白的,便是不能轻易叫下人们知道,他竟然记得言姑娘戴的首饰。
    莫说言扶意戴的什么花什么簪,他就从没记得过祖母和韵之身上有什么要紧物件,这女人家的东西,不都一样吗?
    可是……
    “公子。”争鸣忽然喊他,把祝镕着实吓了一跳,只见那小子跑来说,“二小姐还不知道您要搬到园子里去住吧,知道一定该哭了。”
    祝镕暗暗松了口气,说道:“不过走几步路的事,我又不是搬到天边去。”
    争鸣自言自语似的念:“也对,二小姐早晚是要出嫁的,总不见得您跟着一道嫁出去。”
    祝镕的心重重一钝,他当然知道,韵之长大了,今年或明年,嫁人就在眼前。
    可是二叔和婶婶,却不见得能将女儿嫁个好去处。
    他们想要的,无非是用韵之的姻缘来换取利益,不论是为了他们父兄三人的前程,还是为了尽可能在将来袭爵继承家业。
    大哥和二哥倒不这么惦记用妹妹谋利,他们为人磊落潇洒,非那些高门贵府里常有的纨绔子弟,也没有受双亲的影响,与兄弟姊妹十分友爱。
    他们这一代,各有各的父母,却是兄友弟恭感情融洽,反倒是父亲那一辈,明面上看着至今未分家,一家子和睦相亲,实则暗地下,三房之间恨不能争得你死我活。
    之所以一直没分家,全因大房子嗣稀薄且平珒体弱,全家上下最盼着平珒不好的,大概就是几位叔叔婶婶了。
    “公子,老爷夫人们几时回来?”
    “后日早晨。”
    “您去不去接?”
    “要看我有没有差事。”
    争鸣笑着说:“等您搬去园子里,小的就能日夜伺候您了,公子,让我跟您一道搬过去住吧。”
    祝镕答应了,原本他在祖母跟前住着,又有韵之同在一处,小厮男仆不得轻易进入,一直以来伺候他的都是丫鬟婆子们,他如今也成年,总有许多不便,有些事还是争鸣好使些。
    祝镕说:“你收拾细软,回头跟我过去。”
    争鸣高兴不已,又嘿嘿笑着:“但就怕小的去了,耽误公子好事。”
    祝镕不解:“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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