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峰上床合衣躺下,将剑置在手边,只觉昨夜悯无双睡过的被褥留一股淡淡的少女清香,涌入鼻中,浑身躁动不已,极力镇摄心神,方始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杨青峰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片清新翠绿的草地之上,开起了大朵大朵的红花,那花长的很快,不一时就长成了花树,内中一个少女忽然将头一探,现身花丛之间,绿袄绿裙,裹一袭杨柳细腰,肤白如水,脸如桃花,却罩一层秋霜,妩媚之中透一种不欲近人的威严。杨青峰心中一动,此人似曾相识,却又认不出是谁,想要上前相问,却终是脸薄,踌躇之间难以下的决心,那少女却忽然将身向花树之中一隐,顿时不见。杨青峰正在惆怅,一个声音却在背后响起,道“杨大哥,杨大哥。”声音清脆,娇婉动人。杨青峰心内又惊又喜,心思这姑娘好快,一瞬间竟到了我身后,不知是人是仙,却叫我做杨大哥,难道她先前认识我?正要回头,身体一动,那梦却醒了。
杨青峰睁眼张目,见悯无双身伏床头,一双俏眼正在凝视自己,脸披红云,眼蕴深情,刚刚那叫喊之声正是她口中所发。
悯无双见杨青峰身醒,娇脸生笑,说道“杨大哥,你醒啦!刚刚做梦了吧?”杨青峰心中一愣,嗫嚅着道“你怎地知道?”
悯无双心中大乐,俏眼一眨,说道“我看你脸上羞羞的,定是在梦中见了漂亮的女孩了,这人是谁呀?”杨青峰生性本是放荡无羁,最喜调笑,若在往日,定是会与悯无双耍笑一番,说道我在梦中见到的那个姑娘便是你,可是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二人心灵相通,不医神医又将她托付给自己照料,如此之人,杨青峰怎能拿言语调笑亵渎?当下一本正经的道“那姑娘我好象认识,又不认识,不知的是谁。”
悯无双一怔,笑容僵在脸上,过了好一时,方才道“杨大哥,起来吃些东西吧,已经是午后了。”不知为何语气已然僵硬了起来。杨青峰心内吃惊,自己这一睡竟去了好几个时辰。将身坐起,向帐外一看,见桌上已摆好了碗筷和两只大盘,还有一只冒着热气的瓦罐。杨青峰洗罢脸,坐到桌边,悯无双从瓦罐内盛了一碗汤放到杨青峰面前,杨青峰早已肚饿,轻轻喝了一口,却是辩不出这汤是用什么熬制,只觉滑润可口,内里甘甜鲜香都有,细眼向碗中一看,见里面有红枣和枸杞是认得的,还有一种根茎的东西,不知是不是人参,却也不敢肯定,另外一些就不认得了。悯无双神情呆窒,似有心事,见杨青峰好奇用筷子拨拉碗内药材方始察觉,连忙说道“这是我让店里伙计熬制的鸡肉人参汤,你这些天进食不好,得熬点上好的汤补上一补,一边说一边用勺子舀了瓦罐内的药材,说这是红枣,这是枸杞,这是淮山,这是玉竹,”忽然就怒了起来,说道“这个破店,叫他用人参,却说找不到,又不是不给他钱,只好用党参代替了,真是个破店,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杨青峰见悯无双好端端无故发怒,心中不知所措,连忙也盛了一碗汤端到悯无双面前,说道“妹妹,这几日你也辛苦,且喝一碗汤也补补身子。”悯无双神色稍稍平静了一些,说道“你多喝一些,等下吃些饭,再喝点汤,”指了一盘精炒的肥肉,说道“这是我让店里做的糖炒五花肉,用的是蜂蜜,也是进补的,我让他们用上等五花肉,这帮势利的家伙,谁知他们用的是什么”一面说又自忿忿起来,杨青峰连忙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一面大嚼一面连声说道好吃。另一大盘却是辣椒炒瘦肉的下饭菜,杨青峰也是饿了,吃了两大碗饭,最后又依言喝了一碗汤,方始作罢。悯无双自己却似有心思,吃的很少。
二人吃完,悯无双开了房门,大叫大嚷的叫了小二过来收走了罐碗盘筷,二人坐在桌边,杨青峰自在心中暗暗盘算今晚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携了悯无双去到山上隐身山洞和孱弱少年汇合,再去寻那千年人参为孱弱少年治伤,寻思许久,也未想出一条可用的良方妙策,正在彷徨无计,只听悯无双说道“杨大哥,我们去镇上走一走吧。”一听此语,杨青峰豪情大起,心想奶奶的,我就不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爷爷就不信你们能把老子怎么的。”当下连声说道“好好好!”
