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在地底孤零零地等了她二十多年,她却连和他同衾共穴也做不到。
二十年啊……
她想他了。
但好在,她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
萧韫这一生很长,可唐沅接收完她全部记忆,也不过花了半柱香时间。
这是她接收的记忆里最复杂也最细致的一次。萧韫一生的爱恨情仇都在里面,尤其是她死前的苍凉和绝望,浓烈到甚至影响了唐沅的心绪。
唐沅睁眼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垂花帐,只觉得那上面贴的红双喜刺眼得厉害。
今天是萧韫和傅止行的大婚之日,离晏辞去世尚不足半年。
1088跟着唐沅看完萧韫的记忆,忍不住汪地一声哭出来。
【宿主。】1088一边抽噎着一边跟唐沅说话,【你一定要弄死萧俨那个老坏胚子,给萧韫报仇!】
唐沅摸摸它的虚拟体没有说话,被火光映亮的黑眸沉沉如深渊。
【现在我们要干什么?】1088气鼓鼓地握着拳头,眼神里满是杀气,要是萧俨此刻站在它面前,它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拳。
唐沅弯了弯唇角:“不干嘛,我们睡觉。”
【???】1088乍一得到这个答案,刚才还发热的运行系统此刻有些发懵。
“窦德瑞的大军离安州不到百里,急行军的话,最多三四个时辰就能兵临城下。现下萧俨不在安州,城里地位最高的就是萧屿。可那个废物,”唐沅嗤笑一声,“能成什么事儿?”
“等着吧,林芷会找上门来的。”
那个女人,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又哪里想得到她还有萧韫这个女儿?
唐沅猜得没错,第二天早上,不到卯时,就有消息传来说窦军已在城外不到十里的地方扎营。安州城不算大,之所以重要不过是因为占了个交通枢纽的关键位置。二十万窦军自四方而来,几乎将这小小安州围了个水泄不通。
安州城里笼统不到十万兵力,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了窦德瑞的大军。可窦德瑞却并不着急进攻,到了城外后也没叫战,只隔几个时辰便操练一番军士,二十万大军在城外震得黄沙漫天,大地作响,仿佛地龙翻身似的,城里军民的恐慌情绪一下被引燃,无数百姓涌到城主府门口,求萧家人给他们一个保障,让他们安心。
林芷一个深宅妇人,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和萧俨的妾室争宠斗法,哪里会懂怎么抵抗大军?萧屿就更别说了,实打实的绣花枕头一个,性子软弱又毫无担当,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门口那条大黄狗,窦军破城后,没准大黄狗还能给窦德瑞咬下一块肉来。
安州的驻城将军孟泰初见此十分失望,见主公唯一的嫡子竟是这副软弱模样,遇事只知道慌乱地去看母亲,难以想象若是日后他继承了萧家,又该把这祖宗基业霍霍成何等模样?
林芷察觉到孟泰初的沉默,不由有些不满:“孟将军,你这么逼屿儿是什么意思?你身为将军,却要屿儿一个孩子来替你想退敌之策,那萧家养这些兵士又有何用?”
孟泰初苦笑一声。孩子?今年十七岁了,还是个孩子?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上首的林芷一眼,总算知道萧屿为何是这副软弱不当事的模样了。
慈母多败儿,主公让嫡子长于妇人膝下,实在是糊涂啊!
可他身为一个小小守将,实在不敢与林芷争论,只好退一步道:“那还请少主与我一同到城门之上,若是两军对垒时能有少主助阵,我方士气也会大大增长。”
萧屿大叫起来:“城门上?那要是窦军打进来,头一个有危险的岂不是就是本少主?不行不行,我是我爹唯一的嫡子,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们担待得起嘛!”
萧屿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又道:“对了,你去傅家找我姐姐去!她同我长得相像,你就把她当成我,反正都是我爹的孩子,谁去不一样?”
林芷一听,赶紧附和道:“对,对,你找萧韫去!她是长姐,骑射功夫又比屿儿好,我看她去才最合适!”
“这……”孟泰初神色迟疑。在他心里,女孩儿都是被养在深闺,成日读读诗词绣绣花的娇弱生物,哪里能上战场?
