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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青峰一路身回,见房主大娘正在涮洗碗筷,大娘也是刚刚吃过晚饭。杨青峰向大娘借问去孙承宗大人府上行经之路,大娘用手指着说道“从这巷子出去,顺街向西而走,再向北,有一户大户人家便是。”忽然警觉起来,双眼看了杨青峰,道“你问这个做啥?孙大人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你可不要心生歹意,若是如此,高阳城中每个人都和你没完。”杨青峰连忙说道“大娘不要多心,我于路听得人人都说孙大人是个清官,是个大大的好人,心里好生相敬,是以借问。”那大娘方始放心。
    杨青峰进屋将拉面给孱弱少年放在床前一张凳上,见天色黑透,也不将孱弱少年叫醒,掩好房门,只身一人悄悄出了巷子,去到街上向西走了一时,如那大娘所说,果见有一条街横在尽头,便将身一拐,踏上那街向北直去,又行了一程,只见黑暗里火把齐举,人影憧憧。近前一看,正是一座大宅,阔门高院,门前一张石桌之上放一口大大的瓦盆,盆内盛满菜油,五根粗如手指的捻芯一头浸入其中,露出的一端向上突突突地蹿着火苗,将四围照的犹如白昼一般明亮。大门两边分站八个壮汉,打扮却是各不相同,形态甚是奇特,有的包着头巾,有的扎着坎肩,有的手拿粪叉,有的肩扛锄头,却是个个精气神足,斗志昂扬。高院周围也有人逡巡,或是三个一组,或为五个一队,手执火把,来回游走,打扮也是各不一样。
    杨青峰在心内暗暗称奇,心想难怪我那师父对这孙大人一味称好,却原来是个财大气粗的老财主,一般人家那有这等阵势,当官之时一定没有少贪,那孱弱少年看形样出身富豪之家,跟他也自是一道,我那师父也一定是喝了他的酒了,回去见着师父他老家,我一定要问他清楚。心内想时,见两队巡视之人对面交叉而去,中间露了一个空档,忙将身一晃,掩身墙角,眼见另一队逡巡之人就要近来,自将脚一顿,飞身上了房顶,弓腰匍身,将胸几乎贴了瓦面行走,寻到正房之上,伸手揭了几片房瓦,向下一看,不觉哑然失笑,只见屋内却是燃着一盏清油小灯,捻芯极细,上飘一点火苗如豆,忽闪不定,朦胧光影之中,一人端坐椅上,面容清瘦,神情矍铄,颔下一缕银须直垂至胸。杨青峰认得此人正是先前自己暗中随护的孙大人,心中不由又生它想,心思这人却原来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多半是个守财奴,屋外燃的灯火辉煌,屋内却是灯影婆娑。却见孙大人边上又坐了一人,头戴乌纱,身穿官服。此人杨青峰却不认得,二人正在说话。只听那身穿官服之人说道“下官也没出去征召,前来相守之人都是自发而至的街邻民众,如今大人要下官将他们遣散,却叫下官如何给他们言说?”眼见那孙大人捻须沉思,过了一时,只听他说道“虽是民众自发前来相护,却也让老夫心下不安,想老夫一个遭摆辞有罪之身,何德敢劳街邻大众如此关爱?老夫心想就那几只东厂阉狗,也不敢把老夫怎样,眼下有一事倒着实让人担忧,想我大明几百年基业,如今内忧外患,朝廷早已疲惫不堪,辽东北地满人气候渐成,窥我江山日久,依我之见,将来必有大战,而我高阳城小地偏,朝廷早已顾及不及,若是满人来犯,无疑于拱手相让;我等炎黄之孙生得铁骨脊梁之族,如战玉碎犹为不耻,不抗瓦全也是汗颜无地,依我之见,大人为本地父母官,难得本地民众如此民心之盛,不若由大人将他们编配而起,由老夫协助,日日操练,如有匪盗也可抵挡,即便那满人来犯也可一搏,如此方不失我炎黄子孙之魂,不知大人心意为何?”杨青峰听至此处,总算听出了一些眉目,心想原来这孙大人屋外相守之人,都是自发前来相护的街坊民众,怪不得穿着打扮都不一样,这人如此得民之心受民之护,倒是自己所料不及,他是要这身穿官服之人将民众组织起来操练,以抗匪盗或是满人,听他所说这身穿官服之人为本地父母官,自是这高阳县的县令了。也不知这满人是什么来头?听孙大人之言,他们在辽东北地,正是自己此次要去寻参之处,到时便可见得。
    杨青峰见那县令不住点头,说道“大人所言甚是,下官也正在为此担忧,如今满人侵扰我汉人边疆田地,愈来愈是张狂无忌,今经大人指点,着实让下官茅塞顿开,倒不如就将操练之场定在此地大人府院,一是可经由大人指点,再者也可防范那帮东厂阉狗窥伺,只是如此会对大人府上多有侵扰,下官心下又觉不安。”孙大人哈哈一笑,口中说道“大人怎可如此而言?大人一心系顾老夫安危,反倒说心内不安,如此让老夫情何以堪?大人如此安排甚好,尚请大人操劳费心。”二人计议已定,那身穿官服之人起身告辞,孙大人送到厅堂门口,又对他说道“此事迫在眉睫,宜当速速而行,用度所需老夫自当全力支持,就请大人明日就作安排。”身穿官服之人连声答应,自将身去了。
