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你我之间就不要如此多礼了!说起来我们本是同宗一家,这样倒显得见外了。今天能在这见到你我真是太兴奋了,难得见你出苍灵之墟来参加天后娘娘的寿筵,父帝母神见了你一定会特别高兴的。我们一起入席吧!”洛宓绞着手满面春风吹桃红,一双美目顾盼含情。
谁料,那羲和又是一个恭谨揖手道:“公主地位尊贵,理应先行,羲和不敢簪越。”礼貌是礼貌,但这礼貌的也忒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便有些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幽怨了。
无怪乎那公主神色一暗,脸上勉强还挂着矜贵的笑。
“哎呀呀,洛宓公主许久不见,真是越发圆润了。”突然从侧面咋呼出个声音,好生耳熟。
唔,难怪耳熟,原来是太上老头正捋着胡须十分诚恳的打招呼呢。我见状,忙往羲和神君身后躲了躲,但愿那老儿老眼昏花不要认出我才好。
但见洛宓公主高高云髻上的花钿一抖,连着额前的流苏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咬着红艳艳的唇回了句“太上真人真会说笑。”连忙走开。走开便走开呗,还不忘深切将我望上一眼,活活让我生出几分不友好的凉意。
呔,曾几何时,天界盛行以瘦为美,故而,太上真人那句亘古不变的“越发圆润”早就过了时俗,若是不能与时俱进,免不了要伤了许多美人的芳心,以后有机会定要与他说道说道。
洛宓公主走后,羲和向太上真人揖手一拜,那老儿只一颔首便捋着胡须入席了。还好还好,老眼昏花如他,没有发现我。
偌大的紫泉宫正殿被一众神仙挤的四面八方水泄不通、持杯端盏仙气腾腾,幸而,羲和神君一入殿便悄无声息的寻了个朴实的背光僻角处落座,我亦在他身边捡了个蒲团坐下,然则,即使这样朴实的座位也免不了引起一众八卦神仙朝这边探寻的目光以及略略可闻的窃窃私语。
有仙龄较低的小仙姑以扇半掩面便率先开口问道:“那边那位好看的神仙是个什么来头?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一仙资较长的仙姑压着激昂的心情八卦道:“那位便是苍灵之墟扶桑帝的苗裔羲和神君了,啧啧啧,可惜这么好看一神仙总是隐居不出,真叫人思念的牙根痒痒。人都说当今天帝风流倜傥是这一众男神仙里的表率,依我看,实在是有失公允,须知,那些真正的美人美男都是喜欢隐匿不出的,譬如这位羲和神君,竟连身边的书童也都那么不同凡响。”说着满目春溪水涨的朝我一望。
啧啧,我身上抖了一抖,侧目看了看身边的羲和,一副超然物外旁若无人的气定神闲,正举着茶壶缓缓往一只空杯子里斟着茶水,对他这份淡然顿生出几分佩服。
又一疑窦重重的声音道:“传说扶桑帝的这位苗裔是位顶顶清心和善的散神,自小隐居在苍灵之墟,鲜少出门,怎么今日竟出现在这样觥筹喧闹的场合?”
