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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睡觉,晒药材,日子重复而平淡。修鹤不再给我拿些苦腥的药喝,换成气味正常的药丸和药膏。我猜那是他不往药里放龙鳞了。
    笃笃眼见地发福,原来露在外面的长爪被r盖住不少。不过虽然身上r多了,笃笃闹起来半点不减灵活。我们晒药的时候要分神盯着它,免得它一脚将药筛踩翻。院子里的茉莉惨遭它的摧残,最近已经闻不到花香了。
    姗姗消失了两天,回来后不太和湛星河说话,也不太笑,连修鹤叫她名字都要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我常常撞见她注视湛星河的背影,有疑惑也有不舍。
    湛星河装作没发现,每次姗姗看他,他就更加认真仔细地干活,似乎忙得无暇转身。
    胆小鬼。
    草庐里原来不止我一个病人,附近村镇的乡民生了病又没钱医治,就会找到这里来。修鹤看病很认真,无论对面是二八少女还是九旬阿翁,他都耐心细致地检查和聆听。看完病分文不取,送药送食物,有时候还顺手帮人解决点“闹鬼”、“丢东西”之类的杂事。人家跪着谢他,他也不受。
    当然也有砸场子的。先来了一批混混抬着死人说修鹤庸医杀人,被湛星河打了一顿。然后来了一批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头,引经据典地指责修鹤放纵凶徒伤人,还指桑骂槐说他滥行巫术,又被湛星河打了一顿。再后来就是一个自称是当地长官的,带了一队兵员要逮捕湛星河,修鹤闪到他面前看了他一眼,把人吓趴下了。
    我专心养病,每天除了逗笃笃之外也干点杂事,主要任务是现身说法证明修鹤医术高超,连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都能救回来。我一口咬定自己伤得太重,失忆失得连名字都记不住了,湛星河就嘲讽我是过奈何桥时喝多了孟婆汤。结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其他病人开始叫我老鬼,阿鬼,后来连姗姗和湛星河他们都跟着这样叫。修鹤则称呼我“鬼先生”,可我听起来总是像“归先生”。
    笃笃每次听我对着一群心存疑虑的病人口若悬河,眼睛半眯,尾巴一甩一甩,毫不争夺“救活我”的功劳。
    修鹤每天照例失踪半天,一般下午回来。有时候带着姗姗,有时候不。朔日的时候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湛星河曾经撺掇我去偷看,可是又发现修鹤房间四周被下了阵法,别说是人,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这里离苍梧山大概三四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苍梧好像最近挺热闹的,我们时不时会看到有一两道淡淡的云色如剑一般横划碧空,湛星河说那是有人从我们上空经过。
    草庐里的日子如流水一样过去,转眼我已经在人间活了数个月。
    湛星河和姗姗都长大了许多。
    姗姗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她性格和修鹤一脉相承,又温柔又耐心,加上亭亭玉立,面若桃花,时常让来看病的人红了脸。有几次外面的人眼睛望着姗姗,面露不好的神情,湛星河当场暴起,将人眼珠子挖出来丢在地上。我批评他行事过于狠绝,让他和他师叔修鹤学学养气功夫。结果后来发现那些冒犯姗姗的人都诡秘地家破人亡了。我从此知道,苍梧这对师叔师侄才是真正一脉相承。
    湛星河似乎有很多苦恼。我有次看见他狼狈地奔进门来。问他出什么事他又不说,还瞪我。等我走出院门才发现,有四五个临镇的女孩子带着鲜花和香果来看他。当日晚饭桌上我就拿这件事笑他,修鹤和姗姗也加入,我们开玩笑说他“美名远播”,这小子气鼓鼓地跳上一柄剑飞远了。不过那以后草庐的花和果子没停过,有时还有市面上买不到的各色糕点,我们几个吃得十分欢畅。
    这天大雪,草庐里罕见地没有病人,我们围着锅子吃涮羊r。
    修鹤似乎很怕冷,冬天一到就把自己裹在皮草里,连吃锅子也不脱下来。
    姗姗穿着一件鹅黄缎子滚绒边的夹袄,看起来像年画上的小女童。
    “星河你慢点吃,你一筷子下去一半都没了。”我试图阻止湛星河捞走小半盘羊r的行为。
    “我切的。”湛星河说,塞了一大口羊r。
    这人虽然吃相难看,刀功的确不错。一片片羊r薄得下锅见汤即熟,要马上捞起来,手脚稍一慢就老了。
    “阿鬼,厨房还有很多。阿星下午去把半只羊的r都冻在了雪地里,切了好几盘出来呢。”姗姗温温柔柔道,“我去拿一些过来吧。”她说着要起身。
    修鹤阻止她:“外面风大,很冷。坐着吧,我来拿。”他手指不知怎么一动,两指间凭空出现一张黄色符纸,下一刻那符纸开始燃烧,很快燃尽,一大盘切好的羊r就嘭一下出现在他掌上。
    “嚯!”我大为惊异,“这手隔空取物,你先前怎么不用?我们每天搬运那么沉的药材和粮食,还要送到十几里外的病人家里,多费劲。”其实我偷偷想,这一招要是拿来取宝,那真是天下财富尽入囊中。不过这想法太龌龊,我没好意思说出来。
    修鹤摇头:“先前师尊教导我们,在人间要有在人间的样子。如非必要,不得施术。如果地上有路,连施御剑术都不可以。”
    所以你为了冬天不出门吹冷风就可以施术了?