    杨青峰见孙大人重回椅上坐定,眉头紧锁满面忧色,心想这满人要来攻打大明,自是朝廷之事,他要自己出钱让那些自发前来保护他的民众操练,以便将来与那来犯的满人交战,也不知是为了那般?正在如此心想,却见孙大人身从椅上立起,眼望厅外夜黑,竟自出神,过了一时,双手交于背后,昂首挺胸,口内轻诵,朗朗有声,渐至声大。只听他诵道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阔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初时声音语调轻缓,似内隐哀伤,慢慢声音渐起,到了后来诵至‘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阔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之时,语音高亢,直入心遂,既便杨青峰不解词中之意,入于耳中听来,也自心神震撼。
    杨青峰自在心中暗想,先前听师父所说,这个老头儿在京师朝廷是一个大大的官,如今罢辞回乡,可是轻闲,每日如此诵诵诗歌,却也无聊,不过眼看他那脸上之色,倒不像是轻闲无聊之象,这一首词在他诵来颇有气吞山河之势,也不知是何之意?忽地想到,那孱弱少年一身富家公子之气,应是读过书,正可寻了时机问他一问。
    正在心想,忽听房下一人惊呼“快快快,房上伏的有人!”便听锣声当当当大响,院内逡巡之人纷纷攘攘,手举火把涌向杨青峰附身的房墙之下,有人攀墙附壁便向屋顶爬来。杨青峰不想向人泄了行踪,直立身起,双脚一跌,身下房椽折断,身随势落直向屋内而跌,耳听四围惊呼之声更甚,只听人声大喊“贼人进屋了,快去保护孙大人!”杨青峰心内早已算定,下落之时眼中看的分明,眼见一根横梁置在身下,双脚在那横梁之上一点,定身稳形,旋即屏息提气,就了那刚刚下跌房顶之窟冲天而起,早将身重至屋顶,眼见屋下之人纷纷涌进屋内,忙自脚下几个起纵,身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杨青峰回至歇宿屋内,孱弱少年已自起床吃了面,却未睡着,似正在等杨青峰身回,口中问道“去偷偷见过孙大人了?孙大人可好?”杨青峰不答,心中却自暗想这小子怎地如此精明,竟然猜着我去了孙大人的府上?却听孱弱少年自言自语说道“也该去看一看人家的行事风范,年纪轻轻不学好,将来一无所成倒无所谓,就怕变成一个大大的坏人。”杨青峰知他是在言说自己,心中恨他当初眼睁睁看了无双身去不加挽留,口中说道“做个坏人也好,倒不似有些人狼心狗肺,一点情意都没有。”那孱弱少年又恼了起来,说道“你倒好,一个大男人,整天为一个姑娘哼哼唧唧,好没出息。”他如此明言述说杨青峰,自是指杨青峰每日为悯无双牵肠挂肚忧愁难已。杨青峰自在心中暗说你这个男人倒好,纨绔公子哥,只知吃喝玩乐毫无人情之味,有什么了不起?那话却终是未能出口,心知若是说出,又定是要和他争吵。当下收拾了行李,孱弱少年知他又要赶行夜路,依旧自行攀爬着上马,不让杨青峰搀扶。杨青峰谢过房主人大娘,二人又乘黑向前赶路。
    杨青峰携了孱弱少年晓宿夜行,一路磕绊斗嘴,每至将到决裂之时,杨青峰心内总是暗想自己误伤孱弱少年,理亏在先,便自强压心头怒火。这一日天亮时分,去到一座大城,眼见那城垛高墙厚,吊桥高悬,等到城门开启之时,出城入城人流熙熙攘攘,守门军士携刀执枪两边相守,气势自是非同那高阳小县可比。杨青峰向路人打听,得知此城名叫保定。当下杨青峰下马,手牵马缰载了孱弱少年入城,守门军士前来盘查,见孱弱少年一身锦衣华服,却又神情不展,知是有钱之主,此时有利可图,便即刁难百般,不让二人入去城中,杨青峰心中火起,便要强行,却见孱弱少年怒目横眉,口中一声大喝,说道“都给我滚开,一群贪婪无耻之物,想要过路钱是也不是?去叫你们主子吴大安前来见我!”言语所出,只见一众军兵俱是吓得瞠目吐舌,向后将身连退,一个军头模样之人畏缩着上前冲了二人施礼作揖,口中连连陪着不是。孱弱少年也不理他,双腿将马身一夹,催马缓缓向城中走去,将那一众军兵弃在城门之边,杨青峰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公子哥看似纨绔,倒也身上有些魄力,忽然心中想起那日晚间在那河南边界小镇所听闯王之下三人之言,说道孱弱少年身份大不一般,却不曾听得他三人所说孱弱少年到底是何许之人,其时心中便存了心结,此时此念又起,却也不便相问,也未及去想这吴道安是谁,当下将身随在孱弱少年马后一起入去城中。