杨青峰将悯无双置在身前,自己行在其后,一手执了剑柄,反过剑身将剑夸张的扛在肩头,大摇大摆,气势轩昂的走了出去。过那柜台之前,小二见是杨青峰和悯无双,顿时脸上涌上一脸坏笑,说道“公子爷出去?公子爷昨晚睡得可好?”悯无双脸上一红,便要发怒,杨青峰忙道“你这家伙找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小二吓得一伸舌头,连忙躲到柜台后面去了。
二人去到街上,悯无双在前先沿街角向西。这是只有一条街道的小镇,就势建在一条东西走向的阔道上,悯无双边走边看,像在寻找什么,杨青峰却拿眼睛余光留意四围情形,假意漫不经心的回头之间,眼光一扫,见不近不远的跟着二人,手内都拿的有兵器。不一刻去到街道尽头,二人回身,与那身后二人对面擦身,那二人也正拿眼看杨青峰和悯无双,杨青峰双眼一瞪,犀利如刀,吓得二人赶紧抵了头去了。
杨青峰和悯无双返身又从街西走街东,悯无双两眼还在四处搜索,快到街东尽头,悯无双却将身直直进了一家店铺走了进去。杨青峰一看,却是一家制衣裁缝店。悯无双一进店门,便放声大叫,道“老板,做衣服!”一身肥肉的老板一听有生意可做,乐颠颠忙迎了过来,笑容满面,道“姑娘想做什么样式的衣服?”
悯无双粗声大气的道“做四套衣衫,两套男衫,两套女装。”拿手向杨青峰一指,道“男式衣衫就依他的身形裁做就好。”
“好嘞!”老板答应着忙取了木尺,来量杨青峰身高和腰围尺寸。悯无双却从身上取出装有药经的小匣子,啪的一声丢在桌上,道“那女装的衣衫么,就依本姑娘的身高,再加高二寸即可。”老板一迭声的说好,拿了木尺又量了悯无双身高。杨青峰暗在心中寻思,这两件男衫自是悯无双给我定做的衣衫,那两件女装为何还要加高尺寸,难道她不是为她自己量身定做?心中忽地大悟,心说是了,无双定是做了留待以后身穿,其时她那身形定然也是长的高了。抬眼之间,却见刚刚那跟在后面的二人正站在门口,眼望桌上装有药经的小匣,将身欲进。杨青峰见状,将一条腿伸起直踩去桌上,左手将剑身连着剑匣一下一下拍打着右手手掌,眼光斜睨看了二人,二人终是不敢进店。
裁缝老板量好尺寸,收了定金,却听悯无双对老板说道“这四套衣衫我是急要,请老板加紧一些,太阳落山之前过来相取。”老板闻听大惊,连声说道“做不好,做不好,这怎么做得好呢?”
悯无双道“好吧,那就再宽些时候,待到天黑之时我来取,终是可以吧?”
