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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璇那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提到了最高处。
    啪!
    直觉面前寒风撩过,她狠挨了一巴掌,清脆响亮的掴声在耳边轰然炸开,她抵挡不住这狠劲儿歪身倒在地上,耳朵嗡嗡响,视线一阵一阵的模糊。
    “你可真有能耐!现在学会自作主张了,把前朝后宫搅得乱七八糟,把整个梁王府闹得手忙脚乱,我连失数枚暗棋,你知道这里面含了多少心血吗!”
    楚璇被这一巴掌打得阵阵晕眩,心道:我管你费了多少心血,我凭什么要顾及这么多?你管过我的死活吗?
    可她一抬头,却是满面泪痕,楚楚可怜,轻轻抽噎道:“璇儿知错了,外公不要生气,我再也不敢了。”
    梁王居高审视着她,鹰眸冷冽,视线如刃,一遍又一遍地刮着她的脸,良久,他才道:“璇儿,你总这么一副柔弱模样,外公也总以为你是柔弱的,可你做起事来那般果决利落,险招频出,这股狠劲儿只怕十个男人也比不上。”
    楚璇脑子里那根弦紧绷绷的,哭得梨花带雨:“我怕父亲会出事,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只以为……”
    梁王冷声道:“以为什么?”
    楚璇怯怯道:“陛下对我颇为宠爱,他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跟我计较的……”
    屋内安静片刻,随即传来梁王讥诮的声音:“宠爱?璇儿,你可真是天真得厉害!”
    他上前一步,紧掐住楚璇的下颌,迫她抬头直视他:“从你入宫那天我就跟你说过了,外公干的是胜负定生死的营生。若是赢了,自是千秋万代尊荣显贵,连带着你的父母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可若是输了,便逃不过一个诛灭九族的下场,这九族里自然也包括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哥哥和妹妹。”
    “我们是如此,萧逸亦如此。他心里明白的很,失了皇位便等于失掉了身家性命,他跟外公一样,只能胜不能败,也败不起。你想想,若你是他,你会去真心爱一个想要你性命的人送给你的女人吗?”
    楚璇眸光晶莹,若水波流转,一汪眼泪在眼眶里打旋儿,将落未落,格外惹人怜惜。
    可她心中却一片沉静寂寂:我想信他一次,起码他那一巴掌是没有落下来的,他是舍不得打我的。
    心里的百转千回丝毫碍不着扮出一副娇弱婉婉的模样:“璇儿明白,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忠于外公的。”
    大约是终于想起了她这些年的竭心尽力,梁王的脸色略有缓和,沉吟片刻,道:“你起来,坐着说话。”
    楚璇用胳膊撑地踉跄着站起来,坐到了方才萧腾坐的绣榻上,听梁王道:“我给你的东西还在吗?”
    楚璇闻言,忙将手上的嵌红宝戒摘下来,手指摸索着在红宝石侧轻轻一摁,戒面倏地弹开,从里面倒出一些白色粉末。
    她战战兢兢道:“自从出了长秋殿藏毒一事,陛下就对我格外提防,凡是在殿中入口的膳食,都要以银针验和内侍试毒,我……没有机会下手。”
    梁王缄默片刻,倏然皮笑肉不笑地说:“璇儿,你在那榛子糕里下毒,当真只是为了救你爹吗?你与那小皇帝同床共枕了三年,是不是舍不得慢慢毒死他,所以才铤而走险出了这么一招,好给他提醒儿?”