兄弟原是该保护家中女孩儿的,可少主竟反过来叫姐姐保护自己,这可真是……
唉。
孟泰初还想再说什么,可那厢林芷已经下了逐客令。他长叹一口气,只好退了出去。
走出城主府,他在门口踌躇良久,最终还是提步朝傅家走去。
只愿大小姐真的长得和少主相似吧。他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站在城门上,让将士们知道,萧家记挂着他们就够了。
第47章 长公主君临天下(3)
驻城将军亲自登门, 唐沅在傅家的正厅郑重地接待了他。孟泰初觉得十分羞愧,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舍下脸来要求一个弱质女流来担起守护城池百姓的责任。但想想安州城内驻守的军士百姓,给自己做了几番心理建设后,他还是对唐沅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唐沅静静地听他说完, 脸上没有他预想中的害怕恐惧或者瑟缩怯弱的情绪, 再对比一下刚才在城主府萧屿忙不迭逃避责任的样子,孟泰初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小姐顿时就有了好感。
他把事情利弊陈述清楚, 难得紧张地等待着唐沅的答复。
唐沅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沉吟了片刻,问道:“若我同意前往,此战中当以谁为帅?”
孟泰初闻言一愣。
他是这安州城内萧俨钦定的守城将军,城内数万兵士皆听他调遣,自然是以他为帅。可大小姐这一问……
他抬头带着疑惑和探究地看向唐沅, 与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 孟泰初突然福至心灵, 明白了这位大小姐的深意。
他眼神一凛, 脑子里一瞬间千转百回。可短短数息,他便权衡清楚利弊,将那些震惊和疑虑都尽数压下, 起身对唐沅抱拳行了个军礼,沉声道:“愿以少主为帅!”
唐沅抚掌而笑:“好。”
那一瞬间, 孟泰初甚至在她身上恍惚间看到了主公的风华。
这位大小姐……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可惜了,偏偏托生成了女儿家。
孟泰初垂下眼帘,遗憾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
窦德瑞之所以到了安州城还迟迟不进攻, 无非就是想先勾起城内军民紧张恐慌的情绪。若是他们还没打,城里就先自己乱了,那自然对他是大大的有利。
他早就算计清楚了,萧俨回了幽州,眼下还呆在城里的就只有他夫人儿子。萧俨那嫡子他也见过,废物一个,十几岁了还跟没断奶似的,能扛什么事儿?那林家和傅家倒是个能顶事的,可惜这两家互相竞争,未必能统调所有兵士,那这就是他大好的机会。
可惜,他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他算计得倒也不差,可他算漏了一个唐沅。孟泰初登门当天,唐沅就改扮男装,跟着他一同去巡视军营,安抚将士。
唐沅下令开了城主府内珍藏的烈酒,率先将手掌划破滴血入酒,一口豪饮而尽,半跪在地上并指对苍天起誓:“如今敌军压城,安州危在旦夕。无论结果如何,我萧屿在此向青天为誓,萧家人绝不后退半步,人在城在,誓与众将士共存亡!”
古代君主在普通人心底的地位和号召力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所以那些不懂行军打仗的皇帝也爱搞个御驾亲征,为的就是振奋士气,从气势上先压倒敌人。
唐沅这个“少主”现下主动出现在军营,又是与他们同吃同喝、又是要跟他们共同进退,校场上的将士激动得面色涨红,恨不得下一秒就现身说法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唐沅话音刚落,数万兵士就一齐震声大吼:“誓死追随少主!愿与安州共存亡!”
恐惧?退缩?
在追随的君主面前,这些都是不存在的。
窦德瑞有心想将安州困成一座死城,可他到底得顾忌着驻扎在幽州的萧家大军。唐沅心里清楚留给她准备的时间并不多,因此,从军营回来,她就召来孟泰初等人共商退敌之策。
“……我昨晚已派了信鹰前往幽州送信。若是此行顺利,我们的援军至多二十天便可赶到。少主,只要我们能挺过这二十天,莫说一个窦德瑞,便是再来十万大军,我们也不惧!”
唐沅对孟泰初的话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城内还有多少粮草?”
管粮草的军官当即回答:“粗略估计,大概只够全城百姓半月之食。”
半月。
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严峻几分。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内。安州军多民少,城里的百姓大多是随军的军户,粮食产量本就不高。再加上现在未到收获之时,窦德瑞把持着各个城门,外边的粮食也进不来,能有半个月的存粮已算不错。
唐沅叮嘱道:“盯紧了底下的人,不许泄露粮草消息,要是引起了将士百姓的恐慌,我拿你是问!”
那管粮草的军官神情一凛:“是!”