裁缝老板耐了心性,说道“姑娘说笑了,这个时候也做不好。”悯无双忽就大怒起来,说道“这个时候也做不好,那个时候也做不好,你还开什么店?不如我一把火烧了它。”
老板杀猪般叫起来,说道“四套衣服少说也得三天,一时半刻那里做得好,你杀了我也是无用,你这生意我还是不要做了罢。”
杨青峰不知这半日之中悯无双为何屡屡无端发怒,不尽人情,四套衣衫那能一时半刻便做的好?当下连忙拉了悯无双,对裁缝老板道“你这里不是有做好的现成衣服吗,既是姑娘急要,我们就选四套衣衫得了。”悯无双心里其实也是知道四套衣衫不是一时就能做的好的,听了杨青峰之言,便依了杨青峰之说,为杨青峰选了一件淡蓝色绸缎面料的衣服,一件白色纯棉长衫,又各选了一件大红和翠绿颜色的女式连衣长裙。
回到客栈,天已近黑,悯无双又大叫大嚷的叫了小二过来,点了一桌十分丰盛的饭菜。杨青峰心中一直在寻思今夜脱身之策,刚刚行在街上,那随在身后二人,杨青峰隐隐所觉便似先前随了嗔无行的弟子,却也不敢肯定,不过二人显是不怀好意。杨青峰心中有事,便吃得少,悯无双却是狼吞虎咽,去了少女的矜持,也不管杨青峰就在身边,吃完将碗筷一丢,对杨青峰说道“走吧。”杨青峰大是愕然,问道“去那里?”悯无双声音冰凉,说道“去了就知道了。”
杨青峰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加之心内已将悯无双当做生死同依之伴,悯无双说走,那就依她而走。当下二人起身,悯无双将白天买好的四件衣服都叠在一起打一个包,让杨青峰背在肩上,自身却抱了那个盛放药经的小匣子,也不加掩饰,一前一后向客栈之外走了出去,小二有心要与杨青峰耍笑,一见悯无双脸若冰霜,已到嘴边之话不敢吐出,忙自咽下肚去,也不敢过问。二人出了店门,悯无双在前向东,出了小镇,却踏上一条斜向入山的小径,正是去不医神医行医堂的小路。悯无双在前,行走甚慢,此时天已大黑,杨青峰回头一张,见后面不远,隐隐有寒光闪烁,心知是跟踪之人纵跃闪躲之时所执刀剑之锋的寒光。悯无双却似很累,走走停停,行了许久,方才到了先前所居的行医堂。悯无双却是看也不看一眼那早已被嗔无行烧成残桓断壁的院落,径直而去,来到院落之后的树林边停下,又歇息一时,方始进了树林,一步一缓,却又将脚下的枯枝败叶踩的咯吱直响。杨青峰心想身后那跟踪之人此时定是在心中大乐,心内却也不惧,心思只要无双心中去了忧愁便好,将身跟了悯无双一步一缓,向树林深处走去。也不知行了多久,悯无双停步不前,在身边摸出磨刀火石,双手摸索着在地上集了一堆树叶,嚓嚓嚓的打起火石来,火星一点一点崩到焦叶之上,被风一吹,忽闪一下就燃了起来。杨青峰就着火光一看,见眼前隆着一堆新鲜黄土。可不正是昨日自己与悯无双所垒的悯三秋之墓!