    楚璇心里一紧,忙抻了头要争辩,却听梁王慢悠悠道:“若真是这样,那可是一石二鸟啊,你这小丫头的心思得有多深,才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第21章 隐悒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窗外的寒风浅咽低徊。
    楚璇在梁王那淬着寒光、雪锷利刃般明亮尖锐的注视下,慢慢地抬头,直面向他,“外公,陛下可是把我关在长秋殿里整整十天,这十天里我连饭都吃不上,差点活活饿死。我若真有这份苦心和能耐,早早地向他告白求饶,何苦要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话音婉转软濡,却暗含机锋。
    梁王一震,忙道:“外公那时不是不管你,而是内宫眼线被除了,实是有心无力。”
    楚璇嘴角上翘,勾起乖巧甜美的弧度:“我自然是相信外公的,也格外盼望着外公能相信我。”顿了顿,似是触动了什么伤心事,睫羽覆下,视线低垂,喟叹道:“璇儿做错了事,任受什么惩罚都是心甘情愿的,可唯独请求外公不要怀疑我。内宫的日子已很艰难了,若是连亲人都不信我,那我当真不知道自己如此苦熬着是为了什么。”
    她兀自伤心垂泪,却再听不见梁王的回应,她暗暗心焦,决定再加一道码,抬起朦胧泪眼,戚戚郁郁道:“外公,您还是想办法把璇儿弄出宫吧。璇儿也实在不想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只要能出宫,哪怕入佛门伴着青灯一生也是心甘情愿的。”
    梁王终于开了尊口:“璇儿,你别想太多,事情都过去了。你今日先在家里住一宿,外公跟你几个舅舅再商量商量,看看后面再怎么办。”
    住一宿?
    楚璇一怔,倏然想起了她长秋殿里那六名花姿殊色的宫女,不禁冒出些酸涩,萧逸这下可逍遥了……但她面上丝毫未露出来,只应下,起身退了出去。
    书房外回廊蜿蜒,几位舅舅、父亲和江淮都在外面。
    三舅舅和父亲先迎上来,两人不约而同盯着她的脸颊,被外面秋风一吹,楚璇才觉出,刚刚挨过打的半边脸肿痛得厉害,像撒了把火杍,热辣辣的。
    沉默一会儿,三舅舅道:“跟我走吧,你三舅母正等着你呢,让她给你上点药,别肿着脸回宫,让人家瞧了不好看。”
    楚璇颔首,视线却不自觉地投向父亲。
    楚晏手攥得‘咯吱’响,连带着胳膊都隐隐颤抖,缄然片刻,手掌缓缓松开,温声道:“跟你三舅舅去吧,爹这里还有些事,晚些再去看你。”
    恰在此时,有侍女从书房里出来,说梁王要见楚晏和江淮。
    楚璇目送着两人进去,转身要跟着萧佶走,眼前却是一晃,被人拦住了去路。
    萧鸢抬手轻抚了抚她的臂纱,大咧咧笑道:“璇儿啊,二舅舅这次从韶关带回来许多稀罕物件,你上好了药到二舅舅房里,挑些喜欢的,保准是宫里没有的。”
    楚璇下意识欠身避开萧鸢的碰触,萧佶飞快退回来,把楚璇拉到自己身后,冷着张脸满是敷衍道:“再说吧,得空会去的。”说罢,也不等萧鸢有什么反应,拉着楚璇三步并作一步地走了。
    留下萧鸢抬手悬在半空,愣了愣,才讪讪地收回来,朝萧腾道:“他什么意思啊?”
    萧腾抱着胳膊倚靠在游廊的雕花穹柱上,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你有那股骚劲儿朝着晚楼的姑娘去。”
    萧鸢嫌弃地摆摆手:“那些庸脂俗粉,哪比得上璇……”话音戛然而止,他反应过来什么,定定地看着萧腾:“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啊?”
    萧腾冷哼一声:“什么意思?你才惹了那么大的祸出来,害父亲丢了上宛仓,如今事情刚平,你没有半点愧疚就罢了,倒是好兴致。”
    “不是……”萧鸢正了正衣襟,精悍粗壮的胳膊紧绷,怒目瞪向自己的兄长:“你还好意思提这事?你手里明明有几个大粮仓,我问你要粮你不给,这才铤而走险去圈地,东窗事发后你不说帮着遮掩,还忙不迭去父亲那里告状,怎么着?把我整死了大哥就能安枕无忧了?”
