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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鬼走后,我席地而坐,等待将离复苏。
    将离已经完全与四周山林融为一体,若我不是亲眼见证他幻化的过程,我可能只当这株参天巨木已经生长在此山中成百上千年。
    他将我也遮掩得很好。枝条繁叶重重掩映,只要我不发出声响,没有猛兽或妖鬼可以从外面发现我。
    我所需要做的,只是等。
    这对我来讲太容易了。我早就等过数千数万个日日夜夜。
    天色终于渐渐黑下来,我数叶片数得眼睛疼。好奇怪,这具身体似乎不需要进食,难道是因为椿杪修道的缘故?
    “你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我无聊得开始调戏将离枝干上的嫩叶,“不过拆穿了你一次,就要将我关上两天。丹殊怎么会把椿杪托付给你的?”我曲起手指狠狠地弹了他一下。
    晚间山林无风,将离连叶子也不肯动一动。
    啊,无聊死了。
    “将离,你为什么叫将离?谁给你起的名字?”
    “你和丹殊怎么认识的?丹殊入魔前也应该是修道的,修道之人不是见了妖怪就收吗?丹殊看着可没椿杪那样亲和。那么,你是没被他收复,反而打赢了他?”
    “不知道说这些你会不会不高兴,但是山鬼口中的牡丹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论我抛出什么话题,将离都不理会我。
    看来是真的休眠了。
    我手指无意识地轻敲他的枝干。
    “椿杪。”忽然有人出声叫我。
    我一惊,立即停了手上的动作。
    “椿杪,你在里面吗?”那声音又道。
    我唯恐是计,不敢回答他。椿杪生前似乎喜欢结交妖怪,但我可不觉得所有妖怪都像山鬼那样喜欢椿杪。
    “不是这株?”那人喃喃自语,“山鬼不是说在这儿吗?”
    嗯?
    “你把山鬼怎么了?”我凝起精神戒备着。灵府中还是一丝灵力也无,看来要把将离唤醒了。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你放心,我虽然吃得杂,但是也不吃山鬼。”他顿了顿,接着道:“山鬼说你失忆了,花主又半死不活,要我来守着你。”
    我走到外围,透过孔隙去看,见一个长发衣锦的人面向我站立着,肩头有扬起的云纹。这人也生得好看,但却是与将离不一样的好看法。将离总是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艳光逼人,这人则是英俊儒雅,温温吞吞的,似乎哪家的公子走失在这山林中。
    不过我知道皮相不可信,将离是这么一株巨大的芍药,眼前这人还不知道是什么妖怪呢。
    “你怎么又被他关住了。”那人也看到了我,似乎在笑。
    “椿杪以前也被这样关过?”我问。
    那人收了笑,慢慢回道:“椿杪,不要这样说自己。”他眼神柔和,似乎在和一个多年的老友说闲话,“山鬼一时没想开,你不要被她带歪了。无论失忆不失忆,你都是椿杪。”
    “谢谢你。”我说,“不过,请问你是?”
    “你我算是自幼相识。”那人道,“我是云梦泽的水神,你以前叫我龙三。”
    我心下微惊,想起昨日那头大鸟离开时让我“不要接触妖狐神鬼”的话。
    “你是神?”
    “不过继承了家里的神位。”他又笑,“你不必紧张,你小时候还把我抓在手里过呢。”
    哗!椿杪小时候就这么厉害?
    那人退后几步,抬头看了看将离的树冠,道:“看来花主这次的确是大伤元气了。山鬼之前说他半死不活,我还当是她牙尖。”
    “你有办法帮将离恢复吗?”
    “有。”
    我大喜。
    那人却继续道:“但是那方法杀生过多,恐怕你不会愿意用。现在花主自己化作原形,也算是权宜之计。其实我觉得山鬼有些太过小心了,花主现在虽然这样,仍然有基本的自卫能力,而且外表看起来与四周未开灵智的树木无二,若不是我提前知道有异,我也不能发现你们。”
    “原来如此。我还当将离只是一时任性。”听了水神的话,我对将离敬佩起来,重伤至斯,还能周全,“他考虑得比我多。”
    水神笑眯眯地:“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夸他。他如果听得到,一定很开心。”
    我想起将离嘴硬心软的样子,也笑:“他只怕会损我一番。”短短数句应答,我已经放下戒备,对这水神完全信任。
    “你与他在此多久了?丹殊呢?山鬼急急忙忙跑到云梦,只通知我说要尽快赶来,我没来得急问她。”
    我就将当初告诉山鬼的事又说了一遍,并告知水神丹殊已经被大鸟带走。
    水神一直仔细地聆听着,时不时接些“然后呢”、“是吗”、“万幸”之类的话,认真又温和,引得我将这两天的经历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
    “丹殊与你,都是数次死里逃生。果然修道之人,福泽甚厚。”水神道,“只是你所说的那头大鸟,却是太古怪了些。”
    “将离怀疑那是鹓鶵,但是又说我诓他。”
    “你的确看到他们往南方去了么?有能力从雷神手中救人又是以禽鸟为原形的不多,西方青鸟,南方鹓鶵,东方金乌,此三者而已。其中最不可能的,就是鹓鶵。鹓鶵为一方主神,主宰南方神台,性格说是淡漠凶残也不为过,怎么会来管丹殊这个凡人?””水神问,“你仔细想想,确定不是丹殊自己幻化逃脱了?”
    水神这循循善诱的态度让我感到奇怪,像是引着我说话给什么人听一样。
    “我的确看见一只大鸟负着丹殊往南去了。他临走前还说自己放心不下丹殊,所以先带走。好像是先前就认识丹殊的。”
    水神闻言安静地看我,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椿杪,”他说,“对不起。”
    我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交错枝桠就被一阵劲风打碎,风刃袭来,带着木屑纷纷砸到我脸上。将离的枝桠应激爆发出强盛的妖力,在我周边形成一道屏障。但饶是如此,我仍被逼得后退数步,身上绽开无数血口,被地上的根系一绊,就要直直倒下。
    “椿杪!”
    水神冲进来,一把捞起了我,将我带出风刃的袭击范围,也带出了将离的禁圈。
    水神抱住我,对着虚空急急道:“你不是说不会伤他吗!”
    我抬眼望去,夜空星辰璀璨,半个人影也没有。
    “为什么……你在和谁……”我有心想问问他为什么突然翻脸,却疼得话都说不清楚。
    水神顾不上理会我,只一味和空中并不存在的东西交流:“现在丹殊的下落我帮你问到了,你什么时候放我姐姐她们出来?”
    “我只是一方水泽之灵,神小位卑,上面大罗金仙我惹不起,你们的恩恩怨怨我也管不了。我只希望能保全家族,至少让我姐姐的孩子能平安长大。我不知道丹殊怎么惹到了你,但是要怎么找他寻仇是你的事,为什么要将我姐姐牵扯进来!”
    “你说过问到丹殊就可以放了他们!”
    “我不知道!椿杪也不知道!”
    “不!你不能这样!”
    水神后面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身体里的力量与血液一起流失。我渐渐头昏目沉,看不清水神恐慌的面孔。
    失去意识前,我恍惚想,此去恐怕就是终结,而我终究不配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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