杨青峰忙就着火光去找些枯枝加在火上,火势愈旺,光亮照得四围晃若白昼。悯无双将双膝跪在悯三秋坟前,拜了三拜,起身对杨青峰说道“把你的剑借我一用。”杨青峰不明所以,迟疑着倒转剑柄将剑给悯无双递了过去。悯无双持剑在手,去到坟尾,却自用剑掘地,一边掘一边用手抛土,不一刻便掘得一个细深的小坑,大小正好容身那装药经的小匣。杨青峰近身悄悄对悯无双言说附近有人,悯无双却是犹若不闻,越发用劲,一时用剑,一时用手,小坑渐深,初时跪地直掘,渐渐躬身,最后伏身直将身体贴地,坑深已超二尺,悯无双方始住手,起身将小匣打开,将两本药经取出,就着火光看了一看,却又放进匣中,再把匣子放入坑内,却又伏身贴地,将手伸进坑中,不知在做什么,摆弄了许多时候,方始起身向坑内填土。杨青峰此时心中已是知了,悯无双自是要将药经随同她爹爹悯三秋一起葬在此处,只是不明自己提醒她身后有人跟踪之时,她何以还是要将药经埋了进去,也不知她心中做何之想?心想嗔无行一伙欲得药经如狂,那跟踪之人只怕便是为他所派,无双不听我说,执意如此,如若今日不敌歹人,药经只怕难保。
悯无双埋完药经,回到悯三秋坟前,重新跪倒,又拜了三拜,起身摇手示意杨青峰不要再向火内添加柴禾,嘴角向坟后树林一胬,当先向林内走了进去。杨青峰会意,在后相随,悯无双却是越走越快,身轻如燕,脚下悄无声息,竟似身有轻功。走了一时,转个方向,脚下更疾,杨青峰施展武当轻身功夫,脚下不敢有丝毫停滞,正在跟得头昏脑胀,悯无双却陡然止步,杨青峰一头撞上悯无双后背,黑暗中心觉悯无双正自掂脚起身向前方探视,也将目光向那方向一看,树遮枝挡,只隐隐见着有些光亮,二人悄悄再将身向前掩近一些距离,却是又回到了悯三秋坟左稍远之地,那一团亮正是二人刚刚所生之火。
二人找了一个好方位,静悄悄息声,定神看那地方,那火却是比刚才旺了许多,光亮之中,只见一人正向火内加柴,那人不时起身向林外张望,显是焦急。悯无双也不心焦,又过了许久,林外远处忽地传来人声,五六把火把向坟地方向移来,渐渐走近,当头之人却不是嗔无行是谁?刚刚添加柴禾之人心内欢喜,早早起身静待相迎,见嗔无行近前,忙毕恭毕敬上前禀告道“师父,徒儿亲眼见他二人将药经埋在此处!”说罢用手向悯无双刚刚剑挖土坑之处一指。
嗔无行掩饰不住心内欢喜,颤声而道“你可看的清楚果真是那药经埋于此处?”
那人忙道“回禀师父,此事我见的千真万确,先前我与五师弟跟着他俩,一路到了此处,我让五师弟过来禀告师父,我亲眼看他二人挖坑将宝经埋了进去,装在一个小匣之中,绝不会有错。”
嗔无行依他所指,将身近坟堆后边那堆新鲜泥土一看,见果然是新挖之迹,一声大喝,道“快挖快挖!”立时便有四五个人跪身,手忙脚乱便要动手刨土,却是头碰头撞在一起,嗔无行忙道“一个人挖,快!”三四个人起身,留了一人,那人在师父面前自是要格外卖力,如母鸡刨食一般双手连动不停,不一会儿即伏身,渐至身贴于地,忽然一声惊呼,叫道“师父,挖到匣子了!”却又言语顿弱,说道“师父,匣子好沉,拿不上来。”
“拿火来!”嗔无行一言出声,四围火把都照了过来。嗔无行向坑内细细而看,隐隐所见,果是有小匣伏在坑底,顾不得身份,兀自伏下身去,拨弄了许久,亦是难以取出,起身再看一时,再将身伏贴地,手中似是拉着一物,用力一拔,身向起仰急剧用力,起身之时手上拿了一本书册,就着火光一看,不由欣喜若狂,那封面之上明明白白写着神农药经上经六字,简略翻了一翻,千真万确正是神农药经上经!当下急伏下身,依了刚才之式,身贴地面,手伸进坑,双眼正对贴了坑口,要去取那下经。拨弄一小会儿,手内再是用力一拔,身体还未后仰,只听一声大叫,坑内两支利箭飞出,一左一右正射在双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