    杨青峰依旧在城内一个偏僻的小巷寻了一家住户人家借宿。吃过晚饭,二人照旧各自休息。这一日睡到天晚将黑,杨青峰身醒,却不见了孱弱少年。杨青峰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去向房主人打听,却听房主人说孱弱少年一下午就出去了。杨青峰心中大急,只怕孱弱少年一个人身出,为那李闯王手下之人发现追杀,顾不上其它,慌慌将身去到街上去寻,却又不识得路,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东奔西走。这保定城是大城,虽到天黑,街上各户门前灯笼悬挂亮燃,光影朦胧,行人也自不少,杨青峰却那里寻得见孱弱少年?将身寻了一个多时辰,忽然啊哟一声,心想我自顾急着寻他,也不知此时到了何处,未记来时之路,却如何回去宿身之处?正在焦急万分,却有人过来将他衣角一扯,杨青峰看时,却不正是那孱弱少年是谁?杨青峰心内又喜又气,直欲将孱弱少年大骂一顿,方能平了心中之气,却已深知孱弱少年脾性,也不言语。孱弱少年见杨青峰为自己如此心急,心内却也禁不住暗暗心喜。
    孱弱少年在前,杨青峰于后,二人回到住处,只见屋内桌上摆了满满一桌酒菜,却已冰凉已久。原来杨青峰出去寻找孱弱少年,却时过不久,孱弱少年买了东西置了酒菜已将身回,二人于路不曾相遇,孱弱少年在屋内候了许久,不见杨青峰身回,却又将身出去寻找杨青峰。一时二人心内各有怨言,却又欣喜对方心内记挂自己不失情意。
    孱弱少年自得神医悯三秋以他身中内力相注,又服食了神医的三百年人参,这些日与杨青峰身处一起,先前孱弱之身竟是大见好转,此时见那酒菜已凉,将声一起,将那房主人叫了进来,吩咐他将桌上之菜都收了去,给了他几十两银子,叫他去街上找家上好的菜馆,再叫一桌上好的酒菜送了来。房主人家中也不富裕,无端得了吃食,又见那银钱之内除去置办菜食尚余许多,心内高兴,自是高高兴兴而去,孱弱少年却打开所购之物,拿出一套新买的衣服让杨青峰身换。杨青峰心内暗暗责怪孱弱少年用钱无度,却经不住孱弱少年形似姑娘一般连娇带嗔,只好将那衣服穿了,只觉长短肥瘦刚刚合适,不由心内暗想,经过这些时日相处,这孱弱少年却也并不全然是那无情无义之人。孱弱少年却不知何时已叫房主人在屋中置了一面镜子,将杨青峰拉到镜前让他自行梳头洗面。杨青峰性格粗狂,对此并不在意,却也不想拂了孱弱少年好意,接过木梳扒拉了几下,孱弱少年看不过眼,过来接过木梳,便要如下人一般给他细细梳理。杨青峰过意不去,连忙便要将身而起,却为孱弱少年死死按住,口中说道“本……公子,今日可是第一次服侍别人,你可不要不始抬举,如是换了别人,想求本公子,本公子也不会如此。”杨青峰自在心中暗说谁要你这样!却是话语说不出口,如是将话语说了出,定是又要和孱弱少年拌嘴,便任由了孱弱少年给自己一梳一梳的梳起头来。孱弱少年果真是用心用意,时过许久,尚未收手,杨青峰对镜端详,方始发现孱弱少年不知何时已自换了一件天蓝色外衣,身形纤长略瘦,头发早已梳理齐整,自在头顶结一个髻,外罩丝巾,虽是身有重疾连日奔疲,却也掩不住一脸的俊朗清秀。
    孱弱少年见杨青峰在镜中看他,也不知为何,脸上禁不住又是一红。杨青峰顽性忽起,口中调侃着说道“小哥长的这样好看,待本少侠治好了你的伤,便给你找上一个漂亮姑娘做媳妇,你看如何?”孱弱少年却不见羞怯,嘴里却奚笑杨青峰道“杨大少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乐善好施?只怕有了漂亮姑娘自己早已笑纳,还会顾及别人?那悯姑娘……。”杨青峰脸上一黑,孱弱少年自觉话语说错,忙收了口,默默给杨青峰梳头,也在他头上挽一个髻,拿出早已备好的丝巾要给他戴上,杨青峰却是不戴。起身就了铜镜一照,只觉白衣着体,发髻轻挽,显得神清气淡,英气之中多了俊朗,豪放之中去了粗狂,一时之间,自己也是不敢确定那镜中的人像便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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