她又转头吩咐孟泰初:“你派一队人,去城里各家各户搜集斗缸。我记得城里有好几家生产皂类等日用品的作坊?去那儿找绿矾、烧碱、硝石等物,统统搜集起来,我有他用。”
顿了顿,她又道:“记得,不许白拿。拿我的令牌去林家和傅家要钱,他们不敢不给你。”
虽然对唐沅要的这些东西十分疑惑,但孟泰初是个有原则的人,既说了尊唐沅为帅便不会擅自对帅令指指点点,当即领了差事下去办了。
唐沅对他这态度十分满意。这孟将军虽然有些小毛病,但为人正派忠义,好好培养一下,将来必定可堪重任。
大敌当前,这林、傅两家都也拎得清,出钱出得没怎么犹豫。反倒是傅止行忿忿不平,嘀咕这安州城是他萧家的安州城,算好处的时候没轮到他傅家,凭什么到了出钱出力的时候就得轮到傅家?这话被他爹听到,傅家家主直接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斥责他为人计较,没一点儿大家子弟风范。
傅止行自觉丢了脸面,满心怒火地离了家门,又想到城主府去寻萧韫,却又被林芷三言两语堵了回来。
“不就是个萧家,有什么大不了?这样嚣张,活该你当不了皇帝!”傅止行想起新婚夜唐沅给他的难堪,又想起自己明媒正娶的正妻婚后竟直接消失,连家也不回,林芷还一心护着她,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一路走出来都骂骂咧咧。
却偏偏忘了,自家现在也是和萧家绑在一条船上,还忘了隔墙有耳,现在他们的关系,萧家是君,傅家是臣。
要是这话传到萧家耳中去,他们傅家又该如何自处?
可见人拥有一个拎得清的脑子是多么重要。
不出唐沅所料,窦德瑞顾忌着幽州的萧俨,也想速战速决。次日黄昏,城外鼓声震天,窦军派出三万先锋,正式向安州城发起进攻。
窦军显然是有备而来。一架架登云梯高高架起,先锋军配合默契地往城上爬。令窦德瑞出乎意料的是,城门的守将看到敌军攻城,第一反应竟不是射箭反击,反而从墙根上取出一个个硕大的斗缸安放到城垛上,在窦军还在哼哧哼哧地爬云梯的时候,把那斗缸上的木盖子一掀,将缸里的内容物对着窦德瑞的先锋军尽数倾倒而出。
窦军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泼天降下一场污黑的大雨,无数散发着恶臭的“雨水”掺杂着不明固体打在他们身上,又疼又难闻。更可怖的是,那些“雨水”一沾上裸露的肌肤,就疼痛异常,如跗骨之蛆一般,怎么擦也擦不掉。
那些汁液掉落在他们手上、脖子上、眼睛上,甚至有些还溅入了嘴里。凡是被那汁液沾到的地方都疼得钻心。无数先锋军疼得手脚发抖,眼睛和食道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再也抓不住云梯,惨叫一声,直直从城楼半空掉落下来。
更恐怖的是,他们很快发现刚才疼的地方甚至开始散发出一股焦隐隐的焦糊味。在地面的砂石上一蹭,一大块皮肉就可怖地翻了过来,露出内里的鲜血淋漓。
“毒药!那是萧家配制的毒药!”
一名先锋兵疼得涕泗满面,他捂着自己已经快疼得失去知觉的右掌,满心都是恐慌。
听闻这种世家大族都珍藏了许多秘药奇毒,那、那他还中了奇毒,还能活吗?
他不想死啊,他家中还有妻儿老母,他不能死啊。
一旦有一个人喊出了声,恐慌的情绪就会如瘟疫一样在队伍中迅速蔓延。不多时,攻城的窦军都知道他们遭了萧家的奇毒,已经命不久矣。
对死亡的惧怕和绝望感染着这个队伍,他们已经没有前进的勇气了,可后方不远处依然战鼓雷动,催促着他们继续进攻。进退都是死路,后来的先锋军没有办法,只能踩着第一波受伤士兵的身体,继续往城楼上爬。
可士气这东西,就好比气球,一戳就破,一破就漏。窦德瑞的先锋军已经被“萧家奇毒”彻底扰乱了心神,等第二波毒雨从天而降时,还没沾到那些士兵身上,他们就自动放弃抵抗,从城楼上跌落下去。
也有部分先锋军顶着压力爬到了城楼上,可还不待他们欣喜,就被一道无形的网拦在了城楼之外。原来那萧家军竟在城楼上用不知什么材质的细丝密密麻麻铺了一张网,那网上还布满了细细的尖刺,头一波上去的人立时便被这尖刺扎了个满头满脸,正待愣神之际,丝网后的守城士兵一个□□出去,那窦军便惨叫着跌下了城楼。
那三万先锋军被这毒雨一浇,利网一刺,军心涣散,人数折损厉害。在一旁观战的唐沅眼见差不多了,一声令下,城楼上原本手持□□的士兵退下,弓箭手迅速上前,密密麻麻的箭矢带着火光,直射而下,不多时,丧失行动力趴在城楼底下的窦军便被箭雨射成了筛子。
后方观战的窦德瑞见到这一场景,简直目眦尽裂。
他准备了这么久的攻城之战,竟初战告败,三万先锋军几乎全军覆灭。而他萧家军,却几乎没费一兵一卒!
他一拳狠狠地捶在身旁的牛皮大鼓上,大鼓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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