    萧腾阴着张脸,沉声道:“粮仓里的粮草数量都是记录在册的,我私下里给了你,万一上头查账,出了什么差错,我找谁说理去?再说了,你手下辖军钱粮供给从来都没断,你要那么多余粮干什么?还说我要整你,我看你那一肚子花花肠子都快兜不住了才是。”
    萧鸢恼羞成怒,抡圆了拳头要上前,书房的门恰在此时开了,侍女道:“梁王请两位进去。”
    ……
    楚璇跟着萧佶回了王府的西边垮院,甫进门便闻到一股清香。
    三舅母余氏正领着侍女们整理箬叶,用竹竿压平整了,包裹起调好的糯米粉糕。
    见楚璇回来,余氏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上前,拉起她的手笑道:“你三舅舅说你今天会回来,我老早就让人备下箬叶和糯米粉,想着你爱吃这一口,只可惜不是正好的时节,箬叶不够新鲜。”
    楚璇嗅着箬叶糯米的香气,咽了口唾沫,道:“我看着还好啊……我早就馋三舅母的手艺了,管它新鲜不新鲜,只要是您做的都是好的。”
    余氏喜笑颜开:“你这孩子,小嘴还是这么甜。”
    “母亲,这菰菌鱼羮好了,我去厨房端过来……”随着声音,一个身材颀长、剑眉朗目的男子端着一盏青玉盅进来,一抬眼看见楚璇,惊喜浮上眉梢:“璇儿,你果真回来了!”
    余氏满是宠溺地看向来人,忙让侍女接过玉盅,道:“你们兄妹也许久未见了,快说说话吧。”
    楚璇敛袖微躬身,笑道:“雁迟哥哥。”
    来人萧雁迟是萧佶的独子,在神策军中职任折冲都尉。因今年天子圣寿要在骊山行宫过,萧逸要在那里接见突厥孛圼儿部落的使臣,守卫安防的任务便落在了神策军的身上。萧雁迟随军在骊山驻守半个月,昨日才刚刚回来。
    两人寒暄了一阵儿,萧佶悄悄地拉了余氏出来,道:“璇儿脸上有伤,等会儿你给她上点药。还有她要在家里住一夜,你收拾收拾,让她到你房里睡,让雁迟今晚别睡了,守在外屋,我去调几个靠得住的护卫过来。”
    余氏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轻点了点头,忧心道:“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璇儿这样的身份,二哥他应当不敢吧……”
    萧佶蹙眉,拢起深深的厌烦:“他有什么不敢的?方才当着我和大哥的面还想来拉璇儿。”
    余氏倒吸了口凉气,暗自心惊。
    这位云麾将军萧鸢好色是出了名的,才凯旋不过月余,院子里就抬进四五个姨娘,这还时常听她二嫂诉苦,天天不着家,专往那秦楼楚馆里钻。
    萧鸢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而他院子里那几个新姨娘一水儿的十三四岁鲜嫩姑娘,再想起当初他醉酒后偷偷往楚璇的闺房里钻,那时楚璇也就刚十三岁……余氏只觉一股恶心劲儿直往上泛,强忍下对萧鸢的厌恶,郑重地冲萧佶点头:“放心吧,有我在,会把璇儿看得好好的。”
    交代好了,萧佶出了门,余氏去取药膏来给楚璇敷面,又让冉冉去取了煮鸡蛋剥皮给她在脸颊上滚。
    楚璇留了冉冉给三舅母打下手,自己拿了煮鸡蛋坐在屋外长廊上,一边滚面儿,一边赏景。
    梁王府自是丹楹刻桷,画栋飞甍,雍丽奢靡的。可三舅舅这一处院落倒是铅华洗尽,别有一番诗情画意的。
    屋舍轩昂,密植杨柳,假山峦嶂如画屏锦绣。水渠横波跨桥,矶石上有鸥鸟停歇,瑟瑟秋风而过,吹皱了水面荡漾浅映的河堤静景,更兼袭来透衫凉意。
    萧雁迟徘徊在她身侧,凝着她微微红肿的脸颊,又心疼又气恼:“爷爷下手太狠了,怎么能这样!”
