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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面色带着几分残狞:“爷改主意了。且留你一命,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的下场。”
    “不——”
    宋毅狂笑着拍马而去。从尸山血海中出来的他,提着滴血的长刀,骇笑不止,状若癫狂,浑身上下无处不是血,犹若打地狱爬上人间的魔尊。
    可若细看,他那分明是发指眦裂,也是哀毁骨立。
    待靠近了大军后方的一辆马车时,他所有的癫狂瞬息消失殆尽,却又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怖之物,不肯再近前半步。
    端国公李靖钒摘下盔甲,见此叹息一声,打马上前。
    “再有半个时辰,西山锐健营的两万大军就会集结入城。你可想好,要如何做?”
    如何做。宋毅又想要放声大笑,却似怕惊着什么人,生生抑制了住。
    却听他一字一顿道:“寅时进宫。效仿周武,代天伐纣!”
    饶是早有预料,李靖钒还是微抖了手。
    “清君侧……也不足矣?”
    宋毅双目盯着面前那暗沉的马车车厢,未应声。
    气氛在短暂的死寂后,李靖钒听得他问:“两营大军共计三万,可以血洗皇宫几回了罢?”
    此话中的血腥之意听得李靖钒脊梁骨一凉。
    不等他出口劝止,却又听道:“屠戮紫禁城也够了。”
    这话谁人听了不胆颤心惊。
    李靖钒不可思议的看他,这是疯魔了不成。
    “放心,我只是说了最坏的打算。”
    这话似乎有其他深意,可不等他再问,宋毅已令人启程,回护国公府。
    这一路,鸦雀无声,唯有马蹄声,还有车轮压地的声音。
    宋毅一路扶着那车厢壁,整个人半隐在车厢落下的暗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一行人停在了护国公府门前。
    宋毅令人大开正门。然后他下马,在马车前停了半会后,慢慢掀了帘子抬腿跨进去。
    出来时,他后背上伏了一人,纤瘦弱小,身上似套了件他的外衣。
    他背着她,躬了腰,垂了头,一手朝后将她身体托住,一手却握着满满的一把染血的箭矢。
    闻讯赶来的老太太一行人等,见他平安归来,正喜极而泣刚要上前来,下一刻冷不丁见了他此刻模样,再见那后背上的那无声无息的人,顿时都双脚定在了原地。
    宋毅恍若未见。就这样背着人,一路从正门,走到了后罩楼。
    深秋时节,寒霜落满院。
    他回头见了她满头白霜,就这般定定看了好一会,却慢慢扯了抹笑来。
    却原来霜落满头,也是白首。
    进了殿后,他让人抬了热水来,亲自给她擦拭梳洗,又仔细给她穿戴好衣物。
    之后给她梳好头。他不会梳女子那般繁复的发髻,便采用她素爱的束发,用玉冠固定。
    一切收拾妥当,他挥退了下人,珍视的将她抱在床榻上,亦如她睡着般,给她仔细盖了被子。
    他便坐在床边安静的看她。
    抚着她脸颊,抚着她唇瓣,抚着她眉眼。
    脸是冰凉的,唇是苍白的,眼是闭着的。
    他多么希望她还能再次睁眼看她,便是怒视,厌烦,都好,好过这般的紧闭。
    明明他们离府的时候,她还是活生生的,好好的,怎么回来再见,就成了这副模样……
    寅时将至的时候,宋毅将她抱了出去。待寒霜重新落满头,他抱紧她,双眸含泪俯身与她额头相抵,又颤抖的亲吻了下她冰凉的唇瓣。
    这一日,这个时辰,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
    宋毅亲率大军攻破皇宫,长刀直指,那龙椅上的帝王。
    “大哥,大哥你不能啊——他可是你亲外甥啊,你饶过他,饶他性命,求你了大哥……”宋太后钗环皆乱,狼狈的伏倒殿上,手指紧紧抓住宋毅的衣角不放。
    “亲外甥。”宋毅没有什么感情的吐出这三字,而后面部表情的看向龙椅上端坐的圣上:“有杀舅父的亲外甥吗。”
    “大哥,煜儿他只是一时糊涂……”
    “母后。”圣上淡声打断:“成王败寇。朕既输了,那就得承担后果,这点胆识我们姒家人还是有的,断不会做幺幺女儿之态。所以母后,请勿再开口求情,这只会令朕难堪。”
    宋毅冷冷看他:“就这般心急,连等我百年都等不得?”
    圣上嗤道:“再过二三十年,待你七老八十?朕都怕活不过你。”
    殿内鸦雀无声的瞬间。
    “原来你早有此念。”宋毅神色愈发的淡了。
    圣上抚着龙椅扶手的纹路,似感慨,似留恋:“从来这皇权只能握于一人手里。舅父你既僭越,便别怪朕自保的手段。”
    宋毅提了刀,问:“还有什么话说。”
    圣上身体骤然紧绷了瞬,而后强逼自己不惧,首次居高临下的望向那殿下之人,而后咬牙道:“有!”
