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越望着缇宁的后脑勺,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沉默须臾后,伸出胳膊抱住她。
缇宁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下。
他紧紧地贴着她,嗓音极其温和:“阿宁,昨日从元宵节归来之后,你好像就有心事。”
缇宁闭着眼睛,佯装已经睡着了。
“不能和我说吗?”他的体温通过薄薄的一层亵衣传到缇宁四肢,语气却很是失落。
缇宁咬着手指无奈,她怎么说?说你的娘子不在了,我是个孤魂野鬼占据了你娘子的身体?
不知道他是会她当脑壳有病给她灌药还是会把她当妖魔鬼怪收拾。
想着,缇宁的鼻子便有些痒痒的,她打了个喷嚏,“没有,就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原主是因为磕破头昏迷她才穿到了她身上,但是磕头的结果太难预料了,缇宁决定可以试一试生病,说不准着凉后原主就能回来。
裴行越却坐了起来,“我去宣太医。”
缇宁闻言,一把拉住他,裴行越皱了下眉,缇宁努力微笑道:“只是一丁点不舒服,不用叫太医,何况是药三分毒,我才停了药,不想喝了。”
裴行越听罢,定定地看着缇宁。
缇宁恳求地甩动着他的胳膊。
裴行越又摸了摸她额上的温度,犹豫片刻后,重新躺在她身侧提醒道,“若是不太舒服,便宣太医。”
缇宁乖巧地应好。
但是她心里不这么想,她现在没病,当务之急是要把自己弄病,不过想着几屋子伺候自己的人,缇宁觉得这个计划实施起来难度很高。
别说她能不能找到机会了,万一找到机会她病了,裴行越说她们玩忽职守,需要教训怎么办?
缇宁万分纠结,但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再想,第二天醒来,缇宁便头重脚轻,寒颤畏寒,是生病的情况,不过生病症状太轻,要是喝药立刻就能好了,她最好得严重些。
于是缇宁便没透露出自己不舒服。
直到第三天,缇宁半夜睡着后便开始浑身滚烫,虽然她睡觉前只有一点点不舒服。
裴行越感觉到怀中人的不对劲,猛地一下坐了起来:“传太医。”
秦蛛不喜欢皇宫里禁锢的气氛,当初裴行越将她从临西请来,不到两个月她心里其实就想离开,但缇宁昏迷不醒,她难得面临这种挑战,便留了下来。
前些日子,缇宁醒来后她便告辞,想要去云游天下。
所以如今隔壁已经没有秦蛛,在太医院值班的黄太医不过一刻钟便到了缇宁的居所,裴行越冷着脸站在床头。
整个宫殿里的宫女太监也战战兢兢,如坐针毡。
随着把脉的时间越来越长,黄太医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样?”
“敢问陛下,殿下身上可有皮疹。”
裴行越扭头看向现在一侧的香兰瑞草。
香兰摇头道:“奴婢不知,殿下沐浴不需奴婢贴身伺候。”
这个毛病裴行越也知道,缇宁洗澡的确不会让人伺候。
他挥退外人,正准备解了她的衣裳好生检查,黄太医道:“敢问陛下,可有染过天花?”
“天花?”
“微臣观殿下的病症有五成像是天花。”天花是死亡率极高的传染疾病,若是没有染过天花,很可能在肢体接触中传染。
裴行越自然也清楚天花的可怕,他九岁那年,西州便出了一场规模极大的天花,他周围伺候的人一半因此丧命。
缇宁浑身滚烫,呼吸粗重,裴行越扭头看了她一眼,声音轻飘飘的,“朕得过。”
等人都退到门外,裴行越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脱掉她身上的衣服,屏住呼吸从脖子一寸寸往下,一块皮肤上没看到皮疹,他的呼吸就松了一分,直到看到脚指,也没有任何皮疹痕迹。裴行越后背一身冷汗,呼吸却松快了下来。
他给缇宁穿好亵衣,叫太医进来,“没有皮疹。”
太医闻言也松了口气,立刻开药方派人煎药。
药煎好后,年轻的帝王也不用宫婢伺候,熟稔地把药给她灌进去,在她昏迷的小两年中,他灌过太多次药。
这之后,他一直守在床前,直到天将明,缇宁身上的温度退了下来,他洗了洗脸去上朝。
下朝后,他立刻回了他和缇宁共同居住的乾清宫。
听到宫婢太监给陛下磕头行礼,侯在殿内的黄太医,还有天没亮就被叫进宫中的太医院正,陈太医,宋太医,四人对视几眼,冷汗直流。
裴行越踏脚进来,就发现了屋子里的气氛不对。
他微微牵动了下脸上的皮肉,四位太医哐当一声跪在地上,抖如簸箕。
一股从齿缝里冒出的寒意窜过四肢,一路到达脚底。
裴行越几大步走到缇宁床头,掀开床幔,纤细脖颈上冒出两个淡色皮疹。
他死死地咬住了牙齿,香兰猛地一下跪在地上,哽咽道:“刚才奴婢想给殿下捏捏被子,便,便发现……”
裴行越僵硬地扭过头,太医院正深吸口气,干瘦的身体在那道冷沉的眸光下微微摇晃,“殿下,殿下应该是染了天花。”
“且,且是最严重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觉得我在虐狗男主,毕竟在他身上刮个十七□□道他也无所谓地让你继续,毫不在意
只有心里的疼才能打击他啊……
第68章
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过, 身体不受控制往后退去, 裴行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天花身为传染性高,死亡率也比较高一种传染性疾病,太监总管当下就挑选皇宫中感染过天花的婢女来伺候, 至于已经接触过缇宁的宫女则隔离在另一个宫中。
与此同时, 裴行越眉心像是一万年都没有舒展开过, 下令京兆府尹开始排查京城内的百姓, 城门口进出的百姓也要让大夫检查。
