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越批阅完今日最后一份奏折, 太监会意, 轻手轻脚上前捧出奏折。
裴行越起身朝着窗外望了一眼,金乌偏西,天际染上了薄薄一层红云, 他淡淡地问:“还没回来?”
守在殿门的枕玉不需裴行越说是谁便回答了这个问题:“公主还没回来。”如果回宫, 侍卫肯定要先往这儿报的。
话音刚落, 忽然有侍卫急匆匆求见, 枕玉走向大殿门外, 刚听他说了一句话, 脸色血色瞬间消退,“你说什么?”
裴行越朝着枕玉的方向看去, 枕玉唇色惨淡地跑到裴行越的跟前, 低声道:“主子,缇宁姑娘可能出事了。”
瞬间, 裴行越深邃的眸子里散发出一道锐利的冷光, 心跳蹦到了嗓子眼:“你再说一次!”
***
缇宁醒来时, 身下是绵软的被褥,房间里的摆设很是熟稔, 她揉了揉有些无力的双腿。一道纤瘦的人影笼罩住她,缇宁动作稍稍一顿, 她仰起头,对上宋云昭冰冷的神色,她手里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
缇宁想起晕倒前的事,她往里缩了缩, “云昭,你,你这是做什么?“
宋云昭没有回答缇宁,她复杂的看了看缇宁,而后坐下伸出手将药灌向缇宁的喉咙。
缇宁下意识反抗,但是她浑身无力。
药碗伸向缇宁的唇瓣,宋云昭咬着唇单手捏开缇宁的下颌,苦涩的药汁有一点进入缇宁的口腔,她四肢都剧烈的踢踹,宋云昭毫不动摇,缇宁见此,两只手握住宋云昭端着药的手腕,指甲用尽全身力戳进宋云昭的肉里。
宋云昭神色微变,猛地松开了缇宁,手里那碗汤药也摔倒在地。
缇宁趁机从床上爬了起来。
宋云昭甩了甩吃疼的手腕,她皱眉看着缇宁,喝了她的药应该会全身没力气,任人摆布,早知道她还有力气,她就应该把她绑起来,或者不要犹豫,在她昏迷的时候就灌她药。
不过现在也不晚,她冲着门外叫了一声:“凌儿,进来。”
缇宁扶着槅扇站稳,就听见宋云昭找帮手,她紧张道:“云昭,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就算要我死,你也要我死的明白吧。“
宋云昭闻言,看了喘着粗气摇摇欲坠的缇宁眼,眼底闪过一丝愧疚:“缇宁,其实我也不想伤害你,可是谁让你是裴行越在乎的人呢?”她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妃,想要弄垮新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新帝让她尝了失夫之疼,她也要让他尝尝失去心上人的滋味。
虽然她知道这有些对不起缇宁,可是谁让她和新帝牵扯这么深,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
话音落下,便见丫鬟凌儿已经走了进来,宋云昭扫了周围一眼,直接扯过酸枝梨木上的桌布。
她把桌布弄成一个长条,其中一头准备递给凌儿。
这是要勒死她。
缇宁张嘴就叫救命,但宋玉昭有备而来,缇宁带来的丫鬟早就被她下药关起来了,根本没有人应缇宁声。
缇宁见宋云昭越走越近,软着腿往后腿:“云昭,冤有头债有主,你如果觉得是裴行越害死了你的夫君,你应该找她,我是……”
还没说完,就见凌儿握住了桌布的另外一头,缇宁眼珠子在四周转了一圈,见两人慢慢靠近她,缇宁心一横,直接从唯一的通道也就是宋云昭的左侧不顾一切往外冲。
宋云昭飞快地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缇宁的胳膊往回拽,缇宁浑身本就无力,这一拽之下,她方向失控,猛地朝着后头倒去,后脑勺恰好撞在厚重的酸枝梨木方桌,发出“咚”的一声来。
宋云昭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缇宁后脑勺在突然撞击酸枝梨木尖锐的桌角后,人倒在了地上,猩红的鲜血从她的乌发里溢出来,她眼珠子缓慢地动了几下,之后慢慢合上。
凌儿颤巍巍地道:“娘娘,现在……”
宋云昭看着缇宁,她本来就是计划弄死她的,让已经坐上九五之尊宝座上的某人也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刀枪剑戟声,以及求饶哭泣声,宋云昭猛地朝外望去。
凌儿心惊胆战地:“娘娘,现在怎么办啊?好像有人来了。”
宋云昭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她既然打算做这件事,就没打算活下去,她冷静地蹲下身,伸出食指靠近缇宁的鼻端,半晌,都没有感觉到她有任何的呼吸。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宋云昭扭过头朝着门外看去,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位年轻的帝王失控或者露出害怕恐惧的神色,所以当瞧见裴行越身形摇晃了一下后,宋云昭突然笑了。
