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亚东还记得他师父最后那段时间,嘉宴只有八岁大,还是个小豆苗,怯生生的抱着自己的大腿,问:“亚东哥哥,爸爸的鼻子里是什么?”
那是鼻饲管,师父已经不能进食,靠着根管子推肠内营养,俞亚东把白嘉宴抱起来,柔声哄说:“那是圣诞老爷爷送给师父的,你不也收到了小火车吗,是不是很酷。”
白嘉宴眨了眨眼,像只小鹌鹑似的不住点头,肉呼呼的小胳膊圈着俞亚东的脖子,用小奶音天真的说:“可是爸爸看起来很不舒服,他是不是不喜欢这个礼物,我可以用小火车和爸爸换。”
俞亚东霎时间红了眼,他那个时候也不过二十来岁,比起白嘉宴,更加承受不了亲人离世的痛苦。
可世事就是这样残忍,白嘉宴父亲走得那天,只有俞亚东陪着。
他回光返照,死死地拉着俞亚东的手,嗓音像是破败的风箱,艰难的往外吐字:“亚东亚东我把望慈和嘉宴都交给你了,你得护着他们,嘉宴才八岁,八岁啊”
俞亚东的眼泪拼命的往下流,他哑着嗓子哀切的求:“师父,你要撑过来,嘉宴还那么小,不能没有你,他昨天还跟我说,等你好了教他写大字”
“有你,我放心”
“师父!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葬礼上,俞亚东和白嘉宴一同穿孝服,有人出言嘲讽,说不知俞亚东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白老先生拄着拐杖给他撑着脸面,说:这是我白家的事,白家的人,还容不得别人说。
白嘉宴越来越大,不知听谁挑唆,说他父亲是被俞亚东气死的,小孩儿不信,但到底在心头埋下些芥蒂,时间长了,解释都解释不清,他不懂为什么‘亚东哥哥’突然变成了爸爸,起了反骨,愈发叛逆。
白望慈训也训过,一点儿作用也没起,满怀愧疚的和俞亚东说抱歉,明明小时候最黏的就是俞亚东,怎么长大了反倒变成这样。
俞亚东搂着她,爱怜的吻她额头,看向她的眼里全是沉迷和宽容:“没关系,嘉宴还小。”
初三的时候,白嘉宴头一次生了胃病,吓得白望慈魂飞魄散,连夜从南边儿赶回北京,看见的是,星月夜小桔灯,俞亚东像个真正的父亲一般守在白嘉宴的床头。
再后来,白嘉宴报高考志愿,和家里拗了许久,什么法子都使过,离家出走都不下三次,非要躲着家里人,往最南边考,白望慈又气又忧心,是俞亚东从中调和,成全了白嘉宴,只是他那时候已经完全不肯和俞亚东好好交流,对此一概不知。
白嘉宴和时尔谈恋爱,俞亚东是头一个反对的,不是因为年龄,他和白望慈本就差了十多岁,又怎么会因为这个为难,而是时尔家里的情况太复杂,爱情里掺了亲情,最是难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可白嘉宴一头陷了下去,俞亚东看他眼底的疯狂的坚持,似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白嘉宴问他:“你都能喜欢你的师母,我为什么不能爱她?”
俞亚东哑口无言。
大二,白嘉宴的胃病来势汹汹,俞亚东在北京往深圳的飞机上吓得脸色发白,看孩子在床上疼的死去活来心头直冒火,愣是派人把时尔弄到医院。ρǒ⒅ɡν.cǒм(po18gv.com)
这时候白望慈的工作正处于关键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俞亚东怕她分心,半强迫的把白嘉宴压回北京。
医生严肃的同俞亚东说,虽然胃癌的遗传因素没那么重要,但也是个危险因素,有很多胃癌的初期表现就是胃炎,你们要小心。
俞亚东没敢把这话告诉白嘉宴,没有确诊,他就没必要再给孩子添加负担。
偏生年末的时候白家出了大事,白老爷子去世,白嘉宴的三个舅舅争的你死我活,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弄得家里乌烟瘴气,还牵扯到了白嘉宴,恨不得从他身上扒层皮,俞亚东使得雷霆手腕,好不容易才把场面勉强稳住。
过了年,俞亚东把白嘉宴送回深圳避一避,他为了儿子已经顾忌不了太多,用自己不屑的手法恐吓了时尔,然后匆匆回京,处理白家那没完没了的乱子。
清明节,白家一大家子又聚在了一起,老大家的儿子和白嘉宴大打出手,那小子手上没个准头,一拳打在白嘉宴胃上,白嘉宴当即就进了医院。
确诊胃癌是在夏天,白嘉宴惨白着一张脸,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第二天他对俞亚东说:“亚东哥哥,我想见时尔,我还有件事儿没做。”
白嘉宴太多年没有这么叫过俞亚东,他心里阵阵发酸,咬牙同意。
没过几天,白嘉宴就从深圳回来,俞亚东去机场接他,在去医院的车上,俞亚东听见白嘉宴低低的笑了一声,手里握着戒指盒子,眼里却蒙着一层水迹。
他说:“亚东哥哥,还好她没有同意。”
半年的治疗,手术,化疗,把孩子折腾的像是变了个人,除了怕他们担心的时候偶尔笑了笑,其余时候眼底都是空的,稍微舒服一点的时候,他就翻十熠的纪录片看,一遍遍的,几乎快背下来,盯着最后的职员表,骄傲的俞亚东说:时尔她真的很棒。
开始掉头发的时候,白嘉宴脾气特别暴躁,俞亚东搂着他一遍遍的哄:我们嘉宴特帅,光头也帅过一大片。
有一次,俞亚东半夜醒了,发现白嘉宴的手机亮着,人却睡着了。
他把手机拿过来一看,相册里全是时尔的照片,笑着的,冷着脸的,睡着的,侧面,背面
全是她。
俞亚东把手机放回白嘉宴手里,当即打了个电话,“我要知道时尔现在的位置,立刻,马上。”
白嘉宴想要的,俞亚东都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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