很多时候天花的规模性都不太大, 但缇宁明显是被人传染的, 最近她出过两次宫,七夕灯会那日人流已是万分拥挤, 而去白马寺上上香的信众也是繁多。
这些安排好后, 他走出大殿,此时天色很是暗沉, 乌压压一片像是随时会有狂风暴雨来袭, 他站在巍峨庄严的汉白玉大石上, 脚步就像是灌了铅一样,走一步就像是有一把重锤死死捶在他双足上。
这么失态的时刻是枕玉这辈子第二次见, 且两次都是因为一个人。
她低声道:“主子,你还没用早膳。”
裴行越像是没听到, 继续往御书房后面的乾清宫走。
太医都戴了自制的棉布面巾,宫殿弥漫一股淡淡的中草药味,裴行越阔步而入,寝殿内的药味更是浓郁, 他缓慢地走到雕花镶珐琅的拔步床前,在床前僵立了半晌,才敢垂眸看着闭着眼睛脸色潮红躺在床上的人。
他嗤笑了一声,自从八岁之后,他再也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恐惧,可眼前这个人却让他几次三番尝到了什么是恐惧。
那是一种挖空了五脏六腑的空荡荡,让人既害怕明天的到来,又期盼明日的到来,不觉得难过,但想到某人四肢便会无意识的发冷颤抖。
他曾经想过毁灭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源头,但寡淡无味的日子又有何意趣可言,于是竭力控制。
近两年的时间过去,他自认控制得很好,把对她的感情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收放自如。
所以她醒来后,尽管有一种散去天地昏茫的感觉,但是他也自信如果有朝一日再来一遍,他已经能把这股情绪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虽然会遗憾,有些难过,但总而言之,都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裴行越牵动了下僵硬的唇角,眼神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身上,在床榻慢慢坐下。
他其实无法控制。
一声极其细小的□□声从昏迷的人口中漫出。
裴行越陡然脊背绷紧,不受控制朝前倾去,心如擂鼓柔声叫她名字:“阿宁。”
缇宁微微掀开有点沉重的眼皮子。
见她竟然睁开眼了,裴行越立刻大声道:“太医!”
缇宁的脑袋里就像是装了数十斤沉沙般,还没反应过来,便有几个脸色沉重的太医围了上来,掀眼皮摸脉搏。
脑子迟钝,她茫然地望着他们的行为,然后便听到有个声音说什么伸出舌头。
伸什么舌头,和她有关吗?缇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想。
见太医重复了两道,缇宁都没反应,裴行越垂下眸光,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急切逼迫,他轻轻地说道:“阿宁,张开嘴伸出舌头。”
缇宁盯着眼前这张俊雅温润的脸,听到他的声音微微张了下唇。
裴行越见状,伸出手轻轻掰开她的下颌,他的手指有些凉,缇宁滚烫的肌肤一接触到,喉头就舒服地滑动了下,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
他耐心地说:“伸出舌头。”
缇宁反应了片刻,慢吞吞伸出舌头,裴行越终于松了口气,太医上前观察,这个时候,缇宁有些迷迷糊糊的脑子逐渐清醒,她嗓音沙哑地问:“我生病了?
见太医看舌结束,裴行越放开掰住缇宁下颌的手,刚拉开距离,就被一只滚烫的小手拉住了。
两只手紧紧握住这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发热的缇宁贪婪的从手中汲取凉意。
裴行越见她双颊发红,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冒着细汗,另外一只手伸出来反握住缇宁两只滚烫的手。
缇宁盯着那双像是装满琥珀的眸子,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她又觉得有些痒痒,抽出手去抓脖子,裴行越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缇宁的身体在床榻上扭动几下,“我好痒,我要挠挠。”
裴行越盯着那些裸露在外的皮疹,深吸了口气:“我给你扇风,你不要抓。”
宫婢拿过扇子递给裴行越。
微凉的风袭来,缇宁顿时觉得自己没那么痒,这时她的意识也清醒了很多,她皱眉问:“我是什么病。”
她扭头看向宫殿里,发现香兰和瑞草都没在,贴身伺候的是几个陌生脸,缇宁心里咯噔一声。
裴行越的手微微一滞,他低声道:“是天花。”
天花两个字就像是冰水猛地砸入沸水中,浇灭了咕噜噜的气泡,缇宁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去推裴行越,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襟,又猛地收了回来:“你怎么在这儿?你快出去!”
天花现代已经研发出了疫苗,但是在古代天花没有特效药,能不能活过去,全靠着自己的抵抗力,想到死这个字缇宁有些害怕,可很快就释然了,毕竟现在的日子都是捡回来的,如果真死了说不准能回到现代,而且,缇宁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或许她离开了,就能把身体还给他真正爱的人了。
“我以前得过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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