    楚璇道:“没事。这一巴掌迟迟不落下我的心总提着,这样,倒可以睡几天安稳觉了。”
    萧雁迟默了片刻,懊恼道:“这事我也有错,不该由着你,你问我要那兔子时我就觉得不妥了……”
    “好了。”楚璇盈盈笑开:“这事过去了,我这不好好的吗?”
    萧雁迟张了口刚想再说些什么,视线倏然定在廊外水渠边,柔和的面部轮廓渐渐紧绷,眼睛里透出些凛然寒意。
    萧鸢扶着腰间佩剑独身朝这边来,萧雁迟翻身越过游廊栏杆,稳稳挡在他面前。
    “让开。”萧鸢倨傲冷蔑扫了他一眼:“我是你二伯。”
    萧雁迟纹丝不动。
    萧鸢横眉瞪眼地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怒道:“还反了你个小崽子了!”
    萧雁迟也不跟他动手,只负着手一昧稳扎下盘,如一座山亘在他和楚璇中间,寸步不让。
    两人僵持许久,引来周围许多目光,忽听身后传来楚璇的声音。
    “雁迟,你让开。”
    萧雁迟回身看去,见楚璇坐在游廊的雕栏上,朝他微微一笑:“让开吧,我是带了禁军来的,都守在外院,喊一嗓子他们就进来了。”
    萧雁迟这才冷涔涔地瞥了一眼萧鸢,侧身让开。
    萧鸢正了正衣襟,直朝楚璇而去。
    “璇儿,我这一走一年多,发现你出落的越发好了。”他本是英武硬朗的长相,可因多年军旅生涯,风吹日晒下,眼角的纹络深陷,凑近了人一笑,褶子像刀凿斧刻的一样,要顺着眼窝凹下去,说不出的丑陋怪异。
    楚璇疏离而清淡地道:“谢二舅舅夸奖。”
    萧鸢像是看不懂她的厌烦,只忙不迭献殷勤,又凑近了些:“你父亲的事情你别担心,我会给他再安排个肥缺,都是自家人,我不会不管的。”
    楚璇瞥了他一眼,这回连话都懒得说,只敷衍地勾了勾唇角。
    “璇儿啊,不瞒你说,你二舅舅这些年惯在花丛中沾遍了胭脂,专捡那花苞儿掐,想着能有你半分的姿色就不错了,可愣是都欠了些滋味……”
    他瞧着楚璇那冰雪般冷艳高贵的模样儿,越发觉得心尖痒,话开始往下流里说:“你也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这些年小皇帝把你调|教得不错吧,你也懂二舅舅的意思,反正你对那皇帝也不是真心的,不如……”
    他凑到楚璇耳边,暧昧低语:“你陪我睡一觉,让我尝尝滋味,二舅舅虽然不如皇帝年轻,可体格健壮,保准不会让你失望的。”
    楚璇向后移了移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鸢,须臾,唇角竟提起一抹笑。
    “二舅舅,你正对着我,让我看看你。”
    萧鸢心中大喜,忙把侧了的脸扭正,颠颠地靠近楚璇。
    他满心里风月之事,放松了警惕,只觉这美人冰矶玉雕,分外动人,几乎要淌下涎水。
    头越靠越近,倏然见那如画眉眼上浮掠起一抹冷然煞气,电光石火间,尚未反应过来,只听一声脆响,脸上生生的挨了一巴掌。
    楚璇用尽了全力,手掌心阵阵发麻。
    她趁着萧鸢发愣,迅速起身,后退数步,见雁迟听到声响已火速赶到萧鸢身后,一颗心终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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