    湛星河放下筷子点头:“先生之前也这样跟我说过。平常人见到法术,第一反应一定是惊讶和怀疑。等验证了是真的以后,他们就会渴求,会贪婪,会生出恶念。”
    我有点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赧然:“人嘛,苦日子过惯了。要是让他们知道,原来可以脱离苦海的,那大多数人都会竭力争取,不死不休吧。说起来,道士能够超脱人世,又凭什么呢?明明都是父母生养的,凭什么一些就通天富贵,一些就贫病交迫……湛星河!别吃了!”
    这小子趁我不注意把那盘新的羊r也吃了一大半下去!
    修鹤笑着看我们拿筷子打架,只好故技重施又隔空从厨房取物,但是这次他手里符纸燃尽后,掌中仍然空空如也。
    修鹤愣了一下,忽然笑道:“笃笃在厨房,连羊架子都嚼了。”
    我们几个立马奔去厨房,只看见笃笃小小一只肚皮圆圆仰倒在案板上打呼。原先放在案板上连头带尾半只羊,并一些羊肝羊心之类的内脏,全都不见了。
    我上去把它抱起来打它的头:“馋猫!这半头羊是我们五六天的口粮!你吃完了我们明天又得涉着大雪去买r!”
    笃笃一吃饱就犯困,眼睛半睁,任我揉搓,仿佛知错。
    湛星河把它从我手上接过去:“行了,不过是自己懒得出门,倒来怪笃笃。”
    “笃笃!”笃笃这回知道这人是在帮它,仰头舔他脸。
    嘿!合着你是吃饱了!
    好在香菇白菜冬笋木耳豆腐粉丝什么的笃笃并不感兴趣,我们又找出一些之前冻在雪地里的饺子,囫囵在在锅子下了,滋味倒是很好。
    吃完众人各自捧着肚子去睡,我也抱着笃笃一边打哈欠一边回房。
    路上遇见湛星河站在廊下仰头看天,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深蓝天幕上繁星点点,寂静得连闪都不闪,无端端令人怀疑它们是否也被冬日的严寒冻住了。
    “看什么?”我问,“想女孩子?”
    湛星河撇我一眼:“聒噪。该睡就去睡,明日还要去给十几户人家送过冬的粮食。”
    “又不是我大晚上站外面吹冷风看天。”我嘟囔着往房间走。
    “老鬼。”湛星河在后面叫住我,我回头看他,他却又不说话了。
    神经。
    “你继续赏星星吧,我去睡了。”我打了个哈欠。
    今天是朔日,半丝月光也没有。天上群星璀璨,银河一望无际。整个天空泛着深沉的蓝色,像一个圆盖一样严丝合缝地将大地盖住,只有遥远的地平线上因为雪层的覆盖而微微发白。
    寒风凛冽。
    这原本应该是又一个平凡的日子。
    平凡而珍贵。
    我缩在被子里睡觉,笃笃则四仰八叉躺在我的被面。笃笃虽然毛绒绒,但是摸上去却是温凉的,所以冬天它反倒不钻我被窝。
    房门无风自开的时候,我几乎醒不过来。
    不怪我。
    我上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已经是数个月前的事了。
    看着走进门来的血红色身影,我一点慌乱或紧张都感觉不到,只是觉得遗憾。
    数月的时间,恍如隔世。这数月的生活像我做的一个梦,一切都完美无缺,一切都令人满意,只是现在时间到了,大梦将醒。
    “老鬼?”血红色的人隐没在门外黑暗中,“还记得我吗?”
    “丹殊。”我坐起来,笃笃还没醒,从被子面滚到了床内侧。
    “记性很好。”丹殊走进屋子,点起一颗燃珠。燃珠的光芒下,他的脸显得更加雪白,也更加y森。
    “我找了你很久。”丹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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