旁边摇着蒲扇的大肚子神仙忍不住答道:“天后这次寿筵,天上地上一个神仙都没有落下,就算那位苗裔再清静遁世也不好推辞。你瞧那边,连平素一心修道不闻窗外事的三清境都派了弟子前来。”
那仙龄较低的仙姑一个激动扇柄碰倒了手边的杯盏发出“叮铃”的响声,“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虽然未能一睹璇枢天尊的真容,但见到尊上座下这位面如冠玉的弟子,想来尊上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就是不知这位仙上可有婚配?”那小仙姑说着又拿扇面一掩将个含羞带怯的表情掩去一半,剩下一半直勾勾朝少微那厢飞去。
我身上又抖了一抖,天上仙姑的品味怎么这么不济?岂料这一抖正碰上羲和为我递来的杯盏上面,啪嗒一杯茶水倒洒了不止半杯,且悉数洒在了羲和白净的衣袍上,我连忙拿袖子去补救,羲和神君却一摆手,温言道:“无妨无妨。”然后一挥衣袖了然无痕拂过袍子,霎时,不禁衣上茶水渍荡然无存,整件袍子更加焕新整洁。
瞠目如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方才被茶水打湿的地方,居然干燥无余,“羲和神君的法术真是高超!”我生来便能轻而易举招来水雾冰雪这些水系的东西,但却不能像羲和神君这样去掉它们,若是,那日也不会因为烤火动了乾坤鼎,害得师父闭关到现在,否则,也不会让少微白捡了个好位置,坐在殿中的上座接受一众仙姑的颠倒膜拜。
“雕虫小技罢了。”羲和盯着我的手有些别扭笑道。
我想着但凡这些清心修行的神仙都有些洁癖的,遂赶紧撤了手嘿嘿一笑,端起那仅剩的半杯茶水兴致盎然的听四周相互攀谈的神仙拉家常。
正竖着耳朵听着,忽然殿内直直闪过一道剑光,进来一位仪容清隽两耳垂肩的神仙,那神仙整黄金甲、登步云履,收起额间第三只眼睛在对面落座。
“这位便是二郎真君的孙儿小二郎君。”羲和见我好奇的打紧泯了口茶淡淡道。二郎真君一家倒也怪异,都生得三只眼睛,这么一想,方才闪过的根本不是什么剑光,而是那小二郎君如炬的目光!
不消一会,又进来个羸弱彬彬的男神仙,“这位是东海龙王的小儿子,前段时间与人打架被人抽掉了一根龙筋。”羲和淡淡道,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弱柳扶风,虽说,甭管男神仙女神仙,柔柔弱弱的最惹人怜爱,可这一根龙筋不晓得几时才能修复好呢?想想,还是英挺健硕一些比较好。
正想着英挺健硕,白光一闪,门口跨来一位腰佩斧子的精悍神仙,浓眉倒竖,衣襟半敞,一双桃花眼顾盼流转,呃,英挺健硕中还带着几分风流放诞。“这位原本是南天门的守门将军,因犯了过错被罚去月宫斫桂。”羲和如水的声音泛起涟漪。唔,这个神仙我知道,这位名唤吴刚的伐木仙事迹可谓轰动六界,连凡界的戏文话本都在乐此不疲的传颂着,说其学仙有过,被罚去月宫砍斫桂树,然月宫中的那棵高五百丈余的桂树却砍斫即愈,如此只能年年复岁岁的砍下去,好生悲惨。
“不知这位伐木仙犯了什么过错?”我托着杯子作同情悲悯状向羲和问道。
“这个......”
“就因为吴上仙对嫦娥仙子用情至深,才被天帝罚去月宫斫桂,可叹,在月宫砍了这么多年树,依然没有得到嫦娥仙子的芳心!”旁边一位仙者忍不住插道。
“怎的用情至深就要被罚吗?”我不解。
“嫦娥仙子冷清避世,饶是当初天帝陛下网尽天下桃李花,风流一笑无闲暇,对着嫦娥仙子也无可奈何,可叹这位上仙公然与天帝陛下为情敌追求嫦娥仙子,能不让陛下醋意大增吗?”旁边那位仙者往我身边靠了靠做贼样小声翼翼。
我点头,看来确如太上老头所说,情之一事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天帝驾到!天后驾到!公主驾到!”殿外小仙侍拂尘一甩大着嗓门喊道。
话音未落,殿中高谈阔论声、窃窃私语声、推杯换盏声、放诞不羁声......一时间声声俱熄,落发可闻。但见一众神仙皆齐刷刷的站起身来,整顿衣裳起敛容,恭恭敬敬拢着双手垂手相。羲和心细为我挪开了些身前的案几,我便只好有样学样恭恭敬敬半垂着头站好,不过,一双眼睛辛苦辛苦还是可以左右瞟掠些景什的。