    “舅父若想自立为王,当初又何必前来勤王?既勤王,那索性改弦更张,自己上位不是更好,又何必推朕这个傀儡上台!”
    “多年来,每每上朝你与朕同进同出,同样南面向臣,朝臣们暗下无不嘀咕,说是二圣临朝。”
    “即便是二圣,他们又何曾将朕看在眼里?何等的羞辱!”
    仿佛是豁上去了,圣上猛地站起来,指着他怒斥:“还妄图将你女儿塞给朕,你打着什么主意当朕不知?若将来朕听话还成,若不听话,是不是打算扶外孙登基,自己安心坐着国丈?”
    “况且,元朝的母亲离经叛道,紫禁城谁人不议论,谁不耻笑?舅父你不怕旁人耻笑,非要给国公府弄来这么个人做主母不打紧,可别硬拉上朕!朕可丢不起这般的脸!”
    宋毅面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圣上说的甚是痛快:“知他们为什么敢背叛你吗?因为你无后!你绝嗣!培养你那侄子又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难成大器。为了区区一个女人,你堂堂一代权臣就甘愿绝嗣,犯了大忌,愚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们要世代的昌盛,不是要昙花一现的一代荣光。”
    “所以,他们舍弃了日暮西山的你,却选择如日中天的朕!”圣上嗤声,略惋惜道:“若不是出了变数,此刻该是朕庆功的时候。舅父,权臣这条路上你做的不算合格,如今你能以胜者姿态在此质问于朕,那只不过是你时运好上那么半点罢了!”
    宋太后哭道:“别说了!煜儿求你别说了!”
    圣上没再说,却摇头而笑,似怜似叹。
    片刻之后,宋毅沉声道:“看来是说完了。”
    宋太后惊恐的要去抱他的腿,却被他冷冷抽了衣角,快她一步上殿。
    “不——”
    在宋太后绝望的哭喊声中,宋毅挥刀砍断了他四肢经脉,而后又毫不留情的提刀挥下,足足砍了他二十八刀。
    “我留你一条命。”宋毅收了刀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地上抽搐的圣上:“你给她二十八箭,我还你二十八刀。”
    他继而抬剑指向殿外,目色沉沉:“你们总拿世俗来抨击她。那日后且好生睁眼看着,这世俗,究竟是谁人说的算!”
    宣化十四年,十月初八。
    京城百姓从睡梦中醒来后,外头的天已经变了。
    皇帝被废,新君另立!
    而另立的新君,竟是护国公的独女,宋元朝。
    不,是姒元朝,国舅爷说她是母亲是福王嫡女。
    可无论是姓宋,还是姓姒,她都是女子啊!
    从古至今,哪有女子登基为君的?
    简直是天方夜谭!天方夜谭!
    京城百姓奔走相告,饶是城里城外贴的布告再清楚不过,可他们还是不敢相信,那国舅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立女子为君!
    便是他造反自个登基了,他们都不至于反应这般大!
    文人的反应是最大的。
    最先出头是为官的那些人,尤其是文官,便是从前宋毅朝堂上乾纲独断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这般刚烈的时候。当时就有一拨文官聚在金銮殿外,激烈反对宋毅的这项主张,要求他立即下到撤回圣旨,撤销此项荒唐之举。
    宋毅强硬的令他们回去,表示圣旨已下,断无撤回之理。他们若执意反对,或辞官,或去死。
    有三文官当场触柱而亡。
    宋毅当即唤来兵士去抄了他们三人的家,并擒了他们阖府的人带到了金銮殿前,当着剩下所有文官的面,令人一律砍杀。
    “记住了。”他环视殿内恐惧干呕的一干文臣,一字一顿:“要死就死远些,敢在宫里头放肆,谁死谏,爷就杀谁全家!”
    这一日,风云雷动,注定是血腥弥漫的日子。
    菜市口的水泼了一拨又一拨,却始终洗不净上面的血迹。刚洗完一拨,紧接着又来一拨。
    不仅这一日,接连三日,皆是如此。
    李靖钒问他什么时候止杀,他道:“直到杀到他们怕为止。”
    他不信,世上的人都不怕死。
    第五日,再也没有人敢出口反对元朝登基的事。
    第六日,宋毅牵着双眼发红的姒元朝走了龙壁,踏上了金銮殿,亲手将她送上了高高在上的龙椅。
    而后他恭谨的后退下殿,率先撩袍跪下,五体投地,与身后众臣齐声大呼:“圣上万岁,万万岁!”
    姒元朝登基,改年号清和。
    你们都说世俗,那他便要让世俗给她下跪。
    第七日,是原定要给苏倾下葬的日子。
    宋毅抚着棺中人的脸庞,迟迟的不肯令人盖棺木。
    “爹……”元朝脸庞贴在棺木上,泪流满面:“元朝没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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