她赌对了,他真的很在乎缇宁。
裴行越看着躺在地上流了一滩血的缇宁,骤然后退半步,“阿宁。”
他的心就像是撕扯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无穷无尽的冷风透过这个洞往他的皮囊里灌,灌的他摇摇欲坠,灌得他目眦尽裂。
宋云昭目的达成,起身要撞柱而亡,裴行越余光扫过,他飞出的刀柄敲在她的左腿上,声音冰寒入骨,“朕不会让你死的这么容易。”
话落,他在缇宁身前蹲下,伸手想要碰一碰缇宁,手指在空中颤抖几下,始终没有靠下去,他眼里猩红一片,声音有些无法掩饰的恐惧,“太医!”
**
一个月后。
从临西赶来的秦蛛沉着脸把完脉后,沉默了半晌,“她体内没有任何毒,唯一可能导致她醒不来的原因应该是后脑的伤。”
“什么时候能醒?”男人的声音沙哑异常,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进温暖的被褥中。
秦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动作骤然一滞,呼吸都带着刺疼的感觉,男人削瘦的脸庞上渐渐浮现出狰狞之色,“我不想听到这个答案。”
“贴贴告示,看民间还有没有隐藏的高手。”秦蛛扭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缇宁,她眉目温和,脸色平静,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太医和她都束手无策的昏迷,民间真的能有人治好她吗?
秦蛛想着,又看了看双眼通红的裴行越一眼,心里叹息了句,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最起码她从前从没想过她这位不仅厌世且对世间一切都毫不在乎的师弟会来争夺皇位,甚至还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昏迷而差点失去控制。
昌乐公主昏迷不醒,能治愈公主者,赏万金,赐侯爵。
短短几天,这则告示席卷整个大安,不少大夫进宫看疾,但无一能治者。
裴行越手支着脑袋,又一次听到头发花白的大夫说无能为力,她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鼻翼微微抖动,不能杀人,若是杀了医者即使高官厚禄诱之也定是有人不敢再来。
而且,她也说过,她不喜欢他随便乱杀人。
他示意枕玉带人出去。
等人离开后,裴行越僵硬地起身,挪到了缇宁的床前,他看了她许久许久,最后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缇宁的脸颊。
是温热的。
朝堂之上对于裴行越如此重爵求医感到不满,不过这不满都是偷偷的不满,不敢在外有丝毫表露,因为端坐在龙座上的新皇气场的确有些可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使他心情不好,也没有因此迁怒大臣,动不动就杀人,就算当殿杀人,那也是因为那位大臣先做了不该做的事,还没有认真办差的大臣血溅金銮。
裴行越低着头,听着金銮殿上几位老臣因为谁负责河道疏浚而争执起来,他眼睛里浮现出一股暴戾厌恶,可很快又压了下去。
大安不能乱。
下朝之后,裴行越批完奏折,抬脚往后头的乾清宫走,缇宁的房间已经被挪到了这儿许久。
医女正在按摩缇宁的四肢,免得她因许久不动而萎缩,见陛下入内,躬身行礼。
裴行越挥退她们,自己坐到了缇宁床前,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熟稔地把她按摩手臂,“阿宁,我果然还是自大了。”
因为他聪明,对于一切,哪怕是帝位,都胸有成竹,所以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也会这般,这般绝望。
是他读宋云昭大意了,裴行绰的毒裴行泽的篡位都在她的计划中,他们死后,他派人监督他们的家眷,暗卫不曾说过宋云昭有何不同,他便放心的让她们来往。
可他没想到,宋云昭会这么谨慎这么狠毒。
裴行越狠吸了一口冷气,逼回那股意味不明的情绪,他捏了捏她的脸蛋,“阿宁,还有几日,便是新年了。”
缇宁脑子昏昏沉沉,她想睁开眼,又觉得犯困,就在纠结之时,她总是能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还带着一股浓郁的空寂。
她听见他说了许多话,外面的桃花开了,他今日画了一幅画,天气越发热了,她觉得热还是冷,今年的菊花开的很好,第一场雪下的很大。
还有许多,比如某人惹了他生气,他砍了他脑袋,问她害怕吗?
