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部落里零零散散泄露出去的机密,事实上关系着达沃部在整个西北的发展,不止是跟成国有关。
可是,他居然在看到哈丹帐里那个精致的中原产银壶的时候,暗自给哈丹定下了暗通成国的罪名,真是万死难赎的大错。
之前定下的战略明明是要苏合率领一千精骑,在选兵的时候,苏合却并没有要最优秀的那一支骑兵,而是选的那些哈亚尔家族的人。
若不是今早,哈丹随口说到那个银壶是苏合送他的礼物,怕是到现在,乌力吉还没想明白。
苏合一定会带着自己的亲随消失在战场上,或者说,压根儿不会出现在战场上!
左路那边,成国精骑营遇不到任何敌人,一定会转来其他两路。
如今,阿古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自己亲自去跟他说,才能让他尽快撤退!
想到这,乌力吉稳了稳心神,对身边卫兵说,“告诉哈丹,且战且退,我们在阴山口会合!我去通知阿古!”说罢,便提缰向阿古军方向奔去。
……
中军的战场上,双方已然开始交战。六千戎军,五千成军。万余骑兵瞬间填满了这片广袤的旷野。
原本就不高的牧草,经过大批战马的飞驰踩踏,再加上粘糊糊的血迹,已经紧紧地贴在地面上,颜色也变得令人作呕。
无论是哪一个牧人,看到这一片草原现在的样子,都会忍不住跪下哭泣,惋惜这片本该丰盈的草原。
身着皮甲的骑士,手握横刀,身侧挂着已调好弦的长弓,笔直地策马向前,冲进敌军的包围。
骑兵与骑兵,在旷野上相遇,不会有迂回,不会有战术,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勇气。斩落对方的头颅,自己就能活下来,简单又纯粹。
金鼓连天,将领身先士卒,战士舍生忘死。
在文人墨看来,这应该算得上是战争最该有的样子,也只有这样的战争场面,才会有那令人血脉喷张的暴力之美。
然而,在真正的将军勇士眼里,在真正身处战场之上的人的眼里,这一切会让人悲愤,让人哀伤,让人有几乎一切的负面情绪,却独独没有放弃。
阿古达木挥刀格挡住一支暗箭,回身又将身旁的成军士兵斩落马下。
那个不知姓名的成军士兵,至死都在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肩膀处碗口大小的创口处,喷出一尺多高的血柱,喷在了阿古达木的脸上身上。
阿古达木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处溅上的敌军的血,甜的。
阿古达木心里暗暗感激,苏合把装备最好的一支骑兵留给了自己,笑着说什么最熟悉的兵才是精兵,带着那装备差得要命的一千亲兵去了左路。
也正是因为有了苏合留给自己的这一支最好的骑兵冲在前方,中路大军能够跟成军势均力敌,甚至隐隐占了上风。
“阿古!乌力吉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亲兵在人群中找到了满身是血的阿古达木。
乌力吉亲自前来,一定是有大事。阿古达木一刻不敢耽误,由亲兵引着,向乌力吉的方向而去。
听完乌力吉讲述的前后因果,阿古达木狠狠的咬紧牙关,道,“所以,苏合是带着他们哈亚尔家的人,跑了?”
“我猜,应该是漠北马帮。再怎样,苏合都不至于跟成国人合作,毕竟他的父亲是死在跟成国交战的战场上的。”乌力吉垂着头道,“阿古,之后我随你处置…只是现在,必须撤军了!不然等到,咱们左路没人的消息传来,士气必然受损。这些兄弟,全都得白白折在这里。”
阿古达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部落的抛弃,兄弟的背叛,让这位年轻的将领感到了茫然和绝望。
撤了就能活下来吗?
马上就要入冬了,大战之后无处可归,又没有足够的粮食牛羊,能活下来的又有多少。
可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既然没有办法,走一步看一步,便是最好的办法。
苏合,如果你真的是叛徒,我阿古达木就算是追到天边,也必将亲手斩了你。
再睁开眼时,阿古达木整个人仿佛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撤军!去阴山口与哈丹会合!”
……
张广看着手里的各路战报,感到哪里不对,但又摸不清头绪。
左路没有遇到一个敌人。中路战事胶着之际,戎军突然撤退。只有右路,虽说遇到的只有一万步兵,但却被死死缠住,损失不小,还好精骑营及时赶到解了围。
眼看着戎军快速向北撤去,张广心里暗自纠结,追还是不追?
按道理说,戎人不可能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在图阴河附近对峙了近两个月,这一战还未分胜负,怎就退了去?是圈套?还是别的什么?
“启禀校尉,阴山附近发现漠北马帮踪迹,和戎人达沃部的苏合在一起!”名叫柱子的斥候匆匆来报。
“马帮和苏合?”张广如何不知,这连日来跟自己对峙的戎军中,就有一个叫做苏合的将领。
只是,这马帮虽说不受成国辖制,却也是中原人的后裔,这些年来在西域平衡牵制,护卫商队,也为防止西域各族进兵中原,贡献了不小的力量。
这马帮什么时候跟达沃部走到了一起?
如今,马帮是敌是友难以分辨。戎军这次的统帅是一个叫做阿古达木的年轻人,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将,对他的追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柱子垂首单膝跪地,眼睛却暗暗地瞟着张广的神色。见到张广疑惑的神情,不禁扬了扬嘴角,他当然不希望张广派兵追击戎军,不然主子和阿花的事一定会被发现的。
张广叹了口气,“穷寇莫追,通知各营,回永安吧!”
张广此时并不知道,这一次他将一只幼虎放归了山林,这只幼虎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渐渐长出锋利的爪牙,扑到大成国的身上,狠狠地咬上一口。