只是我斜着眼睛觑了半天,还未瞅见天帝天后,一双好端端的眼珠子快要被闪成了眯眼瞎,率先打头阵进来的两列聘聘婷婷的仙娥,个个托了个琉璃空心灯盏,灯盏中央皆热烈蹦跶着七彩太阳光蕊,透过琉璃灯罩晃的人头晕眼花,难怪众仙不敢抬头,眼睛一阵刺痛,我终是支撑不住,遂乖乖低了头。
“诸位仙友且都免礼入座吧。”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寂寂无声的大殿头顶终于响起一个威严气派的赏座声音。
呜呀呀,终于可以坐下了!我们三清境从来没有这么多规矩,无怪乎师父不大欢喜往天宫这边走动,光这礼节都能将人冗繁的索然无味。是以我此番垂头垂的久了不免有些肩硬脖酸,迫不及待想要舒展一下筋骨,岂料一个后退没有稳住,便头重脚轻根底浅的歪了下去,这一歪正好歪在身边手疾眼快的羲和神君臂弯中,待我坐定身子稳定身姿,一抬头,还未瞧清天帝天后,倒是一双眼睛对上洛宓公主一双细长的凤目。这眼神,啧啧啧,怎么形容好呢?灼灼烈焰中带着几分期盼,期盼中带着几分哀婉,哀婉中又生出些寒冰,如此寒来暑往,轮番交替,扑朔迷离,十分令人费解。
我想了想,我与这洛宓公主并不相熟,大抵这一片芳心似水激情如火的眼神是冲着我身旁的羲和神君来的,莫要自作多情才好,遂往一旁侧了侧,巧妙的避开了那公主的视线,迂回的将注意力放到殿首两位尊神身上。
洛宓公主右上端的那位,一身曳地撒花金彩绣绫袍,满头点金戴翠,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翼翼垂下,与红翠滴珠的耳坠交相辉映,生生衬托出无法让人逼视的高贵威严。一双细长的凤目危危上挑,凤临天下似的看着满殿神仙譬如看萝卜白菜,唔,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洛宓公主倒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今日本神寿诞,难得诸位神仙都肯抽空赏脸,齐聚于此,顿时叫这紫泉宫蓬荜生辉,本神不胜欢喜感激。”话虽如此,但那满面高傲的神气叫人丝毫觉不出欢喜感激之意。
“应该的,应该的。”“能参加天后的寿筵是我等的荣幸。”“天后气了!”殿下一干神仙积极应和道。
说话时我仔细观了观旁边那位头戴紫金冠,腰束白玉带,穿着灵兽呈祥云锦袍的大神,便是天帝陛下,但见他面目不似天后那般凌厉,也没有天后那般喜悦,平静如溪的脸上透出些许疏离,晶亮的眸中不自觉的微微眯起,打量一圈殿中的神仙,大概因为并未见魔界的人出现,略有些放松道:“开宴吧!”
像是得了个特赦令,殿中一种神仙开始舒展手脚口舌,发生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拉了拉身边云游天外的羲和神君,示意他可以不用一直杵着了。
“女儿洛宓恭祝母后福泽绵长。”但闻殿中一个娇柔贵气的声音响起,抬头,洛宓公主已经举了只酒樽开始祝寿了。洛宓公主乃天帝天后掌上明珠,宠冠天宫倾尽天下,理应从她哪里打头。
天后端起面前酒樽深饮一口,挑起眼尾,甚是满意的样子,道:“好好好,还是宓儿知道孝顺。”转头,对天帝道:“宓儿现在能干又懂事,依我看,倒比那些整日不务正业的男子要强上许多!”
“天后说的是。”天帝附和道,似有些言不由衷。
洛宓饮尽杯中酒,满意一笑,回道:“多谢父帝、母神夸赞,洛宓日后定当尽心竭力,多为父帝、母神分忧的。”
天帝听闻嘴角终于噙了丝笑纹对着洛宓微微点头,这一笑颇有些春满清溪桃李花开的韵味,怪不得底下神仙论起来天帝陛下的风流韵事皆是那么喋喋不休。
洛宓公主干练一拜,英气落回自己座位。可叹,这一届天帝天后膝下无子,天帝又没什么侧妃,好好的一个女娇娃硬是被当成个男娃来使唤,终是有些让人感慨。
“璇枢天尊座下三弟子少微代师父及三清境恭祝天后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春辉永绽,天伦绵长!”这一侃侃而谈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到底是大师兄知人善任,派这么一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人来给天后祝寿很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