但还有些时候,他的声音变得非常变态,他说你再不睁开眼,他就要杀人了,从她关系最好的人开始杀。
这是什么梦啊?缇宁奇怪。
除此之外,她还能感觉到有人在摆布她的身体,还有人称呼她为殿下。
殿下?什么殿下?她不是在医院里做手术吗?缇宁想起自己是美术学院的大学生,父母早逝,由爷爷养大,一年前爷爷也去世了,前些日子身体不好去医院检查后需要做个小手术。
想着,缇宁恍然大悟,她应该做的是个古代梦。
殿下,陛下,奴婢,草民的称呼是古代才有的。
缇宁的心态稳了下来,甚至还有心情感受这个梦。
那个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阿宁,你还不醒吗?”
心中那个黑洞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消失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倒也不觉得疼,而是空荡荡的,仿佛被掏空了一切,只剩下一个皮囊在身上。
裴行越摆动着僵硬的四肢,在她床边坐下,见她还是神色平静地闭着眼睛,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
“阿宁,你醒过来,我会……”
后面几个字缇宁没听清楚,不过她几乎可以确认,这个男人很喜欢她口里叫阿宁的姑娘。
思及此,缇宁有些好奇,她想睁开眼,看一看这个男人长的什么样?奈何眼皮像是灌了铅一样,她睁不开。
裴行越坐了一个时辰,起身准备离开,余光忽然瞥见缇宁的眼皮子微微动了下,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第65章 夫君
缇宁艰难地睁开眼, 入眼是嫩绿色床幔, 她偏过僵硬的脑袋,明黄色的光打在宽阔的宫室中,屏风隔扇八宝格都带着古韵的低奢。
或许是昏迷的时候, 听到过别人叫殿下奴婢, 见是古香古色的场景, 缇宁倒也不觉得意外。
缇宁眼珠子慢慢地往上移, 便注意到站在自己床头的那个男人, 她眼底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惊讶, 肃白的肤色,深邃干净的眉眼, 一袭滚朱边的黑色朝服, 越发显得他眉眼清隽,可惜的是, 如今他肩膀微微颤抖, 嘴唇翕动, 破坏了几分整体和谐性。
裴行越闭了下眼,又睫毛颤抖地睁开, 躺在床上的人依然睁着那双乌黑的眸子。
他往前走了一步,嗓音发抖:“把秦蛛叫来, 还有太医。”
太医?她穿到了皇宫里。
缇宁如是想着,又见男人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唇角像是要勾起但数次又失败,再一结合她昏迷时总是听到的那道男音, 缇宁可以确定,这就是对她,不,对原主说话最多的人了 。
秦蛛便住在缇宁的隔壁,听到这声音,不过片刻,便走了过来。
她以为缇宁又出了什么事情,匆忙看过去,待发现缇